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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 | 在中国做生意,一个民营企业家生存样本(1997—2021)

巴蜀独立评论 2021-06-23
撰文 |  巫英蛟 刘虎
本文约15218字,阅读约需30分钟


“因果!这......这就是因果!”曾巍喝多了,一手搭在胡绪峰肩上,一手端着酒杯,每隔几句话就重复一个词——“因果”。

 

胡绪峰出事的那几年,曾巍隔一阵子就给胡绪峰发信息:“老哥你在哪里?身体好不好?”并且还会给胡绪峰转红包,有时三千、五千,有时一万、两万。

 

胡绪峰既感动又很不理解:“他为我做的这些事,换做我是做不到的。”


曾巍说,这就是佛家所言的因果——在他20多岁最迷茫的时候,是胡绪峰一席话让他找到了方向,要不然“现在可能还在原地打转”。

 
时过境迁,曾巍如今在建筑行业做得有声有色,而胡绪峰才刚刚逃离“魔爪”从人生谷底慢慢走出来……

2016年,已“逃亡”在外两年之久的胡绪峰。



01
 
 
胡绪峰于1980年8月出生在秦巴山区陕西省商南县的一个农村,15岁之前生活半径没超过20公里。
 
在学校,胡绪峰成绩不算最好,但“表现”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我,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二,我基本都是班长。”
在胡绪峰10岁那年,其父修水电站时遭遇事故伤到了头部,险些丧命,后经救治虽保住了性命,却丧失了劳动力。
“那段时间,只剩我和妹妹,还有妈妈一起干地里的农活,没有了经济来源。爸爸出院那年,家里竟到了没钱过年的地步。”
胡父的一个同学是开火纸(冥币)厂的,胡绪峰就和母亲从邻居家借了一辆架子车,每天晚上将火纸从厂里往回拉,第二天一大早背出去卖。
“那一年,我们家就用这卖火纸的29块钱过了个年。”
从那时起,家里就开始不断累积负债,医生时常到家里来要医药费。胡绪峰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念完初二死活都不想再读了。母亲被气得生了一场病,父亲也在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打了他一巴掌:“你为啥不上学,为啥不上学?”
胡绪峰内心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家里的负担,想趁早走出去赚钱。
胡绪峰的父母,摄于1996年前后。
“父母见我执意不愿再读,就联系了二姑的一个儿子帮着找活干,他在县城一个油漆加工厂上班。我爸让他带我做学徒工,”胡绪峰说,“每天磨水砂纸,十个手指头没有哪一天不是破的,一个月给300块钱的饭票,省吃俭用能剩100多块兑换成钱。”
到了年终,胡绪峰给自己添了一身衣服,另外再买了一袋苹果、一些水果糖带回家。家人很开心:还行,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了。
第二年,也就是他16岁的时候,胡绪峰认识了一个城里姑娘,后来成了他现在的妻子。
“她的父母很生气,邻居都说他们女儿要嫁到山沟里去了。你想想,一般城里的女孩谁愿意嫁到山沟里去?那些亲戚、邻居都笑话他们。”胡绪峰面临着压力,但内心也感到荣幸,一个农村娃竟能娶到城里的媳妇。
最后,女孩的父亲给胡绪峰提了条件:“你在城里边盖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我就把她嫁给你。”
“那怎么可能啊,”胡绪峰说,“我一个月才有300块的饭钱,吃掉100多只剩100多,要是放开吃一个月还不够呢。我要是到了能盖得起三层楼房子的时候,你女儿可能早已经不知道嫁给谁了。我就跟他女儿嘀咕,我说这个地方是待不成了,我们俩就打算去南方打工。”
临走时,胡绪峰从她二姨那里借了880块钱,女孩父亲给了她550块钱。双方父母一起送他们到汽车站,从商南县坐了一夜的卧铺车到了西安。
“早上5点多钟到了西安火车站,然而到广州的全票没有了,我们只能买到三门峡。后面的票都卖给别人了,被人家从座位上撵了下来了,我们俩就在过道里一口气挨到了广州,整整30多个小时。”
 
