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园”神秘举报人张学成：涉嫌多起违法犯罪

作者 | 刘虎

2021/02/01

本文约5266字，阅读约需11分钟

他杜撰了占地3300多亩的曹园为“私家庄园”的说法，误导舆论和官员，并最终造成投资十多亿元的曹园被全部拆除。他的所谓“举报”，更像是为了逃避刑事打击的“金蝉脱壳”之举。

拆除前白雪覆盖的牡丹江“曹园”全貌。澎湃新闻图

一份由海南省三亚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出具、2020年12月16日签收的《立案告知书》显示，张学成涉嫌职务侵占罪案，符合刑事案件立案条件，已予以立案。

“我们已多次前往三亚警方催问办案情况。毕竟该案在2019年4月就立案了。”2021年1月30日，海南天懋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曹波的夫人齐桂玲说，张学成是该公司股东，其利用管理公司期间，在职务上的便利，肆意侵吞、挪用公司财物以及受贿，“仅侵占公司财物一项就达1亿元之多。”

齐桂玲同时告诉笔者，张学成就是那位2019年向媒体举报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曹园为“私家园林”，引爆全国舆论却从未露面的神秘举报人“张先生”。“这位张先生做了很多见不得阳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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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文化旅游项目被他举报为“私家庄园”

一段由黑龙江曹园文化投资有限公司保存的视频显示：2009年，时任牡丹江市委副书记、市长张晶川向来访的客人介绍：规模庞大的“曹园”在建成后会交给政府，曹家只留很少股份。

2009年，时任牡丹江市委副书记、市长张晶川的一段视频。

“我先生投资‘曹园’的目的是献给家乡一个好作品，并无偿献给国家。”齐桂玲说，曹波作为已定居上海的、国内最大的轮胎钢丝“天懋钢丝”生产商，花了15年时间，逐年投入，斥巨资把江南园林、徽派古建筑以及大量的珍贵文物等搬运到东北，原样呈现，是为了让家乡的民众和孩子不用出远门，就能领略到祖国文化的魅力，培养出有较高文化素养的后生。“‘曹园’建成后是中国最大的东北多民族文化园林展示区，目前已经投入了10多个亿。”

2005年11月，曹波次子曹越承包经营中农发集团牡丹江军马场有林地2050亩；2006年5月，曹波妻子齐桂玲承包经营军马场有林地1275亩。“曹园”便坐落于这两块地上。

在牡丹江政府的旅游规划中，作为当地首富的曹波建设的“曹园”，也一直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曹园官网的介绍上，这是一个参观游览的好去处。

如2015年4月27日，牡丹江市政府官方网站上发布的《旅游产业转型升级：一滴水的雪城畅想》一文中提到：按照全市旅游区域规划布局，还将加快推进曹园旅游文化区等30个有牵动作用、有市场需求的项目，进而形成四季旅游产业集群。

2018年12月4日，牡丹江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官方网站刊登的文章《曹园文化旅游产业项目》中提到，曹园文化旅游产业项目的建设目标是打造多元文化融合发展，以展示、体验、休闲、度假为重点供给的牡丹江市文化核心景区。项目总占地面积2.3平方公里，总建设用地面积为616.5亩，规划总建筑面积约为45600平方米。总投资约12亿元。项目建成后，年营业收入约为1.83亿元，年利润8000万元，投资回收期15年。

但是，2019年3月19日，一切风云突变。这一天，央广《中国之声》栏目报道了“牡丹江森林深处惊现违建：毁林百亩削山挖湖建私人庄园”，称接到知情者张先生爆料，名为“曹园”的私人建筑群，从2005年开始建设，总投资上亿元，气势宏伟，规模惊人，至今仍不对外开放。牡丹江市国土部门曾三次作出拆除并罚款的行政处罚，最终都形同虚设，沦为一纸空文。国有林地上建起的私人庄园，仍屹立不倒。

