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写盖茨的那期封面故事里专门写了一个关于小儿麻痹症（Polio）疫苗的历史故事，那个故事的核心人物名叫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此人研制出了第一个Polio疫苗，并在美国进行了人类历史上首个大规模儿童疫苗人体试验。所以说，不是美国人拿中国人当小白鼠，而是美国人自己先当了小白鼠，然后整个人类从中获益。

Polio虽然不是一种特别厉害的传染病，总共也没杀死过多少人，但索尔克创立的这套疫苗研制方法和人体试验流程却被固定下来，为后来的疫苗研发奠定了基础。他还极力倡导各国政府实行儿童强制免疫，事实证明这项政策挽救了无数儿童的生命，我们每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感谢他。

（上图为索尔克传记的封面，索尔克于1995年因病去世。）

Polio疫苗成功后，索尔克并没有就此隐退，而是转战加州的拉霍亚市（La Jolla)，成立了索尔克研究所（SalkInstitute）。我在拉霍亚生活了7年，对这家研究所非常熟悉，因为从研究所旁边的一条小路往悬崖下走，最终可以走到著名的裸体海滩“黑沙滩”（Black Beach）。

 （上图为我去年回拉霍亚时拍的索尔克研究所露天阳台的近照，从这里往下走就是黑沙滩）

索尔克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35年时光。他一边继续研究疫苗，一边研究世界人口问题，毕竟他帮忙建立的疫苗产业是地球人口大爆炸的主要因素之一。

最终他得出结论说，地球人口增长是一条S型曲线，一开始增长很慢，然后大爆发，但最终这条曲线一定会趋向平缓甚至下降，地球人口一定会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达到平衡。

在儿子乔纳森·索尔克（Jonathan Salk）的帮助下，老索尔克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一本书，书名叫做《世界人口和人类价值：一个新现实》（World Population and Human Values: A New Reality）。在这本书里，父子俩提出了一个新概念-人类B纪元（Epoch B）。他俩把人口增长从加速变为减速的那个时间点称为“拐点”（Inflection Point），拐点之前的人类处于A纪元，之后则为B纪元。

（拐点示意图）

他俩认为，世界人口总数从1804年的不到10亿迅速增加到20世纪末期的70亿，这段时间内的人口增长率一直在飞速增加，人口增长处于加速状态。但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10年里，这种加速状态终于慢了下来了，当时人口虽然还在增加，但加速度终于开始往下走了，这个时间点就是“拐点”，也就是人类B纪元的开始。

索尔克认为，人类在这两个纪元里的行为是完全不同的。在A纪元时代，每个人在乎的都是自己的成长，因为整个社会都在加速进步，前方看不到任何障碍，一个人只有拼命向上爬，才不会被时代抛弃。

但是，在B纪元时代，前方出现了障碍，人类第一次看到了经济发展的天花板，这就是资源限制。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和他人合作，相互妥协，不能再只顾自己了。否则的话，大家肯定一块儿玩完。

这本书出版后反响一般，大概是因为书中提出的观点太过超前了。40年后的今天再来看这本书，我们会发现书中提出的观点和预测正在一步步便为现实。于是儿子乔纳斯决定将这本书修订后重新出版，这就是下图这本《一个新现实-人类向可持续未来的进化》（A New Reality: Human Evolution for a Sustainable Future）： 

在这本书里，乔纳森认为千禧一代已经全盘接受了他父亲的思想，变成了对环保非常敏感的新人类，原因在于这代人亲眼看到了环境是如何变糟的，资源是如何用光的，以及每个人的上升空间是如何被挤压的。这代人不再相信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求“好生活”，资源限制妨碍了这种野心的无限膨胀，未来人类必须调整自己的人生目标，学会和其他人相互合作，共同富裕，因为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穷人如果太穷的话，富人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但是，乔纳森也承认如今出现了一股逆流，试图让人类重新回到A纪元，这就是为什么他要重新出版这本书的原因。他试图告诉读者，不管你承不承认，新的时代已经到来，我们必须改变思路，主动去适应这个B纪元，否则人类这个物种将不得不面临一个糟糕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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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些天去了趟马达加斯加，亲眼见识了这个国家的贫穷。如果说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那么我们自己的想象力也被我们的无知限制住了，根本无法想象真正的贫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事实上，马达加斯加是全球最穷的10个国家之一，完全可以作为索尔克那本书的一个注脚。

马达加斯加是一个被人类社会遗忘的国家，这个国家国土面积和法国差不多，自然资源也很丰富，但至今人均GDP才只有400多美元，大部分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与之对应的是，该国人口一直在高速增长，从1960年独立之时的200多万增加到现在的2500多万。我在该国的城市和乡村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孩子，乌央乌央的。资料显示，该国平均年龄不到20岁，全国一半人口在15岁以下。

（马达加斯加乡村的典型场景，大多数妇女儿童整天无所事事）

与人口爆炸相对应的，就是自然资源的严重破坏。举例来说，很多人都见过猴面包树，知道这是马达加斯加的象征。但风光照片里的猴面包树只是一个摆拍而已，大部分地区的猴面包树是这个样子的： 

这些树虽然还立在那里，但其实都已经死了，或者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我拍照的地方是一条土路，我的身后就是一个国家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的猴面包树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猴面包树之所以长成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是因为它们要和周围其他树种争夺阳光，同时又不能浪费一点水资源。但是，当地人为了扩大农田面积，一把火把森林都烧光了，猴面包树的树干太粗不好烧，这就是它们还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离开了森林这个大背景，我们就无法正确地理解猴面包树；没有了森林的庇护，马达加斯加引以为豪的狐猴等珍奇物种就没法生存。

