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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尼斯丨遗忘有一把竖琴,记忆用它弹奏无声的忧伤。

2017-01-17 温度古典音乐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n01560rsyx5&width=500&height=375&auto=0竖琴演奏《天空之城》







遗忘有一把竖琴

阿多尼斯,全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阿斯巴(علي أحمد سعيد إسبر,1930年-),笔名阿多尼斯(أدونيس),叙利亚著名诗人。他出生于叙利亚拉塔基亚一个阿拉维派家庭,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创作诗歌。阿多尼斯是一位作品等身的诗人、思想家、文学理论家、翻译家、画家。他是当代最杰出的阿拉伯诗人、思想家,在世界诗坛也享有盛誉。其有关诗歌革新与现代化的见解影响深远,并在阿拉伯世界引起很大争论。迄今共发表《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这是我的名字》等22部诗集,并著有文化、文学论著近20种及部分译著。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无声的忧伤。

太阳即使在忧愁的时候,

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黑暗是包围四周的暴君,

光明是前来解救的骑士。

快乐长着翅膀,

但它没有躯体;

忧愁有着躯体,

但它没有翅膀。

花儿是眼里的一个季节,

芬芳是心中的一个季节。


——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g0362ssau07&width=500&height=375&auto=0竖琴版李斯特《爱之梦》



《最初的诗》 选译
(1957)

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外套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父亲花了一生裁剪
含辛茹苦地缝线。
外套对我说:当初你睡他的草席
如同掉光了树叶的树枝
当初你在他心田
是明天的明天。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皱巴巴地,弃置一旁
看到它,我举目打量
屋顶、泥土和石块砌成的土房
我从外套的窟窿里
瞥见他拥抱我的臂膀
还有他的心意,慈爱占据着心房
外套守护我,裹起我,让祈望布满我的行旅
让我成为青年、森林和一首歌曲。

小路(节选)

这迷茫的石砾上有焦虑的色彩,
弥漫的幻想的色彩:
是谁,究竟是谁
路过此地,燃烧过?

我的脚步喜欢红色的火焰,
喜欢荣耀;
每当它到达远方
就自豪、骄傲。
每当我问起小路:“喂!
长夜,长夜的重负何时是尽头?
何时我能得我所求,
抵达终极
享受安逸?”
小路对我说:“从这里,我开始。”

我与光一起生活

我与光一起生活
我的一生是飘过的一缕芳香
我的一秒是日久月长
我迷恋祖国的山歌
由牧童像清晨一般传唱 
他们把歌掷向太阳,似一块纯净的黎明
伴着歌声,他们祈祷,死去——
倘若死神在你唇间大笑,
生活,由于思念你而哭泣。


《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选译
(1961)

堕落

我生活在火与瘟疫之间
连同我的语言——这些无声的世界。
我生活在苹果园和天空,
在第一次欢欣和绝望之中,
生活在夏娃——
那棵该诅咒的树的主人
那果实的主人——面前。

我生活在云朵和火花之间,
生活在一块正在成长的石块里,
在一本传授秘密和堕落的书本里。

对话

——“你是谁?你要选择谁,米赫亚尔 ?
你朝向何方——上帝 ,或魔鬼的深渊?
深渊远去,深渊又回来,
世界就是选择。”

——“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魔鬼,
两者都是墙,
都会将我的双眼蒙上。
难道我要用一堵墙去换另一堵墙?
我的困惑是照明者的困惑,
是全知全觉者的困惑……”

罪过的语言

我焚烧遗产,我说:我的土地
是处女地,我的青春没有墓地
我在上帝和魔鬼的上方跨越
我的道路
比神灵和魔鬼的道路更为遥远

我在我的书中跨越
在明亮的闪电的行列中跨越
在绿色的闪电的行列中跨越
我高呼:在我身后没有天堂,没有堕落
我擦去罪过的语言。

风的君王

我的旗帜列成一队,相互没有纠缠,
我的歌声列成一队。
我正集合鲜花,动员松柏,
把天空铺展为华盖。
我爱,我生活,
我在词语里诞生,
在早晨的旌旗下召集蝴蝶,
培育果实;
我和雨滴
在云朵和它的摇铃里、在海洋过夜。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瞩望,
我让自己登基,
做风的君王。

我把岁月交给……

我把岁月交给深渊
任它在我的座骑下起起伏伏
我在双眼里挖掘我的坟墓
我是鬼魅的主人,我把同类交给他们
昨天,我把语言也向他们交付
我对着历史失落地哭泣
踉踉跄跄,哭声从唇间跌出
我向着恐惧哭泣,我肺里
燃烧着绿色的恐惧之树
我是鬼魅的主人,我唤醒他们
用我的血和喉咙驱赶他们
太阳是一只云雀,我把我的绞索扔去
风,是我的帽子。