02
 
胡绪峰清楚地记得,他们踏上广州这片土地的日子,正好是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那天。大街小巷热闹非凡,电视机里播放着“经历了百年沧桑的香港回归祖国,标志着香港同胞从此成为祖国这块土地上的真正主人,香港的发展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90年代的广州火车站一景,“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是当时一句流行全国的口号。图源网络
人群中,这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只看到火车站前有拉客的不停地喊:“东莞!东莞!到东莞!”边喊拉他们的肩膀。
“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拉上车了。到了东莞也没地方去,听见有人喊到清溪,我们就去了清溪,”胡绪峰说,“那是一个农村小镇,到处是工厂,我们就随便进了一个工厂。”
他们在第一家工厂只干了两个月,每月450块钱,但工厂要第三个月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他觉得这样干下去没什么意思,趁下班以后就去其他工厂门口看招聘广告。
第二家工厂也没干多久。
“因为我们找到一家IT行业的工厂,生产鼠标、耳机、音箱等等。我们觉得这挺好玩儿,想去这家工厂上班,结果辞职的时候人家不给批,”胡绪峰长大后才明白为什么,“我们干活太卖命了,干的比别人多,领的钱却比别人少。”
最后,他们扔下两个月的工资没要,去了这第三家工厂,也是他身家上亿之前最后一次打工的地方--佳鼎电子厂。对他来说,人生中有几次刻骨铭心的时刻发生在这家工厂。
胡绪峰进厂后,买了一双5块钱的人字拖。还没穿多久,人字拖夹在脚丫子中间的那个部位断了。那时他没钱买,自己弄了根铁丝拧上继续穿,一直熬到最后发工资。
有一次,他们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去晚了,不知是谁拿走了他们的碗,他们不敢去拿别人的。“我们就在饭堂等着,等别人吃完都走以后,我在装剩菜剩饭的桶里找到一个变了形的没人要的碗。我趁没人的时候把它捡起来,洗一洗刷一刷,然后赶紧回车间上班。”胡绪峰说,中午那顿饭没吃上,到了晚上才用捡来的碗吃。
1998年,胡绪峰(左一)与工友们。
他们俩干活依旧很卖力,一条生产线12小时两班倒。老板每天基本上都会在车间转一圈,他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干活这么老实——做的东西总是比别人多。
讲到这里,胡绪峰骄傲地笑了起来:“车间本来设置的是90秒生产一个电脑面板。也就是说,原料通过高压融化以后,再填充到模具里面成型,冷却后就可以取出来。这个过程大概90秒。”
“为了多干点,我就琢磨着破解密码,密码破掉后调到70秒生产一个,前提条件是保证冷却到位不变形。结果别人一天做300个,我却能一天做350个。”
老板觉得胡绪峰“很有意思”,就把他调到另一个工位,负责给机器加料,那是一种从台湾运过来,像一颗颗大米似的原料。
不久,老板又将他调到仓库部,最后又将之提拔成仓库主管。那是1998年,胡绪峰18岁,他说:“我真正成长比较快的就是这个阶段。”
胡绪峰原来写字不太好看,由于在库房天天要写,现在“至少别人一看还可以”。他每天都得盘点、写报表。原料有多少,半成品是多少,成品又是多少,所有方方面面都得心中有数、纸上有录。
“所有数据每天早上9:00之前要给财务部报过去,后来财务主管说‘小胡你现在足以做成本会计了’。对于我现在做企业,那个阶段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础。”
就这样,胡绪峰的工资从刚进厂时的一个月一两千,一路涨到了七千多。然而,一起“盗窃”事件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2000年元旦那天晚上,千禧之年,工厂当然要搞一场热热闹闹的晚会。“当晚我都睡了,总经理助理把我叫起来,他说‘你出来’!”胡绪峰被带到仓库门口,发现大门被撬开了,跑进去发现里面三道门都被撬了。清点发现,有价值150万元的配件被盗。
“实际就是电脑里面的芯片,体积不大但很贵。一个库房三道门,老板有一套钥匙,我有一套,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胡绪峰说,“那时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只知道自己行得端坐得正。”
总经理助理告诉胡绪峰“你回去睡,但不要离开工厂”。胡绪峰思来想去睡不着就出来转悠,来到工厂大门被保安拦下:“老板有交代,你不能离开工厂!”胡绪峰突然明白,这是在监视他,怀疑被盗与他有关。
第二天,老板从美国回来,把胡绪峰叫到办公室。老板说:“你是我踏入社会38年里面,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很特别的人。你是绝无仅有的,再没有人比你让我更器重。你18岁就已经是主管级别,我18岁那年还在读书,刚去美国。”
老板话锋一转:“你说实话,库房被盗的事儿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听到这里,胡绪峰泪如雨下:“绝对跟我没关系,我真不知道!”
“如果跟你有关系,我们就私下解决。如果跟你没关系,我们就报案。”老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哭了,“万一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你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胡绪峰再次声明“盗窃案”跟他没关系,于是老板决定报案:“事情没处理完之前,你不能走。”
胡绪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处理完之前,你撵我走我也不走!等处理完了,你留我我也不干。”
随后,一辆警车带走了胡绪峰。经详细盘问和勘查盗窃现场,警察发现盗窃案确实与胡绪峰无关,老板让他的司机开着车跑到公安局把胡绪峰接了回来。
“回来后,我一进门就嚎啕大哭,我觉得太冤了。”胡绪峰说,老板已经查清楚了,是财务总监伙同她几个老乡干的。
老板对他说:“这件事情就算过了,你还年轻,等你经历的事多了就会明白,谁负责这个事儿都要经历这一下子。接下来,仓库你就别管了,我要把你升到总务处当处长!”
谁知胡绪峰真的不干了:“我想家了,从97年到现在已经两年多没回去。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你把我和我女朋友的工资结了。”

1999年,胡绪峰的女友站在工厂大门前。

老板答应了他的请求,临走时还多给了六千块钱:“回去一定替我向父母问好,像你这样的人品和能力,我工厂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哪天想来随时回来!
 
03
 
1997—1999年每年春节,胡绪峰的父母都要做一大桌丰盛的饭菜,但谁都不动筷子。他们觉得:自己的儿子没回来,这个年就不叫个年!
 
胡绪峰回家听妹妹说起这件事,心里很难过,他父母希望胡绪峰能在家门口搞点事做就不要再出去。其父联系了商南县高级中学一个管后勤的人,那是他们的远房亲戚。该校有一排房子共9个食堂,每一间房子就是1家,其中第4家经营不善想去接收过来。
 
“我当时啥也不怕,行,弄食堂就弄食堂!”自此,胡绪峰正式开始做生意。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胡绪峰经营的食堂成了“干得最好的一家”。
 
此时的胡绪峰刚刚20岁,说到食堂经营成功之道,他轻描淡写地说:“学生嘛,你只要实惠一点,米饭多打一点,面条多捞一点,这些人也就都来了。”
 
食堂经营一年后,他花180块钱买了一个旧的“大哥大”大手机。他用这部手机尝试着去联系曾经在广州一起打工的朋友,其中一位名叫蒋玉国。当年胡绪峰管库房的时候,蒋玉国负责业务。