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迅速引起了国内多家“头部媒体”的关注，新华社、澎湃新闻、《新京报》、央视、封面新闻等也前往采访。

2019年，各种“私家庄园”报道和文章。网络截图

尽管在接受央视采访中，曹波表示“曹园”并非私人庄园，系因土地手续没有完善，政府不让开，否则要处罚，但他的声音迅速湮没在了喧哗的舆论场中。

黑龙江省委、省政府成立督查组，“责令牡丹江市成立调查组，迅速查明事实真相，认定违法违规事实，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并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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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频爆猛料“带节奏”

除了耸人听闻的“私人庄园”外，举报人“张先生”还对媒体不断爆猛料称：“曹园”设有跑马场、狩猎场，还要建高尔夫球场；曹波修建“曹园”的资金是靠偷偷砍伐国有林木变卖积累的；他多次在曹波的私人宴会上吃到或看到老虎肉，等等。

2019年3月26日，新华社的一条新闻稿给“曹园”事件正式定性，指涉事企业存在违法采伐、违法占地、违法建设等行为，牡丹江市责成涉事企业自行拆除违建。

报道称，“曹园”调查组初查，涉事用地坐落于中国农业发展集团有限公司牡丹江军马场施业区，林地权属为国有，在全国林地保护利用规划中为三级保护林地，属于商品林，不属自然保护区和国家重点公益林区，经审批可以利用。2006年黑龙江超越森林公园有限责任公司申报了森林综合保护及观赏项目，取得了2.7667公顷使用林地审核同意书。2009年11月，黑龙江省文化厅批复同意筹建黑龙江曹园博物馆。2012年该公司更为现名。同年，该公司申请建设曹园文化旅游区，并由有关部门履行了部分手续。2012年12月，《牡丹江市曹园文化旅游区总体规划》获得省级批复，牡丹江市予以支持并列入工作计划。涉事企业在未取得合法手续的情况下，违法采伐、违法占地、违法建设，共违法采伐林木1416立方米，违法占用林地19.05公顷，违法建筑面积9492平方米。调查中未发现建设高尔夫球场和狩猎场。

调查组提出，对已建成项目要坚持依法依规、实事求是、区分情况、分类处置的原则，对已确认按法律规定必须拆除、无法通过改正措施消除影响的16处建筑物和构筑物，责令涉事企业立即自行拆除并尽快恢复植被；对与项目功能密切相关或具有公益属性，且对生态没有影响或通过改正措施能够消除影响的，责令涉事企业限期整改、补办手续，如逾期不办，责令其拆除。

牡丹江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相关负责人在接受中国之声记者采访时“甩锅”称，“曹园”压根不具备旅游开发的任何条件。而当地政府官员也要求“曹园”将建筑悉数拆除，连正规立项、用国有资金建设的水库也被安放炸药炸毁。

“曹园文化旅游项目已获得国务院办公厅批准的牡丹江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核查一下项目座标和国办批准的土地利用调整规划中的项目名称就能知道。”齐桂玲说。

齐桂玲认为，“曹园”旅游项目办理有关征用林地和土地手续滞后，牡丹江市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相关部门的懒政、不作为，导致建设审批手续迟迟不能完善。“该项目在2013年获得牡发改委转发省发改委批准的曹园文化旅游区总体规划后，于2014年办理林地征用手续，是军马场向北京总部申请并出资委托中介机构进行评估征用地补偿。后因牡丹江市政府颁布的《征地区片综合地价执行标准》2014年底失效，而评估机构提出需采用市政府新的补偿标准，但是新标准推迟了36个月才出台，原评估单位以时间过期为由，不再受理，造成了我们今日的困境。”

“建园过程中，固然有手续不齐全的部分，但也有手续完整齐全的部分。地方政府为了支持建园，发布过多份红头文件。但因为张学成的不实举报和网络炒作，现在该园已经被完全夷为平地。资源浪费令人心痛！”

