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我曾经也对高考绝望过
贺卫方当年的准考证
—本文长约3200字—
—阅读需时6分钟—
——————————————————
1976年毛泽东去世，一个时代结束，很多人迎来转折。贺卫方的转折是1977年高考恢复。以前以贺卫方的家庭成分来说，被推荐上大学时根本不可能的，所以高考恢复不仅是获得一个受教育的机会，更多的是能够完成年少的贺卫方一直思索的一个命题——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贺卫方信心满满地第一次参加高考，出人意料地落榜了，因为严重偏科，语文出奇优秀，数学特别糟糕，怅然若失的贺卫方打算放弃高考，此生以写作为路。这个决定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并强押着他去上高考补习班，在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勉和引导之下，渴望改变命运的贺卫方迎来了第二次高考。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贺卫方放弃了对北大、北广不切实际的梦想，而是老老实实选择了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结果却等来了西南政法学院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怎么可能被一个根本没有填报过志愿的学校录取呢？了解情况之后，原来又是一个出人意料，他是被刚刚恢复招生的西南政法学院挑拣去的。
多年以后，作为一个蜚声海内外的北京大学知名法学教授的贺卫方回顾当年怯怯止步于北大门前的彷徨，感慨这一段经历堪称“魔幻现实主义”。国家的走向和个人命运在贺卫方的前大学阶段一直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政治的洪流中，一次又一次发生逆转。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w0392qyu7e3&width=500&height=375&auto=0
我曾经也对高考绝望过
◆ ◆ ◆
文丨贺卫方 整理丨抱柱
到了1977年突然说恢复高考，在那之前，你们都知道，大学其实很长时间都停止过招生。但是在1974、 1975年开始，有了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毛泽东说，大学还是要办的， 我指的主要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文科他的意思就是说文科要以工人、农民为老师，到工厂、到农村去接 受工人、农民的再教育就可以了。 而理工科看起来是没有办法代替， 所以理工科还是要办的。
后来就开始有一些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推荐上大学。没有恢复高考，但是是推荐上大学。梁家河那个地方就有一个人被推荐到清华大学去，成为清华大学的化工系的学生 。但是其实能够被推荐上大学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背景。有一些特殊的路数。像我们这种家庭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到了1977年，一下子说恢复高考，我们觉得真的是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我们年轻人可以通 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这种可能性一下子就展现在眼前，这是多么好的机遇。然后我又是那年高中毕业，而且高考，你知道累积了十年左右的各种各样的人，二十五六岁、二十八九岁的人，也摩拳擦掌要去参加高考。我这样高中刚刚 毕业的人也要参加高考。
家庭，我妈妈鼓励说好好努力，过去我们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我们终于说国家给我们开启了这样的一个通道，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去考。我自己也自信满满，因为我说我比那二十五六岁的人那肯定要强得太多。因为刚刚高中毕业，结果没想到，考试对 我来说真的是很残酷。
因为我太偏科了，这个语文考得相当好，但是数学……高考偏要考数学，考文科的人也要考数学，结果数学就考得太差，然后就铩羽而归。那天晚上公社的广播站广播录取名单，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一直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没有我。
心里边有点觉得怅然若失，有点觉得很绝望 。因为我自己觉得我的数学其实考 得太低，而且我觉得我的数学根本 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提升。然后就觉得，算了，这条路我走不通了。我就通过我自己的写作吧，我相信通过我的写作，将来或许会成为《 烟台日报》的记者，《大众日报》 、我们的省报的记者。
然后就跟家里边说，我不考了。不 考，绝对不考了。我说我丢不起这个人，也绝对不可能考上。然后我说我就发奋努力，自己慢慢写，慢慢写，将来肯定能写成，写出来。