“你在哪里?”蒋玉国问。

“我在老家。”胡绪峰说。

“你赶快过来!”蒋玉国说。

“干啥?”胡绪峰问。
 
“现在国内的内销全部都开了(原来全部做出口,内销不让做)。现在好挣钱得很,一个键盘批发都赚5块!”蒋玉国说。
 
“那行,有机会过去看看。”胡绪峰回道。

2001年3月的一天,胡绪峰安顿好家中的事就去了深圳。到深圳后,蒋玉国领他去了刚开不久的电子商城——华强北。

一次聚会上的胡绪峰(左一)与蒋玉国(左二)等朋友们。

在胡绪峰从广州回家的那年,华强北获得国家工商局授牌。此后,华强北开始野蛮生长,一度成为电子行业的风向标,“北有中关村,南有华强北”的说法不胫而走。

胡绪峰那时还不知道华强北今后的地位,他只是直观地感觉:“妈的,放眼望去这儿不都是我打工时做过的玩意儿吗?什么耳机、鼠标、音箱、机箱、电源、数据线等等,满市场都是这些东西。

蒋玉国说:“西安你要想弄咱一起弄,很简单,你就跟我现在一样,你回去租上一套房,我把货发过去,到时候我让我表弟过去配合你一起。我在深圳这边发货,你们在西安卖了以后再给我钱。”
 
胡绪峰觉得不错,信心满满地回到了西安。胡绪峰再次找到其二姨,告诉她自己想做电脑生意。二姨一听做电脑,觉得是“高科技”,肯定是好生意。于是,借给了他13000块钱。
 
胡绪峰在西安租了一套80多平米的房子,两室一厅。一间屋子做仓库,另外一间由胡绪峰和他爱人住,客厅沙发则是蒋玉国表弟的寝室。他们天天骑着自行车到西安的几个电脑商城向别人推销。
 
“我把东西放人家柜台,卖出去了再给钱,渠道就慢慢建立起来了。到最后,整个西北地区有影响力的多个品牌耳机、鼠标、键盘、音响等电脑耗材这些都是从我这里铺出去的。”胡绪峰说,“2001年年底一盘点,算下来挣了4万多块钱。”
 
到了第二年,胡绪峰又跑了一趟深圳,在蒋玉国引荐下,进一步结识了不少供货商,他也顺理成章成了不少品牌的西安总代理。那一年,胡绪峰叫上了他妹妹、堂妹等四五个老乡人一块儿干,同时还在电脑城租了一个对外展示的柜台:一是做批发,二是卖组装机。

“毫不夸张地讲,在2002年、2003年期间,我们商南老家的电脑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我这里装的。老乡们都笑我,说卖他们一台电脑我也就赚几百块钱,可我又安排吃又安排喝,有时还安排住酒店。
 
胡绪峰在生意场上的口碑越来越好,以至于有人曾开玩笑说,若买电脑不到胡绪峰那儿都不好意思。
 
2002年,胡绪峰把营业额做到了1000多万元。2003年5月胡绪峰买了他人生中第一辆车,一台红色的五菱之光。

胡绪峰人生中的第一台车。
 
胡绪峰平时就开着面包车和商南的一帮“老大哥”到处走走看看,无论走到哪里,他既是司机又是抢着买单的。
 
从那时起,用他的话说是“朋友遍天下”,业务也做到了银川、甘肃、陕北等地。

 
04
 
一次同学聚会上,来了一位在建筑行业工作的同学--汪海军,胡绪峰问“你那工地上有啥我们可以干的吗?”同学回答:“你啥都不懂能干个啥?”
 
胡绪峰告诉他:“我不懂不要紧,你懂就行。我现在还能拿出一点钱,咱俩一起合作不就行了吗?”
 
没过几天,这位同学果然提供了一条信息。在陕西省富平县,有一个体育场搬迁改造项目,其中路边有两栋多层楼要对外承包,两栋楼需交100万保证金。“那时候对建筑行业一点概念都没有,只是觉得手里有点钱可以试试。”
 
在和甲方沟通的过程中,甲方一开始说交100万保证金,可是谈着谈着又增加到150万。
 
“越谈越觉得离谱,我始终感觉这里面有问题,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胡绪峰说,“最后一次,他们把我约到一个茶楼,对方说保证金现在180万,要干就今天签合同,不干明天别人就签了。”
 
