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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杜甫传》:生不逢时,还是恰逢其时?

刘旭磊 阿磊语录
2024-11-26
 然的机会,我从布克书城购得了这本冯至的《杜甫传》。除了文字,书中还有很多黑白配图,宣纸质感的纸张很适合在空白处写随感,给人一种穿越时空而来的年代感。

 


《杜甫传》成书于新中国初立的1951年,与杜甫生活的时代相差一千多年,又与当下相距七十年;前者时间横跨千年,但从社会制度上是封建王朝的更迭;后者虽不足百年,却是爆炸式发展的新时代,只有文字能穿越时空,联结着古今你我。

冯至·杜甫


说起冯至,我首先想到的是十四行诗,他将十四行诗中国化,善于咏人咏物,富有哲理,格局不俗,是新诗成熟的代表人物之一。


买了《杜甫传》,我才知道人物传记也是冯先生的拿手好菜。这本书融人生经验、创作体会和研究心得于一炉,冯志也由此成为继闻一多之后,又一位致力于杜甫研究、传扬杜甫精神的著名诗人。
冯至先生是西南联大的教授,他曾带着孩子,跟随着联大一起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写过一句诗:“携妻抱女流离日,始信少陵字字真”,正因为如此,冯至先生写杜甫才有如此强烈的代入感。书中不仅详细描写了杜甫的生平经历,以杜诗为依据,做到了处处有出处;并且附录了对于杜诗的研究评论,形成了交叉的视角。



说起杜甫,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面容消瘦、胡须稀疏的老者;更多的形象是那些诗句塑造起来的——“会当凌绝顶”的豪气,“诗是吾家事”的傲气,“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忧国忧民,“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喜极而泣,“茅屋为秋风所破”的窘迫,“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孤苦……

读完这本书,“老杜”的形象更加丰满和立体,可一本书、一篇文章怎能说得清楚呢?


童年·青年·黄金年代


712年,杜甫生于河南巩县瑶湾,幼年丧母,曾寄养在洛阳的姑母家中,虽然少小多病,但他的童年却赶上了一个健康的时代。



此时的大唐已立朝(618年)将近百年,天下一统,社会稳定,生产力水平发展到了相当水平,并且对外政策开放,西域各国的文化、技术从陆上和海上的丝绸之路来到中国,丰富促进着大唐的繁荣昌盛。洛阳作为第二国都,是东西交通要道,是不逊于长安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杜甫不断地作诗、写字、学习,他亲眼见过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所作的诗被当时名士崔尚、魏启心等所赏识,并援引他出入侯门贵府,一再听到举世闻名的李龟年的歌声。此时的杜甫与李龟年正青春年少,未来尚有无限可能,又何曾想过晚年相遇时,只剩下“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感慨和唏嘘。



单看诗句是极美的,却是以乐景写哀情——年少时相识,人生尚有无限可能;晚年相遇,二人都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境遇凄凉。“落花时节”四字,于自身、于时代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杜甫出身于官僚家庭,母系也是皇亲国戚的大家族,深厚而复杂的家族底蕴,“奉儒守官”的思想,盘根错节地影响着诗人的入仕和创作,这大概就是原生家族的穿透力。

漫游·李白·功名难成


从二十到二十九岁,为了开拓眼界,也为了宣传自我为日后发展做铺垫,杜甫在吴越齐赵之间长期漫游此时的杜甫,与史书上沉郁悲愤的形象不同,青年杜甫“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期待着“一览众山小”的出彩人生。

 

然而,即便是“诗圣”杜甫,参加科考也名落孙山了。功名难成,成家也受影响,到了三十岁,大龄青年杜甫才成婚。


744年初夏的洛阳,杜甫与李白相遇,杜甫三十三岁,李白四十四岁。李白身上的那种游侠、求仙、反抗秩序的气质,强烈地吸引着杜甫。前者因酒后傲慢、得罪权贵,被赐金放还;后者因为生活没有出路、阅历尚浅,就结伴而行,一起“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期间,高适还加入了这个团队,一起度过了一个浪漫而放荡的秋天。


这段与李白的相遇同行,虽然只是杜甫一生的一段插曲,却在其今后的生命中不断被忆起,对李白诗的推崇和认识也愈发深入。


746年,杜甫三十五岁,跟许多著名的唐朝诗人一样,他也来到长安,主要目的是希望得到一个官职。其中心理既有对先祖杜预、祖父杜审言的推崇,想要继承先辈们的光荣;也有“三十而立”却立不起来的无奈和急切。长安一待就是十年。



