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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坏的委内瑞拉:那些散落在拉丁美洲的星光与尘埃

🇻🇪 大西洋鳗鱼 201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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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西洋鳗鱼的第五十四篇原创,泛拉丁美洲第六篇。


此文献给墨西哥巴亚尔塔港的胡安,哥伦比亚波哥大的酒店前台Lhuis,麦德林公交上的无名先生,还有4月14日大马士革的6名死难者。




“在这一生,如果我的祖国赋予我的全部是苦难,我仍然要去爱它吗?”



第一次听到Venezuela这个词语,是在我问胡安,“你来自哪里?”之后。


那是在午后的巴亚尔塔港(Puerto Vallarta),这是墨西哥在太平洋的一个度假海滨城市。很少有中国人来到这里,因此我的东方面孔尤其容易引来本就喜欢热心搭讪的墨西哥人的关注。


巴亚尔塔港的风景与位置


胡安是星巴克的服务员——Juan是一个非常常见的西班牙名字,而我源自西班牙的英文名Ciro,在西语国家却并不常见。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友谊的第一步就这样开启了。在等蛋糕的时候,我们开始聊了起来。


墨西哥是个大国,墨西哥人的聊天语境对于中国人来讲是新世界,太多本国大大小小的城市地名,太多他们非常熟悉的中南美洲国家的英语名,对于我来讲都非常的陌生。

因此,即使委内瑞拉作为一个“知名”的南美面积大国,即使查韦斯对于我来讲是如雷贯耳,我竟然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它的英语字母这样拼写,以及是这样的发音。

我对新事物感到意外又惊喜。

委内瑞拉的位置


作为三十年来我认识的第一个委内瑞拉人,我对面前这个活力四溢,总是大笑露出牙套的年轻人开始感兴趣起来。曾几何时,委内瑞拉,和伊朗朝鲜这些国家一样,都是中国媒体国际报道中的常客,它们都是“英雄”,都是铮铮骨气的反霸权反美斗士呀。


很多中国人对委内瑞拉的最深印象恐怕是这首委内瑞拉军乐团演奏的史上最奇葩,领dao人要憋不住笑的中华人民gongheguo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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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委内瑞拉还以美女而名闻世界,委国美女常年在“世界小姐”、“环球小姐”等世界选美大赛上夺冠。




“我呆会就下班了,我每天傍晚会在海军博物馆门口摆摊卖旅游纪念品,在这之前我有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要不我带你逛逛巴亚尔塔港吧。”当我的咖啡要喝完时,胡安发出邀请。


好啊!我马上答应下来。求之不得,在西语国家能遇到一个这样英语流利的新朋友。


接下来的时光,我们穿梭于这座被称为“墨西哥旧金山”,又被我类比为“美洲芭堤雅”——以se情业而闻名的太平洋小城的大街小巷。透过胡安的笑脸,我也慢慢了解了他的故事。


美丽的巴港


胡安小我一岁半,他的家乡是委内瑞拉第二大城市的马拉开波,这是世界著名的石油输出港,是世界石油储量第一的委内瑞拉的航运中心。


胡安结婚了,他的丈夫是一个大他8岁的墨西哥人。

他们相识在美墨边境的蒂华纳。

结婚一年后,胡安独自来到了巴亚尔塔港。

在通过结婚成功入籍墨西哥后,胡安把他的妈妈,姐姐,姐姐的孩子,都接来了巴亚尔塔港。



巴亚尔塔港是旅游业发达的消费城市,物价并不低。胡安每天下午在咖啡店打工,晚上卖纪念品,日子很不宽裕。但我看他的脸书,每张照片都笑的非常灿烂,脸书的头像正是在全家的见证下,他和他的丈夫在证婚处的合影。



我问他,你是真心爱你的丈夫吗?

他说,是的,why not? 我们彼此迷恋。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自己一人来到这里工作,不和他住在蒂华纳一起生活呢。

他眨着眼睛继续笑,然而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胡安不太主动讲委内瑞拉的事情,尽管他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讲述了四年前,他的哥哥在加拉加斯的马路上被枪杀。如今他入籍墨西哥,全家也迁来了这个比自己国家安全、富裕太多的新土地。他的脸书上一张头像,就是为刚发生不久的墨西哥地震祈福的照片——pray for Mexico. 


