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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吉如:马里兰大学的那个毕业演讲,一个人和一万张嘴

2017-05-23 许吉如 造一座灯塔

【编者按】本文由 许吉如 撰写,在作者本人授权下发表于灯塔学院。内容授权请联系 yangchu@alighthouse.org.


许吉如

哈佛大学 公共政策 硕士

清华大学法学院 学士


今天学妹在微博上@我,关于马里兰大学女留学生“美国空气甜”的毕业演讲。我不上纲上线,但确实一时兴起。文章太严肃,我一时间连题图都找不到。

[关于场合和身份]

我没有听这场演讲,也不想听,主要原因不是对内容,而是演讲者的技巧有欠缺,语言美感不足,语音语调太拖沓,不太引起我的好奇心。最关键的是,她使用了一个很土的开头。而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中国留学生的毕业发言,什么时候自我定位能从“远渡重洋来自发展中国家在这里开启人生新篇章的中国毕业生”迈向“我是xx大学xx届的一名毕业生”。

今天早上好友发给我演讲,我也这么回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批留学生去了又回来了,这么多一代一代的中国人、美国人、各个国家的人在做文化交流,在让彼此更加有血有肉和熟悉,那么今天的中国留学生——

难道除了我是中国人我从中国来之外没有更好的破冰开场白么?

难道没有一些比国籍身份更宏大的,也比中美不同更本质的关于“人”的议题值得最后一次和母校师生探讨吗?

回到女孩子的演讲,除了开头的空气甜,难道她在全文中没有提到这四年在马大和美国自己的个人成长吗?那些,无关乎国籍、种族、政治信仰,单纯作为一个人的成长。而如果她提到了,我不觉得听众应该抓住“美国空气更甜”的开头不放。

关乎人性的感触永远比关乎政治的感触更值得被倾听和尊重。我想那也是一个初出茅庐,并且以毕业致辞人身份初出茅庐的优秀女孩子,对自己的真心话。这是她的毕业季,她拥抱世界,更拥抱自己——以诚实的方式。

去年此时,是我的留学毕业季。

肯尼迪学院有一个院内的毕业仪式,也在选学生代表作演讲,我记得当时参选的有大概十个我们项目的同学,如果非要看国籍,美国、澳大利亚、印度、泰国都有,我也去选,我写好了稿子。最后选的是一个美国的男生,是我们学院平常各种活动的mc和单口相声压轴选手。而去参选的过程,对着选拔委员会的同学,也就是我两年的同学,说出我在毕业典礼上特别想讲的话,至今我都觉得是很美好的过程。至今我都记得我写稿子写到心里特别激动。

那篇演讲稿里没有出现过“中国”一次。

我当然提到我是留学生,我是项目里年纪最小的学生,我初来乍到有很多的 struggling, 也有很多新奇,我曾受到伤害却也跨过障碍,我曾经也不确信跟身边的美国同学如何谈笑风生,而到后来他们是我遇到大事时的精神支柱,一个个教会我勇敢、原则和原则之后的宽容。

而到最后,我发现 struggle 并不仅仅是一个,不仅仅因为我是留学生,我来自一个非英语母语国家,我人生地不熟,我就过的艰难。生活对每一个学生都不容易。我说道我的同学里,有人忙着职业转折,有人忙着身份转变——从订婚到分手,或者从新婚到母亲,有人背负历史又要面对未来——来自动乱国家,身上有责任,有人忙着现实因素的折磨——签证怎么办?

留学生活不仅仅是一个“中国就是我,我就是中国”那样高伟光的过程。当然在平常交往和课堂中,会有太多机会,让你觉得,你得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

但留学同时还是一个机会,向每一个你和我展示生活最狼狈又最真实的模样,一开始你以为自己是弱势的,因为你“寄人篱下”,可到最后在你自己的一些勇敢和环境的善意之下,你会觉得,所有的狼狈紧密相连,我们参与着彼此狼狈的年轻生活,在这共同的狼狈里有时谈到各自的风土人情,谈到各自政治体制下的无奈,谈到未来的愿望,但归根结底,那些谈话都融于每一个人和人的共同记忆,而不是“美国人”和“中国人”,“印度人”和“英国人”之间的“战略对话”。

