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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把武汉新冠病毒“雪藏”了13天

额的个神 2020-09-15

2020年1月17日,如果你是一位来到武汉的游客,你不会想到,六天后,这座城市和她的900多万居民会断绝与外界的一切交通,被封锁在一场前所未有的病毒的阴霾里。

当时,你也许已经听到了一点零星的肺炎传闻,但如果你去查一下官方的通报,就会放下心来:1月3日以来,到现在整整15天了,这座城市没有发现一起新的感染病例,也没有发现医务人员感染。

如果你再搜索一下相关消息,你也许会读到:1月14日,国家卫健委专家组组长徐建国告诉《科学》杂志:“疫情程度有限,如下周无新增病例或将结束。”你没有理由不放下心来:毕竟,谁也不会对传染性肺炎这样的事情掉以轻心,我们可是一个经历过“非典”的国家。

1月19日,武汉百步亭社区举办了“万家宴”。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是我们每个人亲历的历史……



通报与现实的矛盾


《第一财经》整理的疫情发展时间线,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与官方通报不符的事实:1月3日到15日之间,光是确诊的医务人员就有5名。最早的一例是1月7日。

2月17日,中国CDC在《中华流行病学杂志》发表了论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流行病学特征分析》,其中的回顾性报告显示:1月1-10日,武汉发病的医务人员有18例;1月11-20日,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233例。

我们后来也了解到,“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在1月12日 以“新型冠状病毒高度怀疑”收治入院,这在当时已经不是个别病例。

也就是说,作为“人传人”重要证据的医务人员感染现象,早在1月上旬就已经出现,到了15日左右已经不再是个别案例,而为什么有关部门和专家却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发现明显人传人证据”?

而这段时间的整体疫情又如何呢?一线医生的感觉是:“我们看到的情况和现实报出来的的情况差太远了。”

“我们所有医院的医生都知道这个事不对头,因为我们看到的情况和现实报出来的情况差太远了。”武汉一名大型三甲医院影像科医生告诉财新记者,肺部间质性改变以往非常少见,他所在科室每次遇到相关影像,甚至会引起科室内的学习讨论,但在1月15日,其所在医院发热门诊已经一天就能发现50个此类病变。(财新)

究竟为什么,在整整15天的时间里,武汉卫健委的病例通报为零?武汉卫健委当时掌握了真实情况吗?国家卫健委派往武汉的专家们获得了真实的信息吗?究竟是专家误导了决策部门和公众?还是有关部门误导了专家?

 



瞒报还是确诊标准受限?


疫情“沉寂”了15天之后,1月18日凌晨零点十分,武汉卫健委通过官网发布通报:武汉市新增4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加下来的几天里,病例数开始激增:

1月19日通报:1月17日新增17例

1月20日通报:1月18-19日,两日内新增136例

1月21日通报:1月20日,新增60例

疫情“沉寂”的十多天,刚好跟武汉市、湖北省“两会”的召开时间一致,于是引发了网民的种种猜测:是否因为“两会”召开,有关部门有意向公众隐瞒了疫情?

武汉卫健委对17日之后病例数激增的解释是:1月16日之前,武汉的疑似病例确诊检测,需要把样本送到国家疾控中心去进行,这个过程很漫长,结果返回约需要3-5天;之后国家把检测权力下放到了湖北省疾控中心。此外,1月18日之前,国家卫健委规定的确诊方法只有一个:基因测序。之后,国家卫健委发布了《新冠肺炎诊疗方案》第二版,放宽了确诊标准:基因测序与核酸测试,两种方法二选一。

而事实上,这个说法只能解释1月16日的病例数与后来几天的反差,并不能解释1月3-15日之间的零通报。因为,“必须送到中国疾控中心去做基因测序”这个确诊标准是1月15日才公布的(《新冠肺炎诊疗方案》第一版),而且只生效了一天,第二天(1月16日),国家卫健委就把检测权力下放到了湖北CDC。

也就是说,如果确诊标准有问题,影响的也是15日之后的通报,而不是之前。

1月15日之前,怎样确认病例?

