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漫笔||高考回来身上起了彩虹--刘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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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回来身上起彩虹
□刘加民
印象中我的高考总是跟大雨联系在一起。或者狂风暴雨，或者阴雨连绵。也的确是奇怪，每年高考，７月的７、８、９那三天，几乎都要下一场大雨，给人苍天有泪的感觉，或者联想到《窦娥冤》里的六月飞雪。中国古典传奇故事里，人间的事情总是跟天气有些关联，甚至帝王将相诞生的时候，都要有那天晚上他妈妈梦见什么星星坠入怀中的“真实记录”。
1985年我参加高考的时候，又下了一场豪雨。
这一场雨下得犹豫不决。我是６日就骑自行车往城里的考场赶的时候，就感觉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为了不淋在路上，我带了雨具，一个厚重的帆布雨衣。我本来觉得多余，妈妈说，七月天出门，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带上吧。我欣然从命。一人单骑七八十里地，对现在的孩子可能是个大事，但是对那时候的我，是小菜。我对那时候的县城路线很熟悉，因为我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过多次图书，那时候爷爷给我开支伙食费，我几乎一分不花，省下来的钱都买书了。八十年代的第一至第四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中篇小说评奖获奖作家作品的集子我几乎都有。第三代作协主席铁凝的处女作《夜路》就是那个时候买来的，0.68元，其实是铁凝的作文选集，孙犁给他回过一封信，被当作序言。所以我曾说过“我是看着铁凝长大的”。（参见《第一次买书》）
为了凉快，我早上６点就出发了。我骑着笨重的大金鹿自行车，飞快地往县城蹬。烈日早就出来了，躲在云层后边，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它的巨大威力。我边走边念叨：难道今年又要下雨？为什么高考的这几天都要下雨？过去只是听说，今年倒要亲自体验一回。我看看阴沉沉的天，解开胸前的扣子。那是一件白底儿暗花的的确良衬衫，是我自己去县城百货大楼买的。我爱美，家里人都知道。爱美的人聪明，妈妈说的。连自己身上这张皮都拾掇不利索的人脑子不会好使，妈妈还说。但是我那件衣服申请了很长时间，后来是因为期终考试成绩不错，爸妈一高兴，才把资金转到我掌上。我轻易不穿的，这次参加大考一定要打扮得精神一点。人精神了，心情就好，就容易发挥得好。这是常情常理。1985年7月6日清晨，我精神抖擞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往七十多里外的城关一中赶的时候，心情相当愉快，用现在的话说，“状态很好”。
考场就在城关一中，自然也住在他们的的学生宿舍里。那时候大家都是木板通铺，我去得晚，没抢到好地方。随便就将简单行李扔在那里，一个人出去了。我非常沉静，而且无师自通的，那几天我几乎没跟任何人交流，怕影响情绪，怕耽误时间。晚上睡得很踏实，第二天跟平时一样一个人悄悄起了床，去周围的田野里复习功课。满眼绿色，空气清新，有小虫的鸣叫，有小鸟的翅影，有各色野花草在绿色里闪闪烁烁。在齐腰高的庄稼地中间的小路上漫步，手上捧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第二天早上我从田野赶回来的时候，同学们大多数已经吃完了。好在我习惯于自带干粮的，就买了一点点豆腐，蘸了酱油吃了。然后就准备上考场了。
肚子说疼就疼，坏了，那豆腐是不新鲜的。在盛夏季节，豆腐的保质期也就是几个小时。我有些慌，可还是沉静，坚持着把第一堂课考完，就到宿舍里木板床上趴着。后来最拿手的语文成绩很差，估计就是肚子疼干扰的。老师过来了，问我情况，我说明原委。老师给了我“腹痛水”喝。估计这药不是对症的，主要是心理作用，或者中毒不重，下午考数学的时候就基本正常了。
天一直阴着，可是没有雨。现在回忆往事，我觉得那场雨特别灵异，神秘兮兮的。晚上有蚊子，都是哑巴蚊子，不叫，闷啃；又热，睡得不好。我还是早早起床，一个人出去，享受清凉。我相信精神的力量，只要精神不垮，体力消耗一点没不耽误事儿。考完一场下来，也绝对不参与议论。我知道考完了就是考完了，议论了有什么用？跟同学核对答案是最愚蠢的，正确了高兴，不正确呢？心情就坏了，就干扰下一场考试了。我对那时候的清醒和沉稳相当满意。
第三天只有半天考试，考试一结束，老天爷就沉不住气了，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凉爽了许多。风也起来了，路上行人到处乱跑。我还是一个人骑车踏上了返乡的路。还没出县城，雨就下来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赶紧把厚厚的绿色帆布雨衣穿上。妈妈真是神机妙算。104国道上很快就水流成河，来不及排泄的雨水把公路变成了一条河。水流湍急，有时候水深过膝。我骑在车子上，脚踏板有时会踩到水里去。我吃力地骑啊，骑啊。路旁的垂柳树因为雨水的浸泡，下垂得很厉害，狂风过来，几乎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好往马路中间骑。那时候机动车辆很少，但是还是出现了几次险情：汽车不声不响忽然间就擦着我的肩膀过去了。好危险啊。若是出点什么事儿，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下了104国道，是去往大坡（地名）的土路。路脊比较高，两旁没有路牙子，所以积水不深。我的车轮“沙沙沙”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路面上快速前行。我弓着腰，抻着脖子，努力往前蹬。车座子有些高，我估计自己的姿势像个大虾米。我抽空看了看路边的庄稼，都是疯狂般舞蹈着，摇摆着，像服用了摇头丸或者酩酊大醉。我看见刚刚抽穗的玉米，绿得很浓艳，穗子像无数小手朝天张扬，似乎要抓住什么。我看见小河水面上的水草，翻来覆去，随波逐流。岸上的垂柳深深地弯着腰，几乎压在水面上。我没看见青蛙、蛤蟆、鸭子，他们应该躲到阔大的叶子底下去了，这么大的风雨，谁能坚持住啊。公路穿村而过的时候，我看见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十分安静。下雨就是庄户人的假期，一般都是躺在床上睡觉。忽然有一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想起俗语“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闲着”。
我到家的时候雨忽然停了，西边的天空出现了彩虹。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同班的刘＃气喘吁吁跟上来，也不下车，喊着：“我追了你一路啊，刘加民。等张榜的时候我们去学校看老师啊？”“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我抬头看天，黑红的云彩，镶了金色的边儿。我推车进院，把车子扔在一边，妈妈出来迎接，替我把车子放好。我在门台子脱下厚重的雨衣，从高大的梧桐树叶子的空隙，看见西边依然是火红一片。忽然听见妈妈的喊叫：“啊呀，你身上出现彩虹了！”
现在想，当事可能就是厚重的帆布雨衣把我焐了一路，汗水雨水混合在一起，被我青春的身体焐热了，升腾了，形成热气，热气在阳光照射下，就会出现彩虹。当然，我是无法看到自己身上升起彩虹的奇异情景的，但我相信妈妈说的是真话。她站在我的东边五六米远的地方，她的考试归来的伟大儿子就是以满天彩霞为背景站在那里的。
后来我努力回忆，关于高考，关于考试的一切，妈妈就喊了这么一句，并没有问我“考得好不好”“感觉怎么样”之类的。似乎拿到录取通知书也没怎么高兴。我觉得那一年的高考平平淡淡，除了那场雨，还有那彩虹，别的都不值一提。
2007,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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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监制/宋恩学 主编/周中祥 编辑/王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