假如说,留学是为了成为了国际化、全球化人才,那到底什么是国际化、全球化。从我自身的经历,当有一天在某个群体中,我不再自加壁垒,不再觉得我的护照红是那么“特别”,特别到,好像我对人群说话,必须要先从“我从哪里来,那里多么惨/多么好”而开头,而是能想到自己在这个群体中有很多个体体验的瞬间,并且那些瞬间让我成熟和自信。

这是真正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和公民意识同样重要。

在某种意义上,留学生毕业一开头必谈国家(无论批评或赞美),和奥运冠军得奖必感谢国家,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美国大学素来以纳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态度为人称道,天下英才是不是也应该在讲话的一开头,就有一点“天下”的胸怀。

[关于爱国,或者不爱国]

《国强少年强》那篇演讲之后,作为一篇爱国演讲的作者,我也成为了爱国少女。而我恰恰是那种很认真又很 cynical 的人,生活中连爱不爱一个人都要想很久才能确定,我至今都不知道“爱”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也许像我爱父母一样,虽然平常很烦他们,但打死都不能承受他们的离开的。也许像我爱母校一样,其实母校不多我一个不少我一个,但它给了我骄傲的几年岁月。也许像我爱自己家的房子一样,房子当然不是我选的,不是我装修的,但是这么多年住下来很舒服,我觉得没有搬家的必要。

正因为我对情感最犹疑,所以我最讨厌对别人的爱恨指手画脚。

“你怎么能爱他呢?他渣啊!”

“你怎么能不爱国呢?你忘本啊。”

那渣就渣,忘就忘,你不是对方,你怎么知道对方的脑回路和心电图?你又凭什么装出你知道的样子?

女孩子在演讲里说道,在中国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讨论过种族、平等、性别这些话题,到了美国一下思维的大门全打开了。我哑然失笑,但依然不觉得她有错。我的震惊不代表她的罪。

因为这也许是实情。也许当年她的中学没有教这些,也许她的老师、父母不鼓励她辩论这些,也许教科书里讲了、别的同学想了,但那时的她并不善于思考。总之“在中国什么都不懂,去美国啥都懂了”也许就是她真实的成长体验。你没有那份体验,我没有那份体验,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肆意揣度,不合理处必是小女孩的一出大戏和阴谋。这很恶毒,很狭隘。

今年三月演说家新一季开录,我做了《国强少年强》的续篇。在这个续篇里我解答了自己对于“爱国”这个概念的困惑,这对我本人非常重要,我是那种想不明白就不可以含糊过去的人,也是一个迷信的宿命论者。我发现对于国家,环境,我身边现有的一切,用“爱”不如用“珍惜缘分”来的更贴切。

那么多的国家和地区,基因组合的亿万种可能,这样一个我,生在了这样一个国家。我们都不曾主动选择过彼此,却切实拥有了彼此。

我很幸运,能够随遇而安,有些人不那么幸运,一直在挣扎。我无法跟那些挣扎的人说你要珍惜,相反,我希望他们找到自己的出口;而并不挣扎,过得不错的我,是很珍惜这一切的。

[关于公共表达]

最后说点题外话。昨天看到演讲的女孩子发了微博公开解释,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我不批评她的演讲,并且,我始终觉得能够被选为毕业典礼致辞人的学生,肯定有过人之处。但我确实觉得,公众说什么,你就回应什么,在事件发酵期间很容易让自己越描越黑,显得被动。一个人说不过一万张嘴,就让那些嘴互相说话吧——毕竟此时此刻我也是那万张嘴中看热闹的一张。表达是每个人的权利,但倾听或者不倾听,要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

“留学生”早就是舆论热点,因为这个概念背后承载着太多社会阶级、民族尊严、文化自信、教育强国——所有有可能撼动这个国家根基的话题。

那么留学生谈国家,就是热点乘以热点,数量级的全民探讨。

我是得益于这种全民探讨的,所以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三道四。然而作为得益者,也更能明白,公众的健忘和时间的强大。好的,坏的,风口浪尖的,喜忧参半的,终究要被新的热点盖过。

对于自己而言,也是新的成绩带给自己惊喜,新的失误带给自己困境。所以骂就骂了,火就火了,过气了就过气了。人们永远会为你新的成绩而鼓掌,也会为你新的一无所成而毫不记得你曾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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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奈尔大学 / 创业家  ·  麻省理工 / 退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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