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钢炉下，焚烧的是劳动者的生命安全
01
今年6月，我入职了一家电商公司，坐在我旁边工位的是位负责产品售后服务的老哥。人过而立，心宽体胖，能吃能睡，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几个月的共同工作后，这位P姓老哥自然而然地和我成了楼道里一起摸鱼的烟友。
我一直很好奇，P哥为啥面对这份每天要持续不断地迎接怒气冲冲的客户工作还能如此开开心心的原因。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楼道里一起照常抽烟摸鱼时，P哥忽然感慨起了他的上一份工作······
02
2017年的夏天，P哥独自来到了东南沿海，在一家钢厂入职了安全员的工作。一边跟着师傅工作，一边在职学习，准备相关考试。
对于这份实实在在考证靠技术吃饭的工作，P哥对将来还是颇为憧憬的。工作的内容并不复杂，跟着师傅学习各种相关知识，每天固定的两次巡逻检查，遇到有违规操作时提醒一下工人们。剩下的时间，帮帮工友们搬搬东西，吹牛打屁，轻松愉快。
不过身在钢厂，各种各样的事故和意外，还是出现得非常频繁的。
“反正，月月都可能有人受伤的，少了指头啊，断了腿啥的我都不奇怪了。”
03
当时厂里交给了P哥一辆商务车，是专门用来送受伤的工人最快速度赶去医院。
P哥苦笑着说：“那时候那辆车闯得红灯，五个人的驾照都不够扣的。我还体验过警车开道的场面呢“。
除了各种外伤，在钢厂最常见的安全问题，是一氧化碳中毒。
虽然厂里准备了足够的氧气瓶、空气瓶，但是在实际工作时，产线上的工友们往往都选择不去背着沉重的气瓶工作，一方面是温度太高，背着太难受；一方面是爬上爬下，很多地方背着气瓶也确实没法通过。
有经验的工友们，一感觉头晕，就赶快出去换换气休息休息；而那些硬要干的愣头青，P哥也会强行拉着他们去休息。虽然有这些办法，但是对身体的损伤是实实在在的。
P哥的回忆里，有一位老师傅，在去医院过了三个月三天吸一次氧的日子后，就没再选择回到厂里工作。
有些事故，安全员P哥来得及去救人。
另一些，P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办法把人拉到他常年违章的商务车上了。
“厂里每年都会死一两个人，那种情况，你根本没得办法！”
04
在P哥的记忆里，有两个人的死亡，让他记忆犹新。
那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一对夫妇趁着休息时间，在船边用运河水清洗弄脏了的工具。他们身后的龙门吊上正在搬运着浇铸好的长方形结构件——只听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龙门吊偏偏在这个时候松动了，一根结构件滑落了出去，直直冲向了那位背对着龙门架，专心洗东西的丈夫。
事故的发生得太快，大家都来不及反应，结构件和那个男人，就一起消失在了二三十米深的运河之中。据事后打捞的潜水员所说：“那根结构件，顶着男人直接戳进了运河底，像柄插在河底的长矛，下面是一具顺着水流摆动的尸体”。
那位妻子情绪几近崩溃，拉着急忙赶来的厂长的衣领嘶吼，见过很多次样场面的厂长，在发现劝说的话没用后，狠狠地扇了那位妻子一巴掌，
“哭什么哭，该赔的钱厂里一分都不会少的！”
女人冷静了下来，哽咽着不说话了。
后来P哥送赔偿协议的时候瞄了一眼，大概100多万吧，他也不清楚这些钱那两口子需要工作多久才能挣到。
05
还有另一次事件，是P哥零距离体验到的。
厂里有运输的大斗车，是用来在厂里运输大型部件的，要运输的路程不远，几十一百米。那天是一位司机在运输部件，数量不多，就两个大型部件，也许是怕麻烦，再加上在这个环节也从来没有出过事故。司机师傅也就没有做太多固定，斗也没有完全放平。
就是这一丝不注意，斗车减速时，两个部件向前冲了过去，连带着斗车也失去了控制，在撞断了两根水泥柱后，斗车停了下来。但其中一根水泥柱，已经塞进了驾驶室。P哥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看到司机整个人倒在方向盘上，双手无力地垂下。
P哥大概猜到已经为时已晚，还是摸了摸司机的心跳和呼吸，最终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这个死亡的宣布不是他能做的。
和厂里对接的医院的救护车很快赶到，医生们开始按流程抢救，把司机送进抢救室2个小时后，医生才出来向家属宣布抢救无效。
我询问P哥为啥会有这么荒谬的场面，P哥两手一摊：
“当场死亡和抢救无效，赔偿的金额是不一样的，这种情况，厂里的领导们也是提前交代过的。”
虽然见识过了这些场面，P哥倒也能觉得接受，“钢厂嘛，死人很正常的，我是后来遇到别的事，才决定不在那里干了。”
06
产线上的火灾，是各种事故里最危险的几个之一。不巧，被P哥撞上了。
那天厂里爆发了火灾。火势刚起的时候，便蔓延得飞快。等回到办公室的P哥赶到现场，火，已经快烧到气罐了。
“那玩意儿要是炸了，那厂区里的人，基本就都没得跑咯。”
对于事态的严重性，P哥心里是清楚的。P哥在搬水管的过程中，回头看见领导们聚着站在厂区的不远处，有的打着电话，有的只是立在那，盯着火场。
“卧槽，那些人是真傻逼，要真炸了，就那点距离，一样是非死即伤，我要不是安全员，我早跑得远远的了。” 当然，这会儿哪有时间去跑过去给他们讲道理，救火要紧。
P哥说自己当时顾不上害怕，倒不是啥心怀大义啥的。
“我就挣的这份工资，这种事我不上谁上啊。”
所幸火灾还是扑灭了，但是这件事之后P哥的心态也变了，回想起来，都是后怕。
“那之后我就辞职来了这边的工作，哈哈，挨骂就挨骂嘛，我是不想再体验那种性命都没有保障的日子了。”
07
一个p哥离开了，还有许多个p哥依然在重工业企业和那些庞然大物打着交道。
虽然如今的安全保障措施相比几十年前更加完善了，但重工业工人们的生存境遇还是令人担忧。
安全和效率的冲突，事前预防和事后弥补的差别，依然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作为工人，需要去提高安全意识，不要放松警惕；
而作为听着这样的故事的我们，作为劳动者群体的一员，去关注他们面临的问题，为他们发声，给他们支持，让面临这些危机的一线劳动者得到能够为自己维护权益的勇气和环境，是不能再等待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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