对方顺手给了胡绪峰一张名片:“你要不信就给他打电话,你不签他就来签。”
当晚,胡绪峰和朋友在路边吃夜宵的时候,拿出了那张名片:浙江中厦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厦建设集团”) 竺尧江。他顺着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不到三句话对方就挂了,他可能以为我是甲方派过来问他态度的。过一会他又打了过来,我们一口气聊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他的手机打到没电了,他又用办公室的座机打过来继续聊。”
竺尧江告诉他,这个项目他也跟了很久,最后被他“pass”了,因为“甲方提的那些条件根本实现不了”。
胡绪峰进入房地产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但他从此结识了今后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竺尧江。在竺尧江还未与他人合谋祸害胡绪峰之前,胡绪峰称之为“师父”:“是他带着我,将我领进了房地产行业。”
胡绪峰的“师父”竺尧江。
随后,胡绪峰得知商南县滨河小区的改造项目,带着竺尧江去看了几轮。但每次谈到关键时刻就谈不下去。竺尧江对胡绪峰说:“小胡,你不要灰心,以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们公司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虽然你现在这个东西(电子行业)做得也很好,但你要是真正进入房地产以后,你就会觉得现在的事业不算什么。”
除了事业,生活上二人也有不少互动:
小胡在不在?我来了几个朋友——反正我开车跑得也快,吃完我买单。
小胡手边钱宽不宽,借我2万用一下——行,拿去!
小胡再借个5万用一下——行啊!
一来二去,师徒二人越走越近。最后,竺尧江让胡绪峰挂靠在“中厦建设集团”下面,成立一个工程处,但需要交20万挂靠费。
2004年8月18日,胡绪峰与竺尧江签署了一份合同,成立“中厦建设集团西安分公司第十工程处”,胡绪峰被封为“第十工程处处长”。
“实际他前面有9个工程处都没事干,我估摸着他可能就想赚这20万挂靠费。”胡绪峰签完以后跟他说,20万先不给,“你从我这里借的这些钱,暂时也不用还我,等我有活干了我再把这个钱给你。”竺尧江表示同意。
同年9月19日,24岁的胡绪峰签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处女作”施工项目——广源大厦,那是一栋建筑面积7.5万多平米的28层高楼,工程造价约1.16亿。
签完协议,中厦建设集团的财务总监说:“小胡啊,你现在已经是身价千万的人了,这个项目随随便便也能赚一两千万!”
胡绪峰在当年广源大厦项目的工地现场。
最后,胡绪峰果然将约两千万利润收入囊中。紧接着,胡绪峰又成立了陕西宏润实业有限公司,干起了混凝土输送泵租赁业务,生意风生水起。此时,胡绪峰在西安已小有名气。
2005年,胡绪峰被评为“商南县十大杰出青年”。
2006年的4月,胡绪峰成立陕西宏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奔驰S500了。”胡绪峰说,“我经常去吃的那家米粉店,老板起初都不相信,以为我是给其他老板当司机的。我说这车是我白手起家一步步干起来买的!”
胡绪峰陆续又做了两个项目,一切都还算顺利。不仅如此,胡绪峰还在2006年买下了西安南二环华融国际大厦其中一整层,面积1700平米。
“我把这层楼登记到了我妈的名下。我告诉她,这是给她养老用的,要是哪天我要用这个东西,说明我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多年后,胡绪峰发现,这句话竟一语成谶……
 
05

2006年8月,胡绪峰通过中间人与时任西安市灞桥区红旗街道办穆将王村委会主任的王安虎初识,洽谈穆将王村城中村改造项目。
胡绪峰曾征求身边朋友的意见,问这事儿可不可以干。“一企业家朋友死活不让我弄,他说不但政策不明朗,而且和村民打交道很麻烦,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但胡绪峰“我那个时候评估了自己的能力和穆将王村委会提出的条件,没有采纳朋友的意见。”
在谈判进入尾声的时候,胡绪峰于2007年3月11号成立陕西宏润实业(集团)有限公司。“那天通知了所有朋友,搞了一场隆重的击鼓揭牌仪式,当时有省级领导莅临会场为公司揭牌表示祝贺。别人都惊叹,27岁的小伙子竟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儿。”
揭牌仪式现场。
2007年3月19日,与穆将王村委会签订开发合同;2007年5月12日开工建设;八栋多层村民安置房,四栋可销售房源同时开工,各方面施工工作基本正常进展,多层安置楼施工至封顶状态。
“水太深了。”胡绪峰感叹,“一个小小的村委会就把我折磨得浑身难受。”
工程开工后,王安虎从村委会抽调人手成立工程处,派驻工程现场。随后不久,工程处便伙同村民找茬,阻碍工程正常施工。期间,胡绪峰多次与王安虎商谈都没有得到解决。
随后,有人暗示胡绪峰:“这个项目搞成了你能赚上亿的钱,不从中给王安虎两三千万好处费,工程哪能顺利进行?别让他把你撵出去就算是万幸。”
无奈之下,胡绪峰立下字据,向王安虎借款3000万元,于2007年8月5日签订《资金互助协议》。
“这是变相向我索要3000万元,如若不然,他便指使村民从中做梗,工程只能停滞不前,”胡绪峰说,“因工程开工不久,多处用钱且没有进项,为让王安虎不再生事,我将借来的1000万元一次性转给了王安虎。”
2008年年终,正遇穆将王村委会换届改选,反对王安虎一派的村民由王建忍组织带头,到红旗街道办,省、市、区政府上访,要求换掉王安虎。王安虎意识到自己“位置”难保,加之当时工程出现大面积停工,遂主动约见胡绪峰,退回了900万元,最终仍有100万元没有退还。
同年10月,穆将王村村民到西安市政府再次大规模上访,王安虎在政府及村民的强压下辞去了穆将王村委会主任职务,选举产生了以王建忍为村委会主任、王快乐为书记的新一届两委会班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建忍、王快乐上任后第三天就来到宏润集团,向胡绪峰明确提出:临近年终,要给村民发放过年费,前任王安虎没有给村委会账上留下一分钱,现在需要300万元,希望胡绪峰给予支持。
胡绪峰觉得不合情理,且数额巨大,没有同意。
2009年春节过后,村主任王建忍安排大批村民进驻工地阻碍施工,并锁住工地、售楼部大门,扬言要让开发商滚出穆将王村。
“这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胡绪峰认为,村委会不断从中作梗,工程难以推进,可项目进行到一半投进去的大量资金又拿不回来,怎么办?
于是,胡绪峰就穆将王城改项目现状、宏润地产公司去留问题向红旗街道办、灞桥区政府寻求救助途径。
在长达一年的谈判后,胡绪峰被迫作出让步。2010年3月26日宏润地产公司与村里签订了穆将王城中村改造联合开发合同补充合同,约定:按原合同已经建好的8栋多层村民安置楼归宏润地产公司所有,由宏润地产公司自行处置;原合同约定18万平方米的多层安置楼变成15万平方米的33层高层安置楼;原合同约定2500万元的拆迁补偿安置费增加至1.4亿元;原合同约定提供村域785亩除安置外的其他全部剩余土地也变成了420亩。
“实际上《联合开发合同补充合同》的签订已经将原合同彻底推翻,给我造成了巨大的不该有的权益损失。”
合同签订后,王建忍对胡绪峰说:“如果你把1.4亿拆迁补偿款让我来分给穆将王村民,我敢保证穆将王有一半以上的村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我们来主导宏润地产公司和穆将王的城改,来之前我们发誓,一顿饭都不会吃你的。”
胡绪峰说:“他们根本没有打算让宏润地产公司继续干下去,一面大喊秉公为民,一面多次在我处吃拿卡扣。同时,宏润地产公司支付的1.1亿元拆迁补偿款中,有近4000万元不知所踪;安置楼建设期间有近3个多亿工程款进入红旗街办账户,花销详情也没有公开。”
“为了个人利益,王建忍有一次竟直接让村民拉砖把宏润地产公司的大门实施封堵,员工在办公室出不来只能报警。”
王建忍指使村民封堵胡绪峰地产公司大门,员工被困。
胡绪峰称,类似以上事件频频发生,他在多方夹击下艰难地推进着项目。然而,成本遽增带来的蝴蝶效应,令他和公司卷入了更大的漩涡。
 