可惜此时的朝政,已经显露出腐化的迹象,早些年的励精图治、海内升平,麻痹了李隆基的精神,年过六十的皇帝迷信道教,把政权交给了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李林甫欺上瞒下、排除异己、打压贤臣,阴谋和恐怖的空气笼罩着此时的长安。


唐玄宗谥号为“玄”,算是平谥,“玄”本意指启明星,在天没亮的时候它很亮,天亮了它却暗了,用作谥号取“先明后暗”的意思。



在这样的环境下,杜甫为了谋生,或充当贵族府邸中的宾客,或采摘或种植一些药物,或写诗写赋给皇帝、给重臣,以求能在仕途上进取,一方面心为形役着,一方面蹉跎着岁月。


四十岁后,在穷困之上,杜甫的身体也渐渐衰弱了。杜甫之所以伟大,在于他不仅是看到个人的痛苦,也看到时代的悲痛、民生的艰难,“千村万落生荆杞”“哭声直上干云霄”“被驱不异犬与鸡”……
与当时的政风腐败、边疆失利、民生凋敝相对的,是唐玄宗奢侈的生活,是杨氏姊妹的吃穿用度、享乐铺张。好在还有高适、岑参、郑虔这样的朋友,能一起饮酒论诗,慰藉着杜甫的心情。


泥菩萨·时局艰难·左拾遗


755年,也许是因为上左丞相韦见素的诗起了作用,杜甫被任命为河西县尉,可他不愿做鞭打人民的县尉,果断拒绝任命,甘愿在率府里守兵器库。多年来上下求索,只得到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正八品下的小小官职。

杜甫羡慕李白,是因为李白身上放荡不羁、遨游江湖的潇洒,但他的思想底色是“奉儒守官”,总是期待着明君在朝,期待着官场清明,并且常常由人及己、由己及人的,痛苦着人民的痛苦,忧愁着人民的忧愁。尽管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却从未放弃过一颗救苦救难的慈悲心。



安史之乱来了,且持续了七年零三个月。在本质上,这是一场种族的斗争,因为发生在唐朝中叶,把唐代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不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所谓的大唐气象发生了改变。


数十年来,天下太平无事,不知刀兵为何物,唐朝兵力长期屯在西北边疆,以防吐蕃,因此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长趋南下,竟一时无人能挡。兵灾之下,杜甫只能带领家人流亡,一路忍饥挨饿,苦不堪言,险些死在兵马和流亡的队伍中。与此同时,玄宗也带领宠臣、贵妃逃往西蜀。经过马嵬坡事变,太子李亨在草莽之中即位,是谓肃宗。



新皇帝即位,杜甫只身投奔。在路上,他不幸被胡人捉住,送往已经沦陷的长安。原本雄壮整饬的京城已是面目全非,原来的王孙贵族被无情杀戮。可能是沾了既没名气、更没地位的光,年仅四十五岁满头白发、未老先衰的杜甫,没有受到俘虏待遇,竟在隐蔽之下得以保全名节。


战局不利,杜甫只能困居长安。他既为国家焦忧,又想念家人,写下“两京三十口,虽在命如丝”,写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写下“白首骚更短,浑欲不胜簪”,记录着他个人的生活与心境。



757年正月,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与严庄、李猪儿合谋杀死;二月,肃宗到凤翔,政治和军事形势持续好转,许多人设法走出长安。杜甫冒险来到凤翔,拜见肃宗时,简直状如乞丐。肃宗感其忠诚,任命杜甫为左拾遗,一个从八品上的、点缀般的官职,伴君如伴虎。


他第一次执行职权,是为救房琯(肃宗嫌厌的前宰相)上疏,就为皇帝所不喜,甚至引来了审讯。尽管忠于职责,却仅在三个月后,就被放还回家探亲。


战乱仍在继续,一路上是伤病、难民、白骨露于野,好在杜甫活着回到了临时安家的鄜州羌村,妻子、孩子、邻人见到他回来都十分惊讶,妻子“惊定还拭泪”,儿女“畏我复却去”,感慨“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走向人民·草堂·漂泊流离


肃宗即位后,在社稷畏难之际收拾旧山河,在回纥的帮助下,唐军节节胜利,先后收复了长安、洛阳,国家秩序逐渐恢复。


757年十一月到758年六月,杜甫在长安继续任左拾遗,与贾至、王维、岑参、严武等人同在京城为官,互相写诗唱和,却因为缺乏内容、小心谨慎,而在杜诗中毫无光彩可言。尽管在皇帝身边,可杜甫的官吏生活是局促的,让人担心他开辟的诗的国土会断送掉。