1月15日之前,确认病例的方法经历了两个阶段。

I. 未找到病原之前: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

第一个阶段是2019年12月26日到2020年1月7日,我国的医疗与疾病防控系统发现了这种新型肺炎,但还没有找到病原,暂时称其为“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在这段时期,确认病例的依据是:临床症状+胸部CT影像学特征+以及已知病毒的排查检测。依据这样的标准,1月5日,武汉卫健委对外公布,武汉市一共发现了59例“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患者的发病日期都是在12月12日至12月29日之间。

II. 确定病原之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1月8日,国家疾控中心宣布,初步认定新型冠状病毒为“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的病原,并且已经获得了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病原体的确认使病例的病原学诊断成为可能。

1月10日,国家CDC完成了PCR诊断试剂的开发与测试,随即下发给武汉。

1月11日上午7点,武汉卫健委发布通报,宣布通过病原核酸检测,确认了41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同时宣布,“自2020年1月3日以来未发现新发病例。”(之后,新增病例为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1月15日。)

也就是说,在1月15日国家卫健委规定只能通过基因测序来确诊之前,武汉在确认病例方面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制约:在收到PCR检测试剂之前,可以通过临床诊断+CT影像来发现病例;在有了试剂之后,核酸检测不仅被允许,而且也具备条件。

在具备上述条件的情况下,武汉卫健委在1月3-15日的整整13天里,一个新病例也没有发现。

武汉卫健委在1月15日发布的一篇疫情问答里,还专门强调了这段时间的病例监测力度:我市进一步加强了病例监测和搜索工作,一方面继续做好不明原因肺炎监测,另一方面在我市各级各类医疗机构开展病例搜索,以便早期发现病例。

然而,病毒真的在这段时间突然隐匿,变得难以发现了吗?一线医生显然不这样看的。



武汉医生的忧虑


从元旦开始,符合症状的病例就在迅速增加,做CT诊断的放射科医生的感受最为直接。对此,财新做了很详细的报道:

从1月3日,李云华(湖北新华医院放射科医生,化名)就发现了三例肺部磨玻璃状CT报告单,类似病例每天增加,而且增加比例呈直线上升趋势。1月10日磨玻璃状病例增加到30个的时候,李云华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虽说尚待严格的病毒检测,但李云华凭经验认为,“我从没见过增长这么快的病毒,每过几天翻一番,这个速度太骇人了。”李云华由此不再敢相信官方宣称的专家判断,各医院放射科医生之间会交流疑似病例数字,情况都很不乐观。 (财新)


新华医院离华南海鲜市场仅2公里,是最早收治新冠患者的医院。

刘力(武汉某三甲医院放射科医生,化名)则是从11日起不敢再相信官方通报。那一天,武汉卫健委通报,截止10日24时,初步诊断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刘力说自己当时就傻了,他明明知道武汉同济医院调到发热门诊支援的急诊科医生陆俊1月5日就出现了“无明显病因”的发热症状,右肺CT片有片状磨玻璃影。他重看从1月1日起的所有急诊查肺的CT诊断……只看斑片状磨玻璃的。刘力痛心地看到,从1月1日开始,先是个位数的增加,然后逐渐开始翻倍,“到1月15日的时候,我发现了50例。可是到这一天,卫健委还在报原来的41个。1例没有增加。” (财新)

就这样,整整15天在官方通报里“销声匿迹”的病毒,在现实中却不断地蔓延。它随着求诊的病人来到了医院,盘踞在医院,袭击着医生、护士和病人,再随着交叉感染的病人们走出医院,扩散到武汉的大街小巷。

 


专家知道吗?