06
 
村委会换届后,新任村领导要求增加安置补偿,导致实际成本增加了约2个亿。这直接打乱了胡绪峰的资金部署,他只得四处筹措资金。
胡绪峰首先找竺尧江借了8000万元,竺尧江提出:质押宏润地产18%的股权。2010年5月14日,竺尧江以西安中厦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西安中厦投资公司)名义与宏润集团签订《项目合作协议书》。
签订协议后,竺尧江并未按照约定时间支付投资款项,宏润地产向政府支付拆迁补偿款的承诺难以兑现,项目面临极大违约风险。后经宏润集团多次口头催告后,西安中厦投资公司于2010年6月9日将6000万打入宏润地产账户,2010年6月17日,将剩余的2000万资金转入。
“竺尧江承认本次的投资资金2000万为自己出资,先前6000万为李彬出资。”胡绪峰说,“事后证明,李彬才是背后的主谋,竺尧江只是他其中一颗棋子。”
根据2007年《中国企业家》杂志的专访《“奢华和尚”李彬》,李彬生于1968年,其父母在西安电影制片厂工作,1984年被送往宁夏某野战部队服役,此后往来于广州和西安倒卖录像机。1990年,李彬开始进入“可以用纸换钱”的金融界,2003年进入典当、担保、投资、收购重组市场。
“奢华和尚”李彬,创立了陕西省社会公益基金会(后注销),并担任理事长。他还在曾经服役的甘肃、早期做贸易的深圳设立或控制多家企业,经营范围均涉及金融。
该报道称,李彬剃了光头,念经、吃斋、打坐,自取法号“善霖”。“李彬被他的朋友称为‘奢华和尚’,他仍然喜欢且不缺乏富足、精致的生活。”
随后,胡绪峰向王坚分多次借得2200万元,但对方在出借第一笔借款600万元时就要求以75%的股权作为质押。胡绪峰急着用钱,不得不同意先以这些价值数亿元的股权质押换取借款。事后得知,王坚也是受李彬的安排。
上述借款均未如期归还。2011年6月,竺尧江称李彬想见胡绪峰,胡绪峰、竺尧江一起至“时光2000”七楼李彬的“福济堂会所”,李彬称其朋友有4亿元资金可出借给胡绪峰。
2011年7月18日,竺尧江又至胡绪峰办公室会谈,称“李彬会长”意见是宏润集团先将18%的股份登记到西安中厦投资公司的名下,才能将4亿的资金引进来,并告诉胡绪峰:“为表示合作诚意,你需要先出具《关于同意变更公司股权转让的决定》。”
胡绪峰出具了《关于同意变更公司股权转让的决定》,该决定载明:“会议由全体股东参加,代表100%股权,经代表100%表决权通过:同意宏润集团将其拥有的本公司18%的出资共计720万转让给西安中厦投资公司。”
然而,李彬向宏润集团融资4亿资金承诺并未兑现,实缴所认缴的720万注册资本的承诺也未实际支付,逾期支付投资款的违约金更未予支付。
2011年8月5日,李彬等人在未实际出资的情况下凭借骗取来的《关于同意变更公司股权转让的决定》以及伪造的《股东转让出资协议》至西安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将宏润集团名下18%的股权变更至陈涛控股、竺尧江任法定代表人的西安中厦投资公司名下。
而另一借贷人王坚于2012年1月11日质押宏润公司75%股权,胡绪峰说:“实际上,王坚在给我借钱的头一天2012年1月10日就串通我公司财务总监蔡文和机要秘书王雪铮,伪造《股东出资转让协议》,将我公司股权变更到王坚名下。”
2013年1月24日,李彬又“撮合”胡绪峰与李德安签订协议,约定1.58亿元(其中包括偿还宏润集团胡绪峰向王坚的借款本息)收购宏润地产公司15%股权。在支付首笔款1700万元后,一场精心谋划的“鸿门宴”正等待着胡绪峰……
2013年3月15日,为达到霸占宏润地产股权及穆将王城改项目,掩盖王坚伪造股权变更资料骗取 75%股权的客观事实,李彬、竺尧江、王坚、李德安等人将胡绪峰骗至福济堂,准备“收网”。
“我刚进门不久,李德安等人就开始威胁、辱骂我,撕毁了2013年1月24日的协议,且要求我立即归还前期所有投资及欠款。若不归还,我必须将宏润地产法定代表人变更为李德安,且宏润地产100%的股权全部由李德安公司代持或以股抵债控股宏润地产,若不同意条件休想回去。”
王坚也在旁附和称,胡绪峰目前身患癌症(2012年7月27日,胡绪峰被查出罹患早期食道癌),众人将钱投资到项目中,万一胡绪峰出现意外,借给胡绪峰的钱面临巨大风险。
 