而我分明看到了笑脸后与故国的绝别。



胡安就像一个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的地道老墨一样,事无巨细地向我介绍巴亚尔塔港的游览景点,希望我能喜欢上这里。临到傍晚,他要去摆摊,我们在此告别。


第二天是我离开去瓜达拉哈拉的日子,在我整理好行李,打车去大巴站之前,我在Whatsapp上向胡安告别。胡安马上嘱咐我让我不要自己打Uber, 他说有个好朋友可以载我去巴士站。紧接着,可能为了避免觉得他为了赚钱,他马上问我,“你打的Uber上面计价显示是多少钱呢?”


我回答25元(人民币)。事实上,当时的我因为在app上输入了错误的目的地,导致显示的价格有误,正常情况下,酒店到巴士站的系统计费价格应该是40元。

胡安甚至都没有犹豫——“好的,我的朋友20元载你过去哦。”



不到5分钟,胡安和他的朋友开车到达了我的酒店。胡安帮我把箱子放置到后备箱,和我拥抱告别。尽管直到当时,我也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打Uber,20块钱给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也赚不到什么钱啊。


在开往巴士站的路上,我看着电子地图,才意识到了刚才的计价错误,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仍然好奇胡安和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我坐他朋友的车呢?



车上的聊天很快就打消了我的质疑。胡安的朋友叫桑托斯,是墨西哥Jalisco州人,比我小5岁却已经早早成家。桑托斯平时的工作是在这个旅游城市售卖墨西哥工艺的手镯,此外为了补贴家用,他还兼做Uber司机。

桑托斯跟我说,胡安是一个非常善良和容易感恩的人。胡安刚来巴港时,在桑托斯家借住过三天,在那以后,胡安遇到任何有人搭车的机会,都会尽可能介绍给桑托斯。


生活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像胡安这样的外国人”,桑托斯说。


开往巴士站的路上


桑托斯与他的儿子


车到达巴士站时,距离门口还有100米的距离。但路面变成了巴港到处可见的奇葩的鹅卵石路面,凹凸不平,无法行车,我的大行李箱也无法拖行。停车后,桑托斯二话不说,抱起我的30寸行李箱就往大巴站走去,接着带着我到窗口买到大巴票,直到帮我把箱子放进城际巴士,他才准备离去,而所有的这些帮助都是在胡安跟他说明“车价只有20块(人民币)”的前提下进行的


我感激他的帮助,更被胡安和桑托斯在这个小城如此相互扶持的感情深深打动,我付了50元给他,离别之际,我们巴士站留下一张合影。



巴亚尔塔港距离上海一个完整的太平洋,如果说写胡安的故事,为了把《乌克兰,我的祖国。而我死也要离开这里。》结尾的坑填上。那么今年春节在哥伦比亚的遭遇,则是进一步加深了我对委内瑞拉这个正在地狱里煎熬的国家的认识与感触。


和墨西哥城一样,作为当年西属拉丁美洲四大总督辖区首府之一,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也建设在高原的山谷里面,没有水系。

西属美洲殖民地四大总督辖区,新格拉纳达是西班牙在南美洲北部殖民地从1717年开始的名称,它的领域相当于今天的巴拿马、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  

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正是新格林纳达总督辖区的继承者。


波哥大并不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城市,在波哥大的三天我在倒时差与混沌中度过。为了体验不同,我每天都换不同的酒店。第二个晚上的酒店在办理入住手续时,前台的男孩格外的活跃和友好,不出意外,又是一个主动跟我说“他来自委内瑞拉”的人,惭愧的是,我又一次(人生第二次)没听出Venezuela是哪个单词,是哪个国家。


圣菲波哥大的老城区中心,玻利瓦尔广场


波哥大机场


同无数个疯狂出逃的同胞一样,Lhuis和他的兄弟拼尽全力跨过守备森严的西蒙玻利瓦尔国际大桥,从陆路过关逃来了哥伦比亚,辗转来到首都波哥大。兄弟俩如今一个在酒店打工,一个在市中心的玻利瓦尔广场卖艺,他们想稍微稳定下来后,再想办法接家人过来。


从Lhuis口中我了解道,这两年委内瑞拉已经停飞了绝大部分的国际航班,法国、哥伦比亚、美国、厄瓜多尔、巴拿马、墨西哥等原本和委国经贸往来较频繁的国家已经停飞了几乎所有的航线。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ATA)2017年估计,委内瑞拉政府已拖欠了各国航空公司38亿美元,而委国政FU信用破产,早已无力支付。