王广发:“当时,给我们的资料是41例确诊病例。”

王广发是国家卫健委派出的第二批专家组的成员,他1月8日抵达武汉,16日返回北京。17日出现感染症状,21日确认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30日治愈出院。他因为在1月10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整体疫情“可防可控”,“没有出现医护人员感染”,所以在社交媒体上被一些网民指责不实事求是。

2月1日,他接受了中青报的采访。被问及“人传人”证据时,他回答说:当时的资料比较有限,“给我们的资料是41例确诊病例”,从有限的资料来看,当时我们没有看到明确的人传人的证据。“原始的资料有欠缺,甚至有些信息根本没有拿到,判断上就会失误。

王广发感染新冠病毒,成功治愈后接受记者采访。
不难听出,王广发所在的专家组在当时并没有获得医务人员感染的信息。王广发在武汉工作的时间是1月8-15日,就在他停留的这段时间里,陆俊医生10日入院,李文亮医生12日入院,新华医院11日发现了第二例医务人员感染。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武汉协和医院神经外科14名医护人员被同一个病人感染,而且就在王广发返回北京的同一天(16日),这14名医务人员被收治入院。“当时一回到北京,专家组就马上开会。我那时还没有发烧,也不知道医务人员感染、人传人的情况。”

不仅王广发,当时也在武汉指导防疫工作的中国CDC副主任冯子健对医务人员感染的消息也一无所知(《中国新闻周刊》)。冯子健后来接受《新京报》的采访,被问及何时得知医务人员感染的消息时,他回答说:大约是在19、20日,钟南山抵达武汉之后才知道的。

一方面,病毒在迅速传播,人传人迹象在一线医生眼中显现无疑;而另一方面,专家们却只掌握1月3日之前的病例。

在没有获得新增病例报告、不掌握医护人员感染信息的情况下,专家组组长徐建国的乐观态度就显得可以理解:“疫情程度有限,如下周无新增病例或将结束。”专家们在对待“人传人”这个问题上的谨慎态度也显得无可厚非。这甚至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国家卫健委下发的第一版《诊疗方案》会把确诊标准定得仿佛很“苛刻”:将样本送至中国CDC进行全基因组测序。——以专家当时掌握的信息来看,疫情并不紧迫,也不严重(只有41例,而且已经有10多天未发现新病例了)。既然现实威胁并不大,那么面对这个新出现的病毒,专家组愿意按照更严格的标准,以免出现“错分”,干扰研究的进行——这样的考量完全在情理之中。

有人质疑:既然专家到了武汉,也去了一线,为什么没有了解到真实的情况?是不是专家太“官僚作风”了?而王广发解释说,他作为医生在一线时,看的是一个一个的个案。也就是说,专家对疫情的整体把握,单靠个人亲历的视点是不足的,必然依赖相关部门提供的统计数据。

社交媒体上有人指出,中国CDC是国家卫健委下属的公益事业单位,并没有行政权力。国家卫健委派出的专家组,成员有的来自CDC,有的来自其他医疗机构,总的来说,他们都是进行实地调研的研究人员,虽然是国家级专家,但跟当地的对口部门之间,并没有行政隶属关系。他们要开展工作,其实非常依赖当地有关部门的“安排”和“配合”。所以即便到了一线,他们的所见所闻,也在较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地部门的支持和协助,他们的研判和结论,也会严重地依赖当地提供的数据和资料。

不跟专家分享医护人员感染信息,在这个问题上,武汉卫健委很难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感染”病例的概念比较宽泛,确诊病例、疑似病例、观察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都被视为感染病例,医务人员中出现任何感染迹象,无论是否确诊,都应该及时向专家组通报,进行重点讨论和研究。然而从多方面的报道看来,在钟南山率队抵达武汉之前,医护人员感染的消息似乎被严格地封锁了起来,甚至连国家卫健委派出的专家和中国CDC有关负责人都不知情。 

“我在SARS10周年时写道,盖子不能捂,越捂越糟糕。对大众也不能隐瞒……绝对不能掩盖疫情,让专业人员都无法了解真实的情况。”(王广发)

 


武汉市长知道吗?


