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康宁医院里的90后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深圳客 Author 圳长
猫语者
往昔已混沌,明日未思量
【银次郎说】
在深圳,你可以不知道市政府在哪里,这没关系,你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走进去。但你一定要知道康宁医院在哪里,因为每个人都有机会住进康宁医院。
十一假期和我一起爬山的朋友不久前就在康宁医院住了一阵子,不要过度联想,她只是睡不好觉,有些抑郁。去过就好了。
但康宁医院不是你想住就能住。好在我和康宁医院院长一起喝过酒,听说现在床位比学位还紧俏,想住的朋友,要不要我帮着问问?
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卫生日。看到刷屏的“抑郁症”文章和各种热搜,心里有些复杂。
因为我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在某个节假日的上午,我又重新踏进了深圳康宁医院的大门。
作为一个深圳90后,我与康宁医院有着“不解之缘”。十二年前,我在这里被诊断为抑郁症。随后的十几年里,我数次被送进康宁医院,接受抑郁症的治疗,又数次中断治疗。
尽管接受长期治疗,我却一直被一种“违和感”所困扰——多年来,虽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自己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正常人,但是我又能察觉到自己并不正常。
而如今,经历了重重困难之后,我再一次回到康宁医院,感到心中的“违和感”已经消失,并且自己对心理疾病也有了新的认知:一家医院,并不能解决一座城市所有的心理问题。
01
重回康宁医院,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这十二年来,康宁医院的装修一直没有变化。还有不变的,是熙熙攘攘的就诊人群。
但是,我意外地发现,医院中前来就诊的人群中,年轻人的比例大幅提升了。
曾经,我在康宁医院见到的心理疾病患者,中年人和稍微年轻的上班族占大多数。他们大多是因为工作压力导致心理疾病爆发,而前来就诊。
这一回来到康宁医院,我看的却是一张又一张年轻的面孔。他们当中,有的身穿校服,脸上倒是看不到多少忧郁的神色;有的打扮非常潮流,就像小红书上的“潮男潮女”。看到他们,甚至让人忘记了自己身处康宁医院……
面对汹涌的人流,我感叹道:康宁医院的“生意”真的是越来越火爆了。难道说,这十几年间,深圳的年轻心理疾病患者在不断增多?
事实上,我国乃至全球的抑郁症患者都在增多。世界卫生组织(WHO)数据显示,全球有超过3.5亿人患有抑郁症,近10年来患者增速约18%。2019年我国精神疾病流行病学调查的研究表明,我国抑郁症终身患病率高达6.9%,这一数字仍然在上升中。而且,科学研究也表明,青年患病率最高,18岁到34岁的青年患抑郁症的人数要高于其他年龄段。
不过,在和医生聊天的过程中,我也回忆了自己的过去。我发觉,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02
早在18世纪,法国教育家卢梭就在作品《爱弥儿》中提出过:根据他的见闻,在田野间玩耍的孩子往往不会出现心理问题,更多遭遇心理问题困扰的,反而是城市里家境优越的孩子。
事实上,心理疾病的出现,与城市化发展是分不开的。少年儿童心理疾病的产生,可能与遗传因素有关,可能与神经发育有关,也可能跟环境刺激有关。环境因素中,城市的复杂环境便是一大诱发因素。
从我九十年代出生起,深圳一直就是一座热血的城市。然而,那时的深圳,不仅热血而且环境复杂,其中语言环境的复杂状况,让我从童年时期起就陷入了长期的困境。
很不幸,我在三岁左右就遭遇了心理问题的困扰。那时,我短暂回到老家上过一段时间幼儿园,忘记了普通话,回到深圳后,幼儿园里大家说普通话,其他地方又说粤语,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开口。慢慢的,我变得非常恐惧和人说话,即便那个时候我连清晰的意识都还没有形成。
奇怪的是,在某些不太焦虑的场合例如家中,我不能说话的问题又不那么严重,而走出家门,到了幼儿园或者商场等地,我就完全无法开口。
那时的深圳经济飞速发展,家长对“精神文明”也越来越讲究,去哪里都要讲究“体面”。而我因为极度恐惧与陌生人说话,每次见到其他大人,我都会被父母责难:见到别人要问候,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呢?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贴上“不礼貌”“冒犯人”的标签。我越是无法开口,就越是恐惧,与人沟通的障碍也就越来越大。上中学的时候,我精神崩溃了。
面对子女的心理问题,家长和学校都是束手无策的。深圳的家长,往往忙于工作,把教育的事情全部丢给了学校,而学校又是以成绩衡量一切,从不会对学生的心理状况有过多关心。
如我这样的“异类”,最后的结果,就是被父母送去康宁医院。之后,我被医生诊断为“抑郁症”。当时,我却十分好奇:我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刺激,怎么就会抑郁了呢?