“我好言相说,拒绝李彬等人控股宏润地产。宏润地产团购项目6.3亿资金(2012年10月,陕西省质量技术监督局与宏润地产签订合同,欲购12.4万平米团购房,外加1100个车位)即将回笼,尚有十几万平方米的房屋未出售以及三百多亩未开发的土地,公司归还王坚及李德安的借款绰绰有余。若非要将钱收回去,烦请给一两月的时间筹措,足以归还借款。”

陕西省质量技术监督局与宏润地产签订的团购合同。

李德安恶言相向,“你想得美,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你胡绪峰就是个骗子。”并强行禁止胡绪峰离开。
 
中途,胡绪峰去卫生间,看到隔壁房间有西安黑社会鼎鼎有名的人物。
 
面对众人威胁,同时身受疾病折磨,回到会议室的胡绪峰跟众人说,若想控股宏润地产,获取51%的股权,需依照2013年1月24日的协议,支付股权转让对价款5.1亿。
 
李德安听闻怒声大骂,拍着桌子威胁胡绪峰。面对如此场景,“师父”竺尧江将胡绪峰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劝解道:“我看了,今天双方争议的焦点是先变更法定代表人还是先付钱问题。你我师徒一场,今天这情形,如果不分出子丑寅卯来,你是回不去的。如果你信我,将法定代表人先放到我名下,如果出了事情我站在中立的角色上,也能保证双方的利益。”
 
期间李德安破门而入,骂道:“胡绪峰你今天要是不签字,休想离开这里!”

此情此景,胡绪峰已经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只得答应李彬等人的要求,但要求必须支付股权转让对价款,竺尧江表示得向李彬会长汇报。
 
李彬让胡绪峰去其办公室并承诺:“现在让支付5.1亿的股权转让款也不现实,我先筹集一笔钱,先将所有债务全部归还了,我再筹集资金先给你5000万用来治病以及其他项目,剩余股权转让款再行支付。”
 
于是,胡绪峰与众人当场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协议约定:王坚实缴三千万,占宏润地产75%股权;胡绪峰一方、中厦建设集团均承认王坚向中贵信托转让75%的股权为合法有效的行为;王坚同意将宏润地产所有持有75%股权以三千万元的转让价格给中贵信托(法定代表人李德安);中贵信托自股权过户后15工作日内,中贵信托按3次将约定款项缴付给王坚等内容。
 
此外,胡绪峰签署了一套李彬等人准备好的工商变更登记所需的股东会决议、股权转让协议等材料,股东会决议及股权转让协议载明:竺尧江担任宏润地产法定代表人,中贵信托受让王坚代持的75%的股权等内容。
 
事后,胡绪峰多次讨要5000万元,要求李彬兑现承诺,李彬以多种理由拒绝履行协议。
 
由于项目“国际幸福城”的资料、宏润地产组织机构代码证、税务登记证、开户许可证均由宏润集团控制,为骗取胡绪峰配合移交材料,2013年5月15日,李彬安排李德安在其中贵信托公司召集胡绪峰、竺尧江、王坚等人签订了《备忘录》。
 
该《备忘录》约定:宏润集团移交宏润地产组织机构代码证、税务登记证、开户许可证;因向王坚借款而抵押的宏润地产75%股权,在各方协商一致前,暂不变动;中贵信托二日内向宏润地产提供2000万资金,使宏润地产能够正常运营,由宏润地产董事长李德安、副董事长胡绪峰、法定代表人竺尧江共同决定上述资金的安排使用;中贵信托向红旗街道办支付安置楼款项8000万,中贵信托近期给宏润集团借款500万等内容。
 
“然而,李彬等人在未履行协议的情况下竟以宏润地产名义登报:宏润地产丢失组织机构代码证(正副本)、税务登记证、印章以及银行开户许可证,特此声明。”胡绪峰说,自此,李彬、王坚、竺尧江、李德安彻底控制了宏润地产。
 
此后,胡绪峰多次要求李彬及中贵信托履行2013年3月15日协议书及5月15 日《备忘录》,李彬等拒不履行。王坚在收到中贵信托公司替胡绪峰归还的借款本息后,于2013年6月4日胁迫胡绪峰写下3670万元的高息欠条。每当胡绪峰要求李彬、李德安等履行上述协议约定时,均会有人打电话要求胡绪峰归还王坚借款,胡绪峰体会到王坚、李彬的“围魏救赵”之意,深知要李彬等人履行协议已然无望。
在2017年12月2日央视“新闻调查”播出的《烂尾楼谜局》中,央视记者将这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评说为:开发商与民间借贷商人逐利厮杀,政府部门袖手旁观。
2017年12月2日央视“新闻调查”播出《烂尾楼谜局》,李彬等人始终没有接受央视主持人的采访。
 
07
 
失去了对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的控制权,身心俱疲的胡绪峰前往北京301解放军总医院做手术。
 