1月31日,在央视《新闻1+1》节目中,白岩松连线了当时仍然在任的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节目里,马国强回顾了疫情防控早期错过的重要节点:“1月12日、13日,又是一个重要时间节点。随着病例数的增加,特别是泰国嚗出第一例从武汉去旅游的人确诊之后,我们采取了机场测温、高铁站测温等措施。

从中我们不难听出,在1月12、13日的时候,武汉政府其实掌握了“病例增加”的信息,与此同时,武汉卫健委却仍然每天在官网上通报:没有新增病例。

在马国强与白岩松对话的前几天,1月27日,武汉市长周先旺接受了央视的采访,在谈到武汉市前期疫情披露不及时的问题时,周先旺解释说:对于传染病信息的发布,地方政府必须要获得授权之后,才能依法披露,请大家理解。


这样的回答,一方面意味着,武汉地方政府掌握的信息比发布的信息要多;而另一方面又撞上了罗生门:疫情发布不及时究竟是哪一级政府的责任?武汉市政府究竟将什么样疫情信息进行了上报?是上报信息不完整,还是上级部门不允许发布?如果医护人员感染这个盖子,要等到国家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18日到达武汉之后才能揭开。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人疑窦丛生。


政府综合考虑疫病防控与社会安定,对疫情信息发布采取谨慎态度,本也无可厚非,但整体上应该遵循“外松内紧”的原则:对外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内则应该高度重视,做到决策者、疾控部门与专业人士之间信息透明,决策者应该在专业人士的协助下,制定有效的监测和防控方案,部署、协调各个部门加以实施。

公共卫生危机面前,不仅需要专业人士的研判与建议,更需要决策者的智慧与担当,需要整个行政系统团结一致、周密部署、行动果断。然而就在决策者迟疑、防控部署松弛的十几天里,病毒畅行无阻,在人们就诊的医院里,在春节前密集的欢聚场合中,迅速蔓延。

1月19日,武汉百步亭社区的“万家宴”如期举行。

“其实我们陆陆续续都知道这个情况很严重,但大家都不敢说真话啊。”李云华说,“我们医护人员们没日没夜工作,就是想和死神赛跑,抢救病人,这些病人都是跟我们同住一个城市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本不必遭受这么大的痛苦。”(财新) 


 

失灵的网络直报系统


2003年SARS疫情以后,中央和地方投资7.3亿建立了一套“传染病网络直报系统”,然而这个系统在疫情爆发的早期却没有起到作用。

按照系统的设计,任何一家医院都可以将新发现的传染病病例录入系统,录入之后,中国CDC和该院所属的各级CDC都可以立即看到病例信息。直报系统大大提高了传染病的监测效率,一个新病例出现,不需要层层上报,就能被中国CDC直接掌握。直报系统不仅提供了39种国家法定传染病的上报通道,还有一个通道可以专门上报不明原因肺炎病例。

然而,武汉从发现第一例病例开始,一直到1月24日,整整28天,都没有使用这套系统。武汉采用了人工上报的方法,由医院通过口头、电话、邮件等方式报告给区一级卫健委和CDC,然后再经过市、省,逐级上报给中国CDC。这种操作让疫情监测效率瞬间退回到了2003年的非典时代。不仅如此,整个上报过程中,职责不明、衔接不清、时间拖延的现象也普遍存在,导致很多病例漏报、延报。这些状况,让中国CDC掌握的疫情信息不仅是滞后的,而且是严重残缺的。(见《财经》报道)

中国CDC副主任冯子健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被问及武汉当时为什么没有启用直报系统,他的回答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是一个新发疾病,在传染疾病报告目录里是没有的,调整网络直报系统设置、人员培训需要一个过程。”

这个回答令人费解。因为,直报系统专门为这类新出现的传染病例提供了“不明原因肺炎”这样的通道,并不存在“目录里面没有”的情况。而冯子健并非不了解这个系统,他在2017年还专门就这个系统写过论文。那么我们就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作答?是为了掩饰中国CDC的责任吗?

中国CDC在这方面究竟有没有责任?

一个系统如果没有在使用,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系统的原因,系统出了问题,导致无法使用;另一方面是人的原因,该用的人不去用。在所有的报道中,没有人提及系统出故障的情况,所以,可以排除第一个原因。那么第二个原因,该用的人没有去用,武汉所有的医院都没有通过直报系统上报病例,为什么?