但是我妈妈绝对不同意，说必须逼我再去考。现在叫复读，以前就叫复习班。在我们旁边那个县第八中学，他们办了一个复习班，第二年的高考前三个月开班，然后就招生那些往年没考上想再考的，还可以报名参加这个复习班。然后家里就帮我报上了名。
我自己不愿意去，我说不行，我不可能。哎哟家里那真是苦口婆心，我妈妈把我们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动员来，所有人都给我，那时候叫办个学习班，一块好好地劝一劝这个孩子，真是太不知道珍惜这个机会了。你说你要通过写作，你要通过多长时间写作，你要写到五十岁出名了，那时什么事都耽误了。所以我妈妈非常坚定地说必须要考试，必须要考上。
然后我在这种压力之下，不得不说，好吧我去。但是头两个月我还是不认真学习，到第三个月，家里边看苗头不好，赶快想方设法地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最后一个月，整整做了一个月的数学习题，那个厚厚的数学习题，把它一遍一遍地做，一 遍一遍地做。终于考试了。
考完了以后，头一年1977年的高考特别的坏，1977年高考是一切都没有经验，先报志愿再考试，所以我头一年的志愿报得非常有趣，第一志愿是北京广播学院编采系，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报个差一点的吧，北大中文系（笑），第三志愿报的是山东大学中文系。那 时候一心一意就想着学中文，结果 头一年根本不成的，北京广播学院在我们山东省才招三个人，那可真是……北大就更不用说了，你还把北大变成第二志愿，这是非常怪的事情。（笑）
第二年先拿到考分，我们山东省的重点院校的录取分数线是340分，然 后我考了348分，你说还有比这种分数更尴尬的吗，你说这报什么？一 看北广，不敢。然后北大，算了吧 ，北大不可能。北师大、人大、全部都不敢报。山大不行。这个分数不行，分数比重点线才高8分。然后就想算了吧，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我干脆报山师，山东师范学院，是省属重点院校，但是根本不属于全国重点院校。结果就报了一个山师。
我想这绝对没问题。肯定能上，只要能够出去就好，就报了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在家里边静静地等着，我相信我肯定能录取，所以那个时候都是好几个自信，自信满满的。然后到了8月份的时候，邮递员来了，你们家有好事了！然后就拿着一个信封到院子里大喊。我妈妈、 我也赶快冲出来，赶快从他手里拿过那个信封一看——西南政法学院？
西南政法学院这是什么？结果拆开信封一看，录取通知书啊！
我说我没报这个学校，简直真是太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报的学校给我录取了呢？后来我到了学校以后，了解了一个情况，说是那年西南政法刚刚恢复招生，作为全国重点院校恢复招生，然后广告做得不好，许多底下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学校，哪会知道西南政法？然后就在山东总共招17个人，结果只有15 个人全面都合格，因为还是法律专业，还是所谓的绝密专业招生，政治条件也要求说家庭至少是政治背景清楚，没有要求清白，要求清楚 。还差两个人，到山东录取的我们那个西南政法的老师，就跑到山师了。说我们那儿还差两个人，看看你们这儿报的有没有分数过了重点线的？让我们挑一挑吧。那个时候可能各个学校之前协作还不错，山师就叫他来查，一看，把我给挑过来了。说这个还不错，然后就把我挑过去了。
所以我就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个学法律的学生。就开始了自己的、可以说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一个法学生涯。这就是我的人生的前大学阶段 。就是这样的一种，多少有点荒诞， 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这个国家的命运的改变，对一个人的人生的变化影响特别大。
我在1974、1975年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你小子别太悲观，将来你会成为北大的一个教授，我肯定认为他疯了（笑）。这怎么可能？你吃药吃错了吧？我怎么可能成为北京大学的一个教授？
但是后来，人的命运就这么发生了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变化。
▽
作者：贺卫方 抱柱文字整理
编辑：王萧东 版式：阿聪儿
特别申明：以上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抱柱观点或立场。如有关于作品内容、版权或其它问题请于作品发布后的30日内与抱柱联系
征集“法律人物类”“法治观点类”原创稿件。一经刊发，即付人民币2000元稿酬，最高奖励5万元！
法律人物类稿件标准：以人载道（不是简单写人一生之经历，而是通过人传达一种思想、一种观念、一种价值观）。
法治观点类稿件标准：1、标题就是观点；2、观点必须非常独到；3、结合热点/案例/故事论述，而不是纯粹的理论叙述。
本月稿费标准：发表即付2000元；三天10万点击，5000元；三天100万点击，1万元；一周500万点击，5万元！
征稿邮箱：tougao@ibaozh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