被拆毁的曹园。网络图

受舆情影响，曹波及其下属、副总经理苏林芳被抓。2020年11月9日，牡丹江市海林市法院就轰动一时的“曹园”案作出一审判决：

被告单位黑龙江曹园文化投资有限公司犯滥伐林木罪，判处罚金80万元；被告人曹波犯滥伐林木罪，非法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虚假诉讼罪，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九年，并处罚金170万元；被告人苏林芳犯滥伐林木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0万元。

62岁的曹波对自己获得三罪不服，当即提起了上诉。目前，该案正在牡丹江中院审理中。“案件一审中认定事实和罪名中有很多问题，二审我们会有详细阐述。”其二审辩护人邓学平律师说。

此外，早在被抓之前，曹波就被诊断为“2型糖尿病并周围神经病变并酮症，急性冠脉综合征，冠心病不稳定性心绞痛，高血压病2级极高危”。关进看守所以后，更加重了病情。“据我们家人委托的律师会见曹波之后反馈，最近一段时间，因糖尿病加重对眼睛影响很大，曹波有时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目前的监管场所不具备相应的条件，他急需更专业的医疗机构对其所疾病进行治疗，我们正在争取办理取保候审。”齐桂玲说。

2021年1月13日，经牡丹江市公安医院与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远程医学中心多位专家会诊，曹波患有高血压、腔隙性脑梗、慢性中耳炎、神经性耳聋、肩袖损伤、胃溃疡及胃占位性病变可能等，需进一步检查及手术。

央视报道中的曹波。历经近两年羁押，他已身患重病，亟需医疗。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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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嫌职务侵占、滥伐林木、非法占用农用地等数罪

“作为一个公民，我实在看不下去曹波的违法行为，所以选择站出来举报他。”张先生当初如此向媒体解释举报动机。

在曹波被抓以后，他还发表了一篇《曹园举报人感谢黑龙江省委、相关职能部门的雷厉风行！》的短文，称“感谢黑龙江省委坚决查处绝不姑息的决心！感谢黑龙江省公安厅干警连续昼夜不停地侦查取证奋战在一线！”“感谢调查组相关职能部门的雷厉风行！”“媒体舆论监督的力量让我震撼！”“上海市监察委、三亚市公安局都已经在路上了，相关案情会逐渐真相大白，未被曝光的追诉会接踵而至！”“感谢全国的朋友们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我会一直盯住后续进程，给所有关心事件的人一个回复，坚信正义必胜！”

真的如此吗？身陷囹圄的曹波在2019年的一封没有发出的书信中，揭秘举报人，并给出了举报原因的另外一个版本。“他叫张学成，是我担任董事长的海南天懋投资有限公司的股东，曾组织黑恶势力敲诈我三十亿！被我报案职务侵占上亿元后想先搞倒我，换取自己的安全。”

2019年5月7日，牡丹江市天懋物业有限公司监控摄像头下的张学成。视频截图

2012年，曹波与张学成在三亚成立海南天懋投资有限公司，建设地下商业街“三亚风情街”项目。注册资金5000万元，按照公司章程约定，双方分别出资2500万元，各占50%股份。但张学成实际没有出资，用其向曹波个人借款2250万元和筹备项目一些事情上花费的200余万元发票作为出资。

曹波将三亚风情街项目交由张学成负责。“按照预算、规划，建设风情街最多需要7个亿，最长在一年半就足以完成。可张学成超出预算4个多亿，干了四年多仍然不能完工，成了一个烂尾项目！”曹波说，到2016年底，这个项目不仅没建好，还欠下了巨额债务，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由于张学成在公司占有50％的股份，他怕摊上债务，竟然到法院起诉要求解散公司。好在法院没有支持张学成的诉讼。”

