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乌河

     去乡里看戏。奇怪，沿路往来人流中都是邻村上下的乡里人，却见不到一个熟人，也便少了不停打招呼的常规礼节，只用心关注山野才能见得到的天然之景。刚攀上峰岭采摘几株野花，随即对着头顶穿梭的鸟群亮嗓比音色，然后再转身向包绕人群的彩蝶挥臂舞一圈。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一只野兔奔过来，不知是谁打了声响亮的口哨，野兔箭一般地冲出路径窜向山林……

　　不知不觉已来到乌河口，清澈见底的乌河由南向北流淌，鱼儿才不管人间在赶路看戏，还是忙着春播或收割，只顾在水里悠闲戏耍。哗哗的流水声里掺进几声“咚咚”，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姑娘在洗衣，边说笑边捶衣，说到动情处，干脆放下棒槌撩水嬉戏，水面起了碎皱纹，水花溅得四散喷洒。一排过河的青石铺在水下，踩上去刚好不湿脚，握着采摘的野花平举双臂摇晃着掌握平衡。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人浸在水里，花瓣洒得满水面全是。伸手打捞，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没有鲜花，没有河流，我躺在床上，北风在屋外呼啸，抽得大树呜咽，敲得窗玻璃痛吟。原来，我是将日夜思念的乌河托付于梦，可惜，梦也没容我好好体味一次心头萦绕的这份思情。

　　不再有睡意，就乘着夜风飞回家门口的乌河。

　　从去乡中学读书便认识了乌河，不知她源头在哪儿，又流向哪儿，只知道它一年四季不停歇。开春到秋末，小河以她特有的性情缓缓由南向北流淌，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矜持而又热烈。河底铺就一律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光洁而透亮，水里的鱼儿如永不知忧愁的顽童，日夜在水里任由自己的性情不知疲倦地游玩。沿河上下游的女人们，一到农闲就抱着衣服蹲在河边洗。河里，是一群赤着脚的山里娃在捞鱼，鱼儿捞在手心里，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就滑落回水中，滑落再捞，捞起再滑落，孩子们一声声地争吵着鱼的大小与色泽。还不时有一群群的牛、马、羊前来饮水，间或还有鸡、猫、狗也来凑热闹，远远就能听到捣衣声、说笑声、流水声、儿童吵嚷声和家禽家蓄的叫嚣组成山野自然的和弦音符，真难分辨是擅自闯入画中还是画被激活，心旷神怡的感觉从头通向脚。

　　初中住校生活的记忆似乎不能少了乌河。那时的乡下饮用水是井水，学校仅一位拉水工供应全校师生饮用，平日喝口水都不能随意，更不敢奢望洗漱了，幸好有这条乌河。一到夏天，午饭后都不想在宿舍呆，离上课也还有一段时间，同学们就结伴去河里洗衣服。衣服洗好晾在河岸大青石上，自己便坐在河坝吹凉风。一时间，河坝上坐满各班男女生，抛开课堂的严肃与枯燥，叛逆的青少年便迫不及待地在这里尽情演奏青春乐曲。或扎堆讨论朦胧意识中的人生课题；或评说近日看的电视连续剧，评说剧情，分析人物与时代；亦或邀上自己青春萌动中的心仪伴侣在一处窃窃私语。坝下的河水不管坝上的青年是激情四射还是柔情蜜意，她只管舒展着身姿哼着小调由南向北流淌，倒是河面上空的蝴蝶与蜻蜓似乎有些妒嫉青年人的肆无忌惮，也尽最大可能地施展自己的舞姿，拨弄得河面波光粼粼，碎影连章。

　　矜持的河水也有发怒的时候，那是在暴风雨过后，小河一夜间变成一头放荡不羁的小兽，卷着洪流如万马奔腾由南向北冲杀，还卷着沿路掠夺的木材、柴禾、布条等发疯似的呼号，更有甚者，会践踏不走运的人或畜生的生命，裹卷于洪流中不带一丝惋惜与怜悯。发怒归发怒，只一夜工夫，小河便逐渐恢复她本来的性情。

　　乌河的冬天也不寂寞，流淌的河水经西北风的猛吹，刚刚立冬就上冻，一道宽阔的冰川便托水而生。光滑的冰面上，从早到晚有山里娃玩坐乡里特有的“冰火车”，尖叫呐喊声不绝于耳。就我们中学生，趁午间休息也要溜过去发泄一会儿，或坐或站于冰上感受冰上回肠荡气的刺激。

　　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小河日渐瘦弱直至干涸。今年暑假回老家，走到河口，眼前没有往日的涓涓河流，取而代之的是其丑无比的大小石块，没来由地裸露在干裂的地面上，四围也没有往日的蜻蜓点水，蝴蝶狂舞，更没有姑娘洗衣和山里娃捉鱼戏水，只当头烈日无遮拦地炽烤着。远处一农夫赶着一群牛过来，山上呆了一天，回来想喝口水，可眼下是一条无尽的干河槽，仰头看一眼稍偏西的烈日，有气无力地“哞”着向主人讨水喝，主人也无奈，懒洋洋地甩声鞭子不再理会。

　　不能否认现代工业给生活带来的便利，而且，自己也从不拒绝现代瞬息万变的信息化生活，但从心底更留恋往日那条清澈见底的乌河水，她曾经润泽乡下的土地，润泽一代代的子孙，更荡涤一代代灵魂。而今，她不知去向，是也像神化传说中的仙人升天了吗？只留一具枯容于人间。假如真的已升天，那么，应该会有再回来的时候，因为传说中还有六道轮回，祈祷仙人每次升降的周期不要太长！

　　 “一条大河两岸宽，风吹雨打……”，起床的闹钟响了，昨夜我入眠和清醒各作了一个很长的梦，而且梦里都是一个主题——梦回乌河。

作者简介：

垄上行，女，生于1972年，山西阳泉人。喜好文学，且习惯用文字记录耳闻目睹之物事，偶有文章发表于地方晚报和各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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