起初的手术方案是把胸膛切开30公分,做完手术再缝起来。追究完美的胡绪峰不同意这个方案:“医生,我是处女座,要是脱了衣服看见自己胸膛那么大个伤疤,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最终,医生采用了一种从“里面”动刀的ESD微创方案。胡绪峰做完手术于2013年8月5号回到西安。
但回来的当晚,作为商南县人大代表、商洛市政协委员和陕西省公安厅特邀监督员的胡绪峰,就被延安市公安局警员戴着手铐弄到了延安,在酒店里非法拘禁了13天。胡绪峰说,缘由是其他项目的投资人薛延河(延安市公安局国保支队警察)为逃脱投资风险达到毁约目的,动用延安市公安局张进、杨永杰等8名刑警逼迫胡绪峰将其1000万元投资款归还400万元后,同时写下1840万元高息欠条。
最后,胡绪峰的妹妹四处筹集到600万归还给薛延河,才令其得以取保候审。胡绪峰不断向延安市公安局反映上述人员的所作所为,延安市公安局才作出信访处理意见:对刑警大队长张进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对杨永杰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对薛延河予以辞退。
延安市公安局对薛延河等人的处理意见。
竺尧江听说胡绪峰出来了,便给其打电话。胡绪峰在电话里说:“师徒情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但你在我被延安公安局抓捕后无动于衷;而且你曾说有一天我跟李彬发生矛盾,你一定会站在中间立场主持公道,现在我的公司被你们抢占着,项目被你们抢占着,你的公道话在哪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竺尧江回答:“小胡你还得小心,李彬说没想到延安市公安局比他下手还早。延安公安局不搞你,他就要搞你。我现在就是李彬手上的一杆枪,枪托在李彬手上,他让我打谁我就打谁。”
“那好,走着瞧!”胡绪峰挂了电话。
2014年的6月初,西安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突然展开对胡绪峰的调查。
“我通过知情人得知,对方给时任西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经侦局局长王安群送了300万,说是要把我搞进去关10年以上,”胡绪峰说,“给我搞了4个涉嫌罪名,分别是职务侵占、挪用资金1.8个亿、私刻公章、诈骗,报案材料的落款是宏润地产,竺尧江签字。”
胡绪峰7月16号得知了这件事,随后几天,胡绪峰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安抚家人,胡绪峰对家人说:“我确实没有犯罪,但对方非要把我往监狱弄。商场就是战场,战争开始了。即便是我最后真出了事儿,家里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第二件事,胡绪峰找到他“多年的一位大哥”,扑通跪在他面前:“大哥你得帮我,我确实没有犯罪,我要是犯罪了,我自己就自首了。”这位“大哥”最终答应帮助胡绪峰。
第三件事,胡绪峰准备逃走,他深知一旦被抓失去自由,再想翻盘就比登天更难了。19号晚上,胡绪峰让其司机送至一家酒店。“我告诉司机让他先回去,我住酒店。”胡绪峰说,“司机走后,我就从酒店后门搭了个出租车到高速路入口,事先联系好的外地朋友已经开车在此等我。”
从此,胡绪峰开始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期间,他通过购买的数十张黑卡插入手机与其律师、家人等联系,每打一次电话就换一次卡。
在同一时期,有包括陕西、河北、山西等五地公安机关对胡绪峰展开调查,所有与胡绪峰经济上有来往的人都查了个遍。
有一次,胡绪峰想念家人,就从外省开车回家。“我都已经开到陕西境内了,家人打电话告诉我‘刚刚公安局的人来家里找你了’,让我掉头返回。”胡绪峰说,那一晚,他把车停到服务区,在那儿痛哭了一场,“妈了个逼的!我竟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
就在胡绪峰精神近乎崩溃的时候,王安群于2015年3月26号因涉嫌职务犯罪被抓。
2016年2月1日,中央政法委公开通报7起领导干部干预司法活动、插手具体案件处理和司法机关内部人员过问案件的典型案件。通报称,王安群担任西安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期间,于2012年12月至2013年6月收受陕西某投资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贿赂,干预西安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立案侦办该公司涉嫌合同诈骗案件。
“因此,警察对我的侦查行动就没有实质性推进,一米多高的侦查材料就搁置起来了。”此时,胡绪峰还在北京躲着,其律师告诉他“事情有转机了,我们不能再等了,现在要主动出击”。
2015年9月6日,胡绪峰返回西安,向碑林区公安分局报案称“李彬团伙诈骗”,获受理后,却三年六换办案人员,至今未有结论。
2016年10月20日,胡绪峰补充报案“王坚合同诈骗”,2017年2月24日,碑林公安分局以“王坚没有犯罪事实”不予立案。
胡绪峰称,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李彬绝非等闲之辈,也许他背后的保护伞直达省级高层领导。”
胡绪峰认为,“奢华和尚”李彬表面清心寡欲吃斋念佛,实际操控着庞大的金融犯罪帝国,通过设计一系列陷阱将猎物一步步引入圈套。
“后来我才得知,自己的遭遇是李彬犯罪团伙惯用手段,他们已经陷害了陕西很多企业家,这也应证了李彬响彻西安的名言:当今社会,没有公平只有摆平!我在陕西想抓谁就抓谁!”
 