为了不使三亚市这个重点旅游项目流产，曹波说自己忍气和张学成形成了股东会决议，由聘请的管理团队接管公司，自己又高息借款投入运营。好在接手这个项目后，国家给了海南好的政策，风情街项目开始不断地升值，到2017年末，市值已达30亿。张学成见到项目又火了起来，又想重新介入。

“在聘请的管理团队接管公司后，他们发现在张学成管理期间，仅在三亚市就购置了3栋豪华别墅和多台豪车，发现了张学成利用公司职务上的便利，肆意侵吞、挪用公司财物以及受贿的大量证据！仅侵占公司财物一项就达1亿元之多！”

张学成涉嫌职务侵占罪，已被三亚警方立案侦查。

“怕他再次把这个好项目毁掉，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老弟，你不要再来掺和行吗？你有公司的一半股份，项目成了，你至少拥有15亿的资产，你还不满足吗？’可这仍然不能满足张学成的胃口，他对我威胁说：‘曹波，你不知道我省厅大哥是谁吗？别整没用的，你赶紧滚蛋，退出公司！’

“张学成这么说，我再次震惊了，这意味着，不算他在公司里贪污的，他还要拿走30个亿的资产！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张学成对我说：‘曹波，你赚的钱不就是要建设你的文化产业曹园吗？你建完曹园不是要捐给国家吗？你捐给国家不如现在就把钱捐给我！’”

2018年9月27日，张学成带领杀人后仅坐牢4年的“黑龙江孙小果”佟胜军等十余人，到公司挑衅并与公司保安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后，利用佟胜军的头骨旧伤鉴定为重伤，构陷4名保安，以换取曹波屈服。4名保安被羁押近9个月后得以获释，佟胜军于2020年底以诬告陷害罪获刑。

2018年底，曹波对张学成发起职务侵占罪控告。在曹波在牡丹江被抓以后不久，2019年4月，张学成被三亚警方刑事立案。

齐桂玲认为，在诬告陷害罪上，张学成是共犯、主谋，三亚警方应与其职务侵占罪并案侦查。“诬告陷害案，他是组织领导者，把我们转为刑事拘留也是他运作的，并且精心策划了虚假的重伤司法鉴定。”受害保安之一的岳洪强说。据了解，海南省公安厅已对诬告陷害罪挂牌督办。

工商资料显示，张学成2010年成立过牡丹江百成庄园有限公司，但后被吊销执照。齐桂玲说，张学成的这个庄园就在“曹园”旁边。

“张学成在2009年通过非正常手段，从他人手中承包了中农发集团牡丹江市军马场林地，自2010年11月后的几年内，张学成在未办理任何用地合法手续情况下，大肆盗伐林木，且违法占地私建别墅7个，毁林挖了2个大鱼池，进行非法获利。”齐桂玲说，“张学成举报我家滥伐林木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他才是真正构成这些个犯罪的。”据悉，曹波、齐桂玲已向牡丹江有关方面对张学成提起实名举报。

2021年1月22日，牡丹江市林草局对齐桂玲举报张学成的回复。刘虎 摄

此外，2019年5月，在曹波被抓以后，张学成在与其合作的另一个地下商业项目——牡丹江林口县名都地下商业城，进行强行抢夺。监控视频显示，张学成策划指挥手下人员，对牡丹江市天懋物业有限公司管理办公室监控摄像头喷涂油漆，破坏监控系统正常使用，随后破坏财务室内财务文件柜，阻止正常办公等，曹波一方有员工在冲撞中受伤入院。

据悉，曹波已向林口县公安局控告张学成、刘丽颖夫妇侵占公司财产罪、挪用资金罪及商业受贿罪等金额达800万元。“经调查核实比较清晰款项有五、六笔，金额达329.1万元；在调查中又发现二人在财务人员的帮助下对财务账薄采用少列、虚假列、不合规定列账薄等方式侵占资产达535万多元。”

“张学成涉嫌多起违法犯罪。他承担责任的时候到了。”齐桂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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