愿望

但愿来自幽谷和岁月的雪杉
向我张开怀抱,但愿它守护我
远离珍珠和船帆的诱惑。

但愿我有雪杉的根系,
我的脸在忧伤的树皮后面栖息,
那么,我就会变成霞光和云雾
呈现在天际——这安宁的国度。

然而,我活着,
来自幽谷和岁月之树的每一根枝桠
都是我额头的火焰
由热病和失落燃起的火焰
吞噬着守护我的大地。

我对你们说过

我对你们说过:我曾倾听大海
向我朗诵它的诗篇;我曾倾听
海贝里面沉睡的摇铃。
我对你们说过:我曾歌唱
在魔鬼的婚礼上,在神话的宴席上。
我对你们说过:我曾见到
一个精灵,一所殿堂
在历史的烟雨里,在距离的燃烧中。
因为我航行在自己的双眼里
我对你们说过:一切都在我的眼底,
从旅程的第一步起。

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

我摧毁了我的王国,
摧毁了我的宝座、庭院和廊柱;
我上下求索,由我的肺背负,
我把我的雨教授给大海,交给它
我的火焰和火炉;
我在唇间将未来的时光记述。

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
有我自己的疆域、土地和禀赋。
我有自己的人民,他们的疑惑将我滋养,
也被我的断垣和翅翼照亮。

背叛

啊,背叛的恩惠,
你在我脚下延伸为
深渊和野火的世界。
啊,古老的尸体,
啊,我背叛过、我正在背叛的世界!
我就是那个眼帘祈祷着
水流轰鸣声的溺水者,
我就是那个神灵——
将要祝福罪孽之地的神灵。

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
出卖我的生命,
我是背叛的主宰。

死去的神灵

今天,我焚毁了周五和周六的蜃景
今天,我抛弃了家中的面具
我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
更换成死去的神灵。

致西西弗

我发誓在水上书写
我发誓为西西弗分担
那块沉默的山岩
我发誓始终和西西弗一起
经受高热和火花的炙烤
我要在失明的眼眶里
寻找最后的羽毛
对着青草、对着秋天
书写灰尘的诗稿

我发誓要和西西弗同在。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d0366esfpee&width=500&height=375&auto=0竖琴版李斯特《钟》


“有一种来自美国的观点认为:诗歌是对现实的再现。我反对这样的观点。不论回避现实还是屈从现实,都是另一种‘奴役’。诗歌应该超越现实,把我们从现实中解放出来。当世界上的一切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时候,只有诗歌像爱情一样,可以表达最深刻的本质。”——阿多尼斯




我是带着诗意在思考





南方周末:按照常规,年龄越大,创作力就会越衰退,但是您却比早年写得还要好,这是什么原因?

阿多尼斯: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现在写的诗比早年的更好。原因有两个:现在越是年长,越是觉得自己生活在童年。早年因为家里穷,我很小就到地里干活,那时候感觉已经是青年了。现在到了老年,是在补偿童年。第二,我能够完成和希望完成的,比已经完成的要大得多。所以我有一种感觉,我不是来自过去,而是来自将来。我是不是什么都没写呢?过去写的不代表现在的我,代表我的是将来要写的。

南方周末:您既写诗,也写散文,什么该放到诗里,什么该放到散文里?

阿多尼斯:把思想和诗歌进行区分古已有之,柏拉图认为诗歌并不代表真理,诗歌说的只是虚幻。在伊斯兰教兴起之前,阿拉伯诗人认为他们说出来的是真理,《古兰经》问世以后,伊斯兰教否认了诗人代表真理这一说,认为只有《古兰经》才代表真理。他们认为诗人不需要思想,诗人所需要的只是表达感情或叙述事件。我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诗歌和思想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也不可能说人脑这一块是思想,那一块是感情。从历史上来看,没有思想的诗歌是值得怀疑的,伟大的诗人和伟大的诗歌都试图改变世界内部的关系,改变世界的现状,他们提出问题,开辟新的思想和知识的天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带着诗意在思考,我是怀着思想去感受或者去写诗。

诗歌的重要性在于,当现代人类面临很多问题——自然科学也好人文科学也好——都没有答案的时候,当人们感觉到无力的时候,只有诗歌才可能穿越这一切找到答案。

南方周末:在您的诗里,有一些反复出现的意象:风、天空、水。天空比较复杂和多元,有的时候代表黑暗,有时候代表一种情感,但是风和水就比较单纯。这是有意为之吗?

阿多尼斯:风、水、云彩往往都是自然的概念,但“天空”在诗里的含义更丰富。有的时候是自然,阿拉伯的意思是很崇高,但是我想表达的是,天空代表黑暗、权势、宗教。星星也一样,它不是神圣的,不是去照耀世界的,而是叛逆者,是让你不得安宁的星。雨雾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比星星好,你的感觉是对的。

南方周末:您曾经讲到诗歌就像爱情不可言说,必须去感受,爱情和诗歌是怎样的关系?

阿多尼斯:有的时候,诗歌可以写你没有经历的东西,写你想象的东西。如果诗歌只能写人类的知识和经验的话,这会受到太多的局限,一个诗人不见得一定要去死一次,才能写死吧。但是有一些体验,有一些经历你是无法去想象的,比如说性爱的过程,你不去经历的话就无法想象,有的瞬间,非要亲历才能写出。

南方周末:爱情是不是创作的一个动力?

