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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说】河里的美人鱼和河上的桥

2016-03-06 郭旻天 天袁地访


(图为30年代的外白渡桥)

       2015年的中国内地票房纪录中,贾樟柯的《山河故人》收获了3100万票房,而2016年刚到3月,周星驰的《美人鱼》就收获了超30亿元票房,足足是这部票房算比较高的超现实主义人文大片的100倍。但还得说“贾科长”是幸运的,虽然片子屡拍屡禁,毕竟也开始奔亿了,而另外一位连名字我都不太敢多提的导演就没那么“好命”了。

娄导的作品,很惭愧我仅仅看完过两部,还有一部是跳着看的。看完的第一部是他在沉寂很多年后出的《浮城谜事》,除了电影本身有点故弄玄虚之外,剧情翻拍天涯网文这个点,也或多或少说明导演资源的缺乏,最终据说连8位数都没到。而跳着看完的那部就是让他在最美好的年华不得掌镜,白白荒废武功的始作俑者;说实在的,这个片名以及反映的历史事件,我敢说,你们都不敢听。据说,娄导那部距今最近的“金马奖”影片也不过1千万级别。

还有一部看完的,而且是看了很多很多遍;已经不能简单说是喜欢,但每一次想起它,都会立马想到摩托车、带野牛草的伏特加、美人鱼和那基督受难般的反身一跃。那是在九十年代,苏州河还没有治理好之前,当看到我们的影后周迅小姐从外白渡桥上义无反顾地跳进了这么一条“肮脏的河”中,成为了一条传说中的美人鱼时,我的心确实揪了一下。

  还没有看过周星驰海里的美人鱼,就说说娄导河里的美人鱼。对,可以说这就是一部讲述一个跟美人鱼有点关系的都市传说,和那些听过却没看过的凄美爱情故事。注1记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十年前,一个仲夏下午,刚刚安装完宽带的日子里,冥冥之中这样一部连90分钟都没到的灰暗的电影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片中人物关系简单,如果用最简单的话语来概括就是有两个存在的世界:一个是传说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然后莫名其妙地,传说世界的人就来到了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的人就又消失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看完才觉得被骗了,电影中的上海原来是个随便换成什么城市都合理的地理设置,不过细想也并不完全如是,彼时的苏州河简直是一条开了天窗的下水道,而河道之上,百年的船来船往,两岸建筑破败的破败,尤其在淞沪抗战之后因为战火洗礼和难民的来来去去,苏州河变得萧条而丑陋,荒芜又杂乱。就是这种废墟感,以及破旧的仓库、英租界的老房子,刷成丑绿色的墙,这些工业化和后工业化的沧桑感,似乎只有在上海,只有在苏州河上才能解释得通。


(作者摄于2008年2月,浙江路桥附近)

(网络转载:本片剧照,图中为“牡丹”与“马达”)

周迅在本片中一人分饰两角,扮演在两个世界的命运不同的女子。在传说世界中,她是变成美人鱼的牡丹;在现实世界里,她是扮演美人鱼的风尘女,美美。片中的“我”与美美的初遇在浙江路桥上,而“马达”与牡丹的生死告别则是在外白渡桥上。这两座宛如是苏州河上的姊妹桥,彼此虽不相连,但在结构上却又十分相似,就连年龄也是苏州河上现存最老的两座。这样的相遇是不是导演有意安排的呢?或许不是。牡丹和美美的不同就像是天然和模仿的差别,牡丹的纯情和美美的善媚简直是两种女人,而片末美美的出走正是因为牡丹的消失,两种人格也因此完成了融合。

    片中出现外白渡桥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共有四处,除了开头和结尾的空镜头之外,就是马达骑摩托车经过外白渡桥和牡丹从外白渡桥上反身跃下。当我为了撰写本文重看了这四组镜头之后,意外发现外白渡桥在电影中的长相和今天的模样,乃至过去的模样都不相同。

    先来看190711月号的《FarEastern Review》上刊载着这样一条消息。

 

Garden River Bridge. — The work on theGarden Bridge over Soochow Creek is nearing completion. The iron girders havebeen laid and the frame work is almost entirely in place. The bridge will beone of the most substantial structures in China when completed.