当年的我,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楚门的世界”中。因为无法正常开口说话,我感到万分痛苦,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精神崩溃,一次又一次进入康宁医院治疗,就这么反复循环。
03
后来我慢慢意识到,尽管城市文明不断发展,但有些精神病医院对患者的了解还是十分有限,普通人对心理问题的认知也相当匮乏。
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关于心理问题,就只对“抑郁症”有印象。当他们感到精神状态不好时,首先会联想到抑郁症,前去就医。结果,仅仅凭借并不全面的描述诊断,极其容易造成误诊。事实上,心理疾病种类繁多,很多人就算知道自己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却寻找不出深层原因。
至于我“违和感”走向消失的契机,却是因为一次偶然。有一回,我在网络上浏览帖子,看到了关于“选择性缄默症”的描述,后来又看到了一位网友关于“选择性缄默症”的科普后,我终于确认,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问题就是它。
从那时起,我走出了“楚门的世界”,知道了自己不只是一个人。
后来,我和那位科普的网友聊天,才知道他也是没多久前发现自己是选择性缄默症患者。和我一样,他也是在一座大城市里长大。上中学时,他长期遭受霸凌,反倒被班主任要求他父母带去做精神方面的检查。当时,他在一所知名医院,被一位名医诊断为“阿斯伯格综合征”。之后,经历长期治疗,他的“症状”自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直到去年,国内首次出版了与选择性缄默症相关的书籍《选择性缄默症资源手册》后,他第一时间购入并且了解了自己的病症。之后,他开始在网络上展开科普工作,让更多的人了解了选择性缄默症。
当我走出了“楚门的世界”后,我很快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如地说话了。然而,那位向众人科普的网友尽管了解了自己的症状,却一直对于开口说话存在障碍。于是,我也在开导他,而他后来慢慢也能够开口说话了……
不过,在我克服了选择性缄默症之后,我内心的“违和感”并没有完全消失。因为,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依然没有恢复正常。由于多年精神压力的积累,我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有时,我会陷入长期的抑郁状态中,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地进入亢奋状态。曾经,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我只能在亢奋状态下抓紧时间完成任务,之后,又不得不长期进入“躺平”状态。
没多久,我的疑问得到了解决。在和选择性缄默症患者交流的时候,我发现,即便没有家族遗传史,他们当中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患有一种名为“双相情感障碍”的疾病。经过对照,我发现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感,其实是双相情感障碍2型的轻躁狂症状。
我突然恍然大悟:自己当年可能并非抑郁,而是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只不过自己的选择性缄默症很大程度地掩盖了轻躁狂的表现;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某个时间点自己的抑郁转变成了双相情感障碍。不过,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再重要。
04
在康宁医院接受双相情感障碍的治疗后,我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感到自己每天都在变得更好。
再回过头来看康宁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年轻人,我想:或许不是深圳的心理疾病患者出现了年轻化趋势,而是年轻人越来越重视自己的心理问题了。
过去老一辈的深圳家长,大多毕业包分配,结婚靠介绍,生活相对简单平稳。而如今的深圳,是一座信息爆炸,人口流动频繁的城市。这里,不仅存在着奋斗精神,也充满了各种精神压力。
在我看来,深圳人对于心理问题认识的提升还是任重而道远。心理疾病就像感冒发烧,随时有可能降临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只有充分了解关于心理疾病的知识,才不至于面对问题的时候一头雾水。
在经历了重重磨难后,我也感到,病情给了自己一次“开悟”的机会。我认识到,对抗心理疾病,不仅仅需要医院和药物,更需要依靠自己。
最近阅读资料的时候,我偶然得知,著名作家海明威也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他的作品中出现过一句经典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然而,海明威生前饱受疾病折磨,最终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坚强如海明威一般的硬汉,即便达到了文学的巅峰,也未能应对心理疾病的困扰。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所谓内心的强大,不只是坚强的性格,还是学会接受自我。
我很庆幸,自己在人生中,在某些方面经历了多次的失败,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被击垮。
而如今,在我能够接受自己的病情后,我发现,自己的生活竟然变得如此简单。也许,这种“简单”,就是自己对抗病情走向胜利的标志。
关于康宁医院的经历,大概也是我人生中一段“简单”的旅程。未来,希望自己在康宁医院的经历也能够化作记忆当中的尘埃,随风飘逝。
你是否也承受着哪方面的心理困扰?
留言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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