自从马来人于2000年前登上马达加斯加岛以来，已经有95%的原始森林被砍光了。于是，当我在马达加斯加旅行时，看到最多的就是下图这样的风景： 

背后的梯田看上去很熟悉吧？事实上，除了西藏新疆和云南四川等少数地区外，全中国大部分所谓“乡村”都是这样的景象：陡坡都是秃山，稍微缓一点的地方都被开垦成了农田。大部分中国人早已对这样的风景司空见惯了，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马达加斯加还保留了一小部分真正的原始森林，而且这些保护区并不偏远，而是和农田仅仅一路之隔，于是我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人类对大自然的改变，从而反思中国的历史，这就是旅行的价值所在。

人口的增长带来了生存压力，这种改变是必然的结果。虽然马达加斯加人已经把所有能种田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但还是不够吃。换句话说，这个国家早已达到了自然资源的上限，人口再也无法增加了。如今马达加斯加人口之所以还在高速增长，唯一的原因就是当地人用矿产资源从别的国家换来了进口粮食，这才喂饱了这2500万人口。

另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当地人吃的非常节省，每顿饭几乎都是米饭+蔬菜+豆子，只有先富起来的少数人才能把豆子换成肉。和他们相比，大部分中国人的每顿饭都是在暴饮暴食。

（作为一名旅游者，上图是我吃到的一顿典型的马达加斯加“高级”饭：糙米饭+猪肉+捣烂的木薯叶子（里面还有很多沙子）+下饭辣椒）

深究起来，中国和马达加斯加并无本质差别，只不过中国人用辛勤的劳动换来了更多的进口粮食而已。如今中国的粮食进口量已经达到了国内粮食总产量的五分之一，尤其是用作饲料的大豆，每年的进口量更是突破了一亿吨。如今中国人吃掉的那么多肉，绝大部分都是用这一亿吨大豆喂出来的。

那些多余的进口粮食大都来自哪里呢？答案是美洲。美洲大陆的历史相当独特，不必多说。这个历史决定了美洲大陆的人口一直没有达到自然资源所能允许的上限，因此还能有足够多的土地生产余粮。问题在于，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呢？亚马逊热带雨林就快要保不住了。

以上我只说了粮食问题。一个现代人要想过好日子，还需要充足的电、水、木材和棉花等等各种资源，它们将从哪里来？其中最关键的资源是石油，我们吃到的粮食很大一部分来自石油生产的化肥，我们用到的塑料制品也几乎全部来自石油，更不用说旅行离不开的汽油、柴油和航空煤油了。石油（还有煤炭）是地球积攒了上亿年的化石能源，我们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就把它们消耗光了。也就是说，今天的人类之所以能够过上好日子，完全是因为我们在透支地球资源，这种透支还能维持多久呢？

另外，这种透支的另一个更加紧迫的危险就是全球气候变化，这件事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人类文明的未来。

我还没提污水和垃圾的处理问题，以及塑料废品对海洋的污染问题呢。这个话题完全可以单写一篇文章，如今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污染问题有多严重。

（推荐一部纪录片，Netflix拍的《塑料海洋》。）

由此可见，仅仅是维持目前的现状，已经快要耗光地球上的宝贵资源了。如果中国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全都富起来了呢？如果马达加斯加人也想过上和美国人一样的日子呢？有谁有资格不让他们这么做呢？但有谁愿意承担这么做的后果呢？

总之一句话：要想平稳地进入B纪元，让所有地球人全都过上好日子（标准不用太高，和现在的北美北欧一样就行），唯一的选择就是降低人口总数，否则这笔账是算不出来的。

我最近采访过的爱登堡爵士和盖茨老师都认为人口问题是人类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原因就在这里。

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我看到了梁建章等所谓“学者”在呼吁中国人多生孩子。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初中国政府实行计划生育的原因是什么？如今这个前提条件到底改变了没有？我们的城市是不是变得不再拥挤了？还是我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比过去更好了？或者我们的孩子都有好学校上了？

没错，中国经济腾飞了，大部分中国人都脱贫致富了，但这里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梁派认为，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就是沾了人口红利的光，如今这个红利不在了，所以我们必须赶紧生孩子。我纳闷的是，所谓“人口红利”到底是指人口的数量还是质量？马达加斯加闲置了大量劳动力，怎么不见他们利用人口红利一夜暴富呢？不远的将来世界就将进入AI时代，你要那么多劳动力干什么？

换个问法：我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中国人不再仅仅考虑GDP，而是从生活质量等方面想想中国的未来，我不知道当今中国人是否还把“多子多孙”当成人生最高目标，还是把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当成人生最高目标。如果你这么想一想，你还会觉得中国需要更多的人吗？

梁派学者有一点说的没错，中国很快就将进入老龄化时代，年轻人贡献的GDP就快要养不起他们的父母了。但是你想过没有，这就是我们过去实行的“英雄母亲”政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啊！任何一个人犯了错误都要承担后果，为什么一个国家犯了错误就要逃避惩罚，然后再把错误转嫁到别国头上呢？

梁派的另一个理由是多生孩子才能和其他国家相抗衡，有助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个话题我就不多说了，否则我要被封号了。我只想说一句：我也希望中华民族能有个伟大复兴，但在我心目中，复兴的标准就是我们能否从各个方面进入B纪元，把自己纳入到整个人类的体系当中去，承担起一个优秀民族所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好吧你可以说我理想主义，或者不接地气，两顶帽子我都认，但我还是要说，像梁建章这样的“学者”才是中国最大的敌人，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书呆子，中国人要都听他们的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