阿多尼斯:爱是动力之一。虽然爱非常伟大,但是我不认为爱是答案。我更希望这些问题并不一定都找到答案,因为如果我知道了一切问题的答案就不再是人了,而变成了石头。我们应该承认有些问题是无解的。宗教和意识形态认为能解答世界上一切问题,这都是破坏知识的,破坏知识就是破坏人本身。所以作为诗人,应该拒绝这个意义上的宗教和意识形态。

南方周末:童年和爱情在您的创作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在您现在的年纪怎么回到童年?是一种想象,还是真的童心焕发?

阿多尼斯:这可能是一种感觉吧。你说是想象,生活不是想象又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一种愿望、一种激情、一种热情,当我想写诗的时候,就把自己当作儿童。

南方周末:爱情也是想象的吗?

阿多尼斯:这是真正的爱情!不是想象中的。但是爱情有多种多样的吧,这种感觉和我年轻时对爱情的感觉有所不同,更多是友情。现在很常见是女孩子喜欢自己的父辈,我就是那种有我女儿那样的人喜欢的父辈。

南方周末:您欣赏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阿多尼斯:最好的是让你在精神和肉体都感觉非常和谐的女人,但说实话很少。我是个幸运的人,碰到过这样的女人,是多是少就不说了。一个人真正爱的女子,她的行为包括床上的行为都是美丽的诗篇。到目前为止,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男人可能都没有充分发现女人身体的魅力,女人也没有充分发现男人身体的魅力。我认为人对异性身体的发现可能是最重要的发现之一,人的身体是一个伟大的世界。

伟大的史诗仍在提问

南方周末:纪伯伦上个世纪对中国文学有很大的影响,很想听听您对纪伯伦的看法。

阿多尼斯:纪伯伦是20世纪阿拉伯最重要的文学家、思想家,给阿拉伯文坛带来了革新的思想。纪伯伦是一个很独特的现象,他的代表作《先知》非常重要,但你说它是诗歌吗?不是诗歌。是思想,还是布道?很难归类。纪伯伦的作品作为一种文学实验和文化立场我很欣赏,特别是他对阿拉伯的现代概念,对阿拉伯的宗教传统提出质疑,但是我从他的写作方法中获益很少,特别是他的很多作品里面,那种先知、布道的色彩很浓,而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反对宗教的。

南方周末:哈菲兹和鲁米的诗歌在今天的西方非常流行,您对这一现象怎么看?

阿多尼斯:他们都是大诗人。我去伊朗旅行的时候,参观过哈菲兹的墓,我看到几个女农民跪在墓前,吻他的墓碑,在她们心里,哈菲兹的诗就是另一本《古兰经》。为什么伊朗人乃至西方人都喜欢哈菲兹?因为哈菲兹使他们走出封闭狭隘的宗教世界,进入一个更加开放的、无止境的精神世界,对人生、对存在有了深刻的思考。

鲁米的价值在于他不可穷尽。不同的时代读鲁米,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会发现新的东西,不论过去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就像你今天读《吉尔伽美什》,仍然会发现伟大的史诗在向你提出问题。好的诗歌处理的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是问题和意义。

南方周末:什么样的诗人才能称得上伟大的诗人?

阿多尼斯:第一,他在语言方面做出了重大的创新,你一看到他的诗歌,就会觉得这样的诗我没有读过;第二,无论是在思想上,在文化观念上,还是在价值观等方面都开拓了新的方向,让你思考原来不曾思考的问题;第三,是诗歌的意义,你每次去读他的诗,都会有新的启发,他的意义不是一下子就被穷尽的,你读他的时候,会发现永远是他在提问,而不是给你现成的答案。这三个方面是一个伟大诗人应该具备的要素。

今天的世界上找不到里尔克、艾略特、兰波这样伟大的诗人了。但是有的时候你还是会读到一些好的、伟大的诗篇,所以我更愿意谈论诗篇,不愿意谈论诗人。在苏维埃时期,真正伟大的诗人是马雅可夫斯基,其他诗人的价值都没有马雅可夫斯基这么高。他是和革命站在一起,但不是和政治、民众站在一起,所以他在文化、社会乃至语言上都引起了爆破性的影响,以至于他的民众不能接受。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斯塔姆的诗都和政治有关,他们的成就都不能和马雅可夫斯基相比。

南方周末:在中国比较受追捧的诗人还有佩索阿。

阿多尼斯:佩索阿与众不同,他是一个天才。如果他今天坐在这儿的话,蜡烛、杯子、手机等等都可以入诗,而且会写得很不错。我很喜欢他,尽管他的诗可能有一半都是唠叨,但却是天才的唠叨者。

南方周末:那您怎么看聂鲁达?

阿多尼斯:聂鲁达是个大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大唠叨家。聂鲁达的唠叨有点一本正经、有一点演说家的感觉。但佩索阿的唠叨具有荒诞色彩,我更喜欢佩索阿。

采访节选自:南方周末,转自前线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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