(上海租界分区示意图)

(公共租界北区地图,下方横向河流即为苏州河,流入黄浦江的最后一座桥为外白渡桥)

  外白渡桥的英文名字叫Garden Bridge,主要是因为毗邻Public Park今黄浦公园),还有日文名ガーデンブリッジ其实就是GardenBridge发音)。或许住在公共租界北区的日本人(上海没有正式建制的日租界,但日籍侨民主要居住在大致相当于今天虹口区的公共租界北区一带,被称为“小东京”),时不时要到中区的商业区逛一逛,所以还写出了一些怀念上海时光的歌曲,目前能找到的就是《ガーデンブリッジ(外白渡桥)》和《上海ブルース(上海蓝调)》。不过这些歌曲或多或少是日侨怀念在上海的快意人生和在战争来临后美梦破灭的无奈,所以着实无法打动其他国家的人(据统计上海租界时期的外国移民中,数量最多的就是日本人,而且远超其他国家)。


(此图为1907年以前的外白渡桥)

(建造之初的外白渡桥)

说到外白渡桥的历史,它原来是英商建造的Wills’ Bridge,因为对华人歧视性收费,所以华人在今山西路桥附近建立义渡,对此表示抗议,这也是“白渡”一词由来的说法。后来在工部局的招商引资后,建立起了外白渡桥,而“外”则说明该桥的位置可能比原先的“白渡”更往东往外一些;随后工部局买下了没有营生的Wills’Bridge(碰巧对方建造新桥的计划也遭遇意外而终止),随后将其拆毁,也终结了这座桥令人羞耻的一生,但是新的木桥始终不如人意,最终1906年工部局打算同时打造外白渡桥和浙江路桥两座铁桥,也就诞生了上面所说了最老的两座桥。

 果然建成后的外白渡桥,不负众望就成为了苏州河上的第一桥,甚至有时候就成了上海的象征。在本片中牡丹从位于苏州河北岸的光复路的仓库附近一路奔逃到外白渡桥,而牡丹则是从南岸上的桥,从桥的东侧跳下。尽管片中并无交待牡丹过河的镜头,但这样的疏忽却使观众看到了外白渡桥南北两岸的景象。外白渡桥从南往北看的确似乎更有看头,特别是1934年百老汇大厦(即今上海大厦)建起之后,很多风景照片都以这幢高楼与外白渡桥相映成趣,加上一百多年的老楼礼查饭店和领馆一条街上仅存的俄国领事馆(此地曾有美、日、德三处领馆,均已经被拆除。)甚至今天只要给这个镜头就可以知道这是上海(见本文题图)。


      淞沪抗战爆发后,外白渡桥是北岸难民(虽为租界也是被日本人占领)逃到公共租界中区的重要途径,1937年的这张照片告诉了我们当时逃难的场景有多恐怖。后来这里就成了上海的勃兰登堡门、查理检查站,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无论政权更迭,外白渡桥始终担任着沟通市中心区和市区北部的交通重担,所以也经历多次大修。查阅了一番资料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除了大家都知道的2008年百年整体迁移大修之外,建国后的六十多年内外白渡桥翻修过多次,但是前几次都把外白渡桥呈弧形的桥顶变成了直线,以至于在本片中显得分外丑陋(拍摄时间据说是1995年)。直至1999年才“恢复”到了原有的面貌。本片拍摄的时间,恰恰捕捉到了外白渡桥最丑的样子(见下图)。

 

 (本片开始处的截图,因该片使用手持摄影,无法获取质量较高的截图)

  影片最后,因为幻想和现实世界矛盾、冲突、悖论不断,所以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牡丹的重现和凋零,有点莫名其妙,让美人鱼这条线变得费解。而美美的出走也是意料之中,主人公“我”醉卧船头,说着也许他早已放下,等待下一次的爱情。美人鱼失去了幻想和现实,“我”只有酒、船和苏州河。一组凌乱的镜头之后,是一组急促的重音——浓重的90年代特色,然后屏幕全黑切入了窦鹏那首颓废到极致的《恍惚的眼前》。

即便电影中存在上面所述很多独上海所有的元素,也不能说这部电影对了解上海有什么帮助。甚至所谓都市传说,却没有多少都市性,没有城市感,没有上海挥之不去的市民感;但是,这也是一种对于城市文化的反讽——片中的角色,他们是没有融入这座城市的,同样,他们身上也没有多少自己的故乡,所以感觉就是一群没有灵魂的人虽然上海曾是一个包容世界各地的Shanghailanders的所在,如今也是五湖四海的中国人聚集的地方,但是对于许多过客、甚至正栖息于此的人来说是个永远有那么一点陌生的地方,他们是执着的马达,是犬儒的“我”,是现实的“美美”,也是天真的“牡丹”,他们是美人鱼,会眷恋这里的传说,但是,他们也会一不留神就游走了,没有任何痕迹。

       如今,外白渡桥不仅恢复了昔日的风采,而且在人行道上铺上了木质地板,平添了几分贵气,也是很多到上海,到外滩的游客必去之地,只是“外白渡桥,一九〇七年”这九个字,并没有那么简单而已。

 

(此图为作者2007年6月拍摄)

1:因为种种关系,本片无缘在大银幕上与内地观众见面,况且多半大家都能猜出来,我也就不赘述片名了。无论如何,仰慕或者说对娄导感兴趣的人以及关心两位主演的人总会想办法看到。

(本图为作者2008年2月拍摄)

 

(本图为作者2012年7月拍摄)


本文历史图片、地图素材取自:

虚拟上海平台  ·  Virtual Shanghai Project

http://www.virtualshanghai.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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