08
 
胡绪峰一面积极催促相关办案机关对李彬等人进行立案,一面通过司法途径夺回被抢占的公司。但这条路也并不平坦……
启动司法程序后,西安中院认定王坚伪造《股东出资转让协议》变更股权无效。
“王坚败诉后,李彬扬言花一个亿也要打赢这场官司!”胡绪峰说,李彬果然做到了——王坚上诉至陕西高院,该院在没有认定伪造《股东出资转让协议》变更股权是有效还是无效的情况下,直接判令王坚胜诉。
然而,胡绪峰并没有就此放弃,即便连诉讼费都已交不起。“上诉期时间很短,你不交钱就失去机会了。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一位老乡借20多万作为诉讼费,谁知他二话不说就给我转了30万。”胡绪峰说,在他落难期间,还有很多人默默为他做了许多事,他都铭记在心。
通过多年艰难的诉讼历程,最高人民法院于2019年3月19日下达判决,认定王坚与胡绪峰之间的股权属借款担保性质,不存在股权买卖;竺尧江以西安中厦投资公司之名给胡绪峰公司借款8000万元质押18%股权也是如此。
2019年5月4日,胡绪峰向西安市市场监管局递交了最高法院判决。
“市场监管部门非常清楚王坚提供假材料变更了我公司75%股权,但至今仍没有纠错恢复。”
手握最高法院的有利判决,胡绪峰信心倍增——虽然形式上没有在工商档案中变更回来,但实质上他已重新具备了掌握宏润集团及其下属宏润地产公司的控制权的合法性。
最高法判决后,胡绪峰已具有控制其公司的合法性。巫英蛟 摄
2021年初,他展开了夺回开发项目的行动,并运用法律手段将李彬实际控制的佳馨源公司及驻地人员驱逐。
穆将王村项目烂尾已多年,李彬等人在耗尽了灞桥区政府借给的1.85亿元资金以后仍无力回天。胡绪峰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继续把穆将王村城改项目做完,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案,他们是无辜的。”
胡绪峰与灞桥区政府、红旗街道办、穆将王村委会开始重新接洽,希望推进项目。胡绪峰向以上单位承诺,他接下来会为政府、老百姓做四件事:
第一件,将十年未交付的20多万平米烂尾楼盖起来,完成竣工验收,交给付了钱的购房者;
第二件,偿还宏润地产在2012年底之前的6亿多外债;
第三件,按照原合同,为穆将王村老百姓建一栋2万平米的商业大厦以及一所小学、一所幼儿园;
第四件,李彬等人控制宏润地产和项目期间,利用空壳公司佳馨源向灞桥区政府所借的1.85亿,由胡绪峰现在控制的宏润地产代为偿还。
停工多年的穆将王城改项目(局部)。巫英蛟 摄
“穆将王城改国际幸福城项目已是灞桥地区的世纪难题。我决心解决这些事宜,政府应该是欢迎的。”胡绪峰说,穆将王村村民及购房业主由于收不到房,长期上访,成为令当地政府头痛的不稳定因素,他愿意出面解决这些社会矛盾。
胡绪峰称,李彬将骗取的国际幸福城项目非法以3.28亿元卖给竺尧江,竺尧江则以此为幌子,向社会不定人群非法吸收公众存款6亿多元。后,竺尧江非法集资案发,浙江省绍兴市柯桥区法院于2017年8月30日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竺尧江目前在浙江的一所监狱服刑。
“李彬再次金蝉脱壳逃避法律责任,不但如此,李彬还将我公司名下项目价值40亿元的资产通过一纸协议,全部转移到他实际控制的佳馨源公司名下,一人独吞。”胡绪峰说。
胡绪峰曾去往监狱看望竺尧江,竺尧江称自己被李彬害了。胡绪峰表示,为了安心收拾李彬等人留下的“烂摊子”,他希望相关部门给他一颗定心丸,为他解决两件事:
“一是解决城改已形成的历史遗留问题(手续办理、房屋产权),让老百姓拿到真正有产权的房子,能在市场流通。二是完善城改合法开发主体回转至宏润地产公司及后期剩余土地相关手续的办理。”
但目前仍然出现了一些问题。胡绪峰称,他们最近收到了一份原西安市国土资源局2019年作出的处罚决定,认定其两栋楼属非法建设,要予以没收,并课以罚款。“我们是城改项目,当年开工建设手续没有任何问题,目前只是复工,不是新建。而且,这些房子早已售出,产权是数百位业主的。现在我们正跟主管部门沟通。”

国际幸福城项目“烂尾”八年,胡绪峰夺回控制权后于2021年5月16日正式复工。

这些年,胡绪峰的故事早已传开,他开玩笑说自己被迫成了“名人”。如,央视“新闻调查”《烂尾楼谜局》在西安乃至陕西引起了巨大反响;中国商报法治周刊《西安“40 亿套路贷”》和《西安“40 亿套路贷”续:公安厅长督办令成一纸空文 案件背后疑云重重》的报道,新华社、中国经营报、华夏时报、华商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的报道,均受到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就在今年4月份,由中国商报社、中国法学会、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等单位共同举办的“第二届中国商事法制建设高峰论坛”中,胡绪峰的案例被评选为“2020年度中国商事法治十大典型案例”。
参加完这次论坛,胡绪峰从北京整整驱车十几个小时才回到西安(因诸多诉讼尚未了结,他已被限制高消费无法购买高铁车票、机票等)。
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钟,他得知其朋友曾巍当天已来西安游玩,第二天上午随即招呼曾巍及其同行朋友相聚在一起。
起初,曾巍说不喝酒,聊着聊着便不自觉喝了起来,到最后抱着胡绪峰哽咽:“老哥,我相信你一定会起来的……因果,很多事情都是因果!”
此时,已是不惑之年的胡绪峰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脸上长满了络腮胡,距他第一次远行南下打工已过整整25年,他握着曾巍的手说:“是的兄弟,因果。”
胡绪峰(左)与醉酒后的曾巍(右)。巫英蛟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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