此时,因房琯失宠失势,同属一派的杜甫被派到华州做司功参军,主管地方文教工作。政治上的打击,却让杜甫有机会接近战乱中的人民,认清时代的苦难,祸兮福兮。离开了朝堂,杜甫对形势看得更加真实,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回纥、吐蕃势力的侵蚀,唐肃宗甚至要以和亲、送绢的方式,来满足回纥可汗的“无利不起早”。


758年冬末,杜甫回到故乡洛阳,遇到故人卫八处士,写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世事无常,难得欢聚。
后来,他又从洛阳回华州,将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创作为《三吏》《三别》,反映了时代背景下人民的痛苦,这是杜甫的创作高峰,相比于安定时期所写的诗,格局之大、立意之深,高下立判。


同时,也表达了杜甫内心的矛盾——一个处在封建社会爱人民、爱祖国的诗人,在人民和统治者中间应该如何选择?这种矛盾的心理,大概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要表达的类似,且不论是否够格,可贵在一颗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



759年岁末,四十八岁的杜甫来到成都,在亲友的帮助下,用心经营一座并不十分坚固的茅屋,也就是杜甫草堂。在这里,经历多年饥寒的杜甫,得到了暂时的安身,诗作中也有了明亮的颜色,“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在好友严武的推荐下,年逾五旬的杜甫,迁入成都节度使署中,在草堂耕作和幕府幕僚两种生活之间周旋。可好景不长,765年四月,严武忽然去世,一方面是失去了庇护,一方面是因为王维、李白、郑虔等好友相继离世,故人陆续调零,让杜甫更加思念家乡和亲友,期待着落叶归根,于是在五月率家人离开草堂,乘舟东下。
因为年老体弱、拖家带口,嘉州、渝州、忠州、夔州,一路上走走停停,杜甫在《旅夜书怀》中写下“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诉说旅途的艰辛和漂泊;后来因为身体时好时坏,他就在夔州暂时住下来,在《登高》中写下“万里悲秋常作客”“艰难苦恨繁霜鬓”,感叹人生际遇和年老已至。



768年,在弟弟杜观的多次劝说下,杜甫启程出峡。后来又在荆州、江陵、岳州(岳阳)、衡州(衡阳)、潭州等地辗转,加上洪水阻隔,从秋到冬,他只能在湘江的小船上漂浮着。770年的冬天,这位伟大的诗人在贫病交加中死去,终年五十九岁。


杜甫之死,让我想到《庄子·列御寇》中的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可惜杜甫不是那只“不系之舟”。


多面·幸与不幸·文章有价


读完这本书,我脑海里激荡着一个问题——杜甫是生不逢时,还是恰逢其时呢?


从政治上来说,杜甫绝对算不得成功,却一直坚持“奉儒守官”的家族传统,始终有饱满的政治热情,期待着明君盛世。可是,他处在唐朝命运的分割线上,先后经历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在青年时期体验了开元盛世的繁华与安定,又在中年遭遇安史之乱以及后续社会动荡。



在诗作上,杜甫以时事入诗,以“一枝一叶总关情”的敏锐,将见闻感悟凝结成足以跨越时代的作品,拓展了叙事诗的领域。他的诗内容广泛,既有对时代的记录,也有对大自然赤子般的热爱,是远比教科书上丰富有趣的多面体,是经得起用“兴观群怨”和“知人论世”准绳来衡量的。


杜诗的遭遇与杜甫类似,那就是都被忽视和冷待。其中,可见不同时代导向的差异,杜甫精神的可贵在于“穷也要兼济天下”,在于替人民发声。尽管在作品中讽喻时事,其用意也是希望能引发思考,促进改良举措、国家富强。代表人民立场,这一点和我党所倡导的文艺观,有着跨时代的内涵一致性。


杜甫是“国家不幸诗家幸”的典型代表。读这本书时,我常怀着一种矛盾的心理——身处动荡的时期,既对人民的苦难感同身受,又有善于表达的才能,通过诗作记录时代,算不算是杜甫的幸运呢?可这样的作品却饱含着诗人的痛苦,想到这里,又怎能不令人感慨?假如生活在太平安乐的年代,他会成为怎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杜甫了呢?



电影《南海十三郎》中有这样一段台词:“再过三、五十年,没有人会记得那些股票、黄金、钱财,世界大事都祗是过眼烟云,可是一个好的剧本,过了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就算我死了,我的名字我的戏,没有人会忘记。这就叫做文章有价!”


文章有价,杜甫的诗正是这样,以爱国爱民、赤诚乐观为内核的杜甫精神正是这样,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并且还将继续影响下去。
(写于202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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