从石油价格下跌开始,委国货币开始疯狂跳水。委国货币“强势玻利瓦尔”在2010年对美元的汇率是8比1,2013年是30比1,到2017年则跌到18000比1。。委内瑞拉通胀率在2017年高达1642%


“强势玻利瓦尔”到底不值钱到什么地步了?当地民众如今流行用纸币制成各种饰品来售卖,包括钱包、帽子、手提包以及篮子,这样反而才能让钱更值钱。



由于国际航线停运,像胡安那样远逃到墨西哥甚至美国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如今冒着生命危险从陆地过境,前往唯一的依靠哥伦比亚。


在认识Lhuis以及见过他的兄弟后,我开始意识到在哥伦比亚,如今生活着如此多的委内瑞拉“难民”。南美西语国家由于语言相通,这些邻国人在哥伦比亚能够较好的融入,我这个外国人更是无法区分出他们与本国人的区别。


我感叹,十年前饱受内战蹂躏的哥伦比亚人还曾一直羡慕邻居石油多如水,福利上了天,现在委内瑞拉经济崩塌,富亲戚却争着抢着来到了曾经瞧不起的哥伦比亚打黑工。


这是一种怎样的“风水轮流转”? 委内瑞拉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速变化,我很快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2014年我来到加拉加斯,作为美联社记者,我得以见证该国加速陷入一场人道主义灾难。


人们以政府指定的价格购买鸡蛋,委内瑞拉的鸡蛋供应出现短缺。


着火的委内瑞拉人,sipaphoto


我对Lhuis和胡安的印象是,除了在一开始介绍自己的国家以外,在聊天时很不愿意再提及过去。而在麦德林我遇到的第三个委内瑞拉人,又仿佛有一些不同。


在《Q&A:为什么西语是语言牛股?》我曾写到,我在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麦德林旅行时,语言和我完全不通的当地人Frank陪我进行了一天的深度游。在那个中午,我们逛完山上的贫民窟,乘坐公交车沿着坡度极大的山路往山脚的市区前进。


每当巴士减速转弯时,不时会有小孩子跳上车,从前往后走向乘客们伸手乞讨,然后再不要命地从车门跳下去。司机和乘客对这种危险的事情见怪不怪。



正当我专注地欣赏窗外极富南美特色的街景时,一个年轻人跳上了车。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抱着一个纸箱,边快速地说着话,边把里面的点心零食分发给乘客。

我很困惑他的举动,同时也看到了一些乘客比较嫌弃的拒绝接受零食。


紧接着,年轻人走回到车厢前列,向大家鞠躬,开始了一大段的演讲。Frank这时用翻译软件打字给我:他是一个委内瑞拉难民。


讲完那段话,年轻人从车头走向车尾,一些乘客开始掏钱给他。因为接受了他的巧克力,我也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些硬币,他非常开心地向我致谢。



事后,我问Frank,车上的委内瑞拉人到底在讲什么?Frank用他的翻译版英语向我解答:


首先,他为他的行为向人们道歉,这是他能存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其次,他向人们讲述委内瑞拉如今的崩溃现状——由于石油产业导致的通货膨胀,导致了国家的食物极度短缺,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来到哥伦比亚谋生。

第三,他的糖果并没有具体的价格,大家可以收下它们并请给予一定的金钱支持。


这是Frank向我讲解这个年轻人演讲的内容


我被这个悲惨的年轻人所打动——他没有无偿寻求支持,比起西方很多伸手要钱的小孩和成年乞丐,他懂得先给予再获得的道理,即使这些巧克力和糖果可能并不值钱,但这也可能是他用他最大的努力所换取的资源了。


一直没有吃的这包糖果


我问Frank,做为一个哥伦比亚人,你如何看现在的委内瑞拉?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他说:“我对委内瑞拉的现状感觉很糟糕,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I feel bad for Venezuela and its people. Colombia can go through the same thing”




我想起了在贝尔格莱德那些怯生生看着我,想和我说话又怕吓到我的叙利亚难民,如果叙利亚将来恢复和平,他们还会回去参与“重建祖国”吗?


塞尔维亚的叙利亚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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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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