有报道提到,直报系统使用起来比较复杂,而很多医生没有受过相应的培训,还有些医生甚至不知道有这个系统。也就是说,系统虽然建成了,但在很多地方都没有落到实处。直报系统在各地的有效使用,需要在当地卫健委的组织部署下,由当地CDC对医院感控科的人员进行培训,同时也需要当地卫健委对各个医院的系统使用情况进行指导、管理和监督。

由于我国的行政体系实行分级管理,所以各级CDC都是本级卫健委下属的事业单位,并不隶属于上一级CDC。就是说,武汉CDC的上级主管部门是武汉卫健委,而不是中国CDC。所以,武汉各医院没有使用直报系统,追究起来,其实是武汉卫健委的责任。

我们看到,直报系统的使用情况,各个地区之间也是有差异的。1月15日,深圳就通过直报系统上报了第一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

《财经》记者采访的上海一家医院感控科人员,对上报流程非常熟悉:“不管哪一科的医生,只要诊断出传染病,必须填写一张传染病报告卡,报医院防保科,由防保科上报CDC,不得有任何遗漏或者延误。”

中国CDC长期以来没有发现武汉在使用直报系统上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是有责任的。但主要责任,仍然在武汉市卫健委。所以,冯子健不能自圆其说的回答就让人不解:抛出一个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解释,来“掩饰”其实并不属于中国CDC的责任——显得有些说不通。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武汉所有的医院都没使用直报系统?这一点有些匪夷所思。如果说武汉卫健委只是平时在这方面疏于管理,导致不少医院的操作有疏漏、不规范的话,表现出来的状况,应该是各家医院参差不齐,有的报,有的不报,有的报得准而全,有的报得马马虎虎;但是,几十家医院里面,没有一家医院使用直报系统,就值得额外注意:究竟是都不会用?还是都不许用?


经济学家华生,把这次疫情中的直报系统比作“马奇诺防线”:本以为固若金汤、一定可以拒病毒于千里之外的直报系统,竟然形同虚设,丝毫没有起到监测作用。

直报系统为什么被弃之不用,目前并没有看到很好的解释。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的事实会浮出水面,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谜团。



第一份“人传人”报告


从正规媒体的报道中,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人传人”证据书面报告并不来自武汉,也不来自国家卫健委前期派出的两批专家组而是来自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讲座教授袁国勇。

袁国勇同时也担任港大新发传染性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联合主管、港大深圳医院临床微生物及感染控制科主管。1月15日,他带领的团队在港大深圳医院确诊了一起家庭聚集性疫情案例。这个家庭的7位成员中,有6位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中有5位近期往返过武汉,1位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人传人”特征,而且6位感染者之中,有1位没有表现出症状。

1月17日,袁国勇将这一发现以书面形式发送给了中国CDC主任高福本人和广东省CDC提示人传人和无症状感染风险。

1月18日,钟南山率领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来到武汉。袁国勇也作为高级别专家组成员一同到达,成为专家组中唯一一位来自香港的成员。

1月19日下午,钟南山院士结束武汉考察,对外发出预警。

我们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份来自武汉之外的报告,钟南山院士是否会在18日来到武汉,医护人员感染的消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向公众宣布。

 


不应沉默的真相


回溯疫情发展的这段时期(1月3-17日),人们对有关部门的通报没能如实反映真实状况、没有及时采取有效措施阻止疫情扩散感到愤慨,问责之声不绝于网络。

武汉有关部门最先的解释,是确诊标准妨碍了病例的确认速度,导致大量病例没有及时被确诊。(但通过我们的分析可以看到,这种说法并不能解释15日之前的零通报。)之后又有武汉市领导表示,地方政府只有获得了授权,才能发布疫情。随后又有领导表示:内心充满“内疚、愧疚、自责”,如果能“随着病例的增加”,在12、13日采取更严格的防控措施,事情应该会有所不同。 

社交媒体上,也有评论者将矛头指向专家,指责专家不断地对外宣称没有发现人传人证据,误导了政府,误导了大众。

后来,官方和国家高级别专家组专家的一致回应是:“这是一种全新的病毒,一开始人们对它知之甚少,因此需要一个加深对其了解的过程”。

然而,当我们越是了解一线医生在疫情早期的经历和感受,就越能够看到,这个“加深了解”的过程,是怎样被人为地拖长了:

“随着接诊越来越多的类似病人,越来越多的医生从临床看到不同寻常的肺部病毒感染,而且人传人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但多数医生们不敢公开发声,’怕被警方传唤’。”当初正是这份处理八名‘违法人员’的警方公告,犹如一道紧箍咒套住了众多医生。”(财新)


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对任何政府、任何行政体系来说,都是严峻的考验。但如果我们有一个更开放的言论环境,当体制运转出现问题时,至少可以有一种纠偏机制,让问题更早暴露,引起各个部门、各级政府的重视,更大的灾难也许就可以避免。

就这次疫情来说,一线医护人员是疫情早期最灵敏的触角,也是抗击疫情的最直接力量。发现疫情的是他们,战斗在一线的是他们,处境最危险的也是他们。但他们的声音却被严密地阻断了,最终导致医务人员成为这场灾难中付出了最大代价的群体。

李云华向财新记者透露,1月6日,新华医院的一位呼吸内科医生肺部CT显示有一小块阴影,呈现磨玻璃状,也没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当天院方召集各科室负责人开会,不得把相关情况泄露给外界,尤其不能告诉媒体。……“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月20日。”李云华说。医生病了,无人认账,显然有一种“指令”在起作用。李云华透露,院方不仅不公开医务人员感染情况,甚至出台一条“奇葩规定”——本院医护人员CT检查,对于肺部不明原因肺炎待排除的,CT片子及结果一律不给本人由科室统一交给医院内部的感染管理科。财新记者采访的武汉多位医生都透露,他们的医院也有类似规定——“检测结果不公开,阳性结果以电话通知”。(财新)

2月10日,湖北省卫健委书记和主任被双双免职。2月13日,湖北省委书记、武汉市委书记也被双双免职。这样的消息,似乎向大家提示了疫情防控不力的责任所在。但社交媒体上,也有人为“免职”做了这样的注释:“免职只是意味被免职人不再担任原职务,一般不具有惩罚性。”2月13日,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接受了美国媒体的采访,记者问到,湖北两位高级别官员被免职,是否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崔大使回答: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这种人事调整是为了给予能者更多责任,也是重任。

随着疫情爆发、受控,又逐渐被遏制,早期疫情信息披露不及时的问题,仿佛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然而,只有还原真相,只有真正了解究竟是什么让举国上下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我们才能汲取教训,避免未来的灾难发生。

疫情防控需要研判、决策和实施这几个环节环环相扣,每个环节都缺一不可。疫情从几十个病例,演变为今天这场波及全国的灾难,要分析其中原因,需要对这几个环节都加以考察。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公开讨论、争议、分析和采访报道,大都集中在研判部门,而研判部门作为一个“技术部门”,其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决策部门和组织实施部门的指引、支持与配合。只有对研判、决策和实施这三个环节进行全面综合的考察,我们才有可能还原事情原委,真正汲取教训。

这次疫情让我们看到,做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做为拥有14亿人口的国家,在这个高度依赖协同的庞大而复杂的系统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已经远远不是一个比喻。如果没有信息透明机制让各部门相互协助、又接受监督,在危机面前,任何一处的失职、腐败、不作为,都会让整个系统付出昂贵的代价。



历史的哨音


2月7日晚上九点半,李文亮医生去世的第二个晚上,武汉市内响起了哨音和喊声,困守家中的人们用这种方式来纪念这位去世的医生。

人们纪念的并不只是李文亮。李文亮让成百上千的“死亡病例”有了一张鲜明的面孔:一位80后,工作之余追剧逛街,爱吃炸鸡腿,一位丈夫,一位儿子,一位父亲,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宝宝,嫌爱乐维“好贵”。他就像我们身边的某一个人,或者,他就像我们自己。

他是8位“造谣者”之一。人们为他感到不平:如果他的声音不被压制,也许疫情会在早期就被控制,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媒体也因此称他为“吹哨人”。


他就像一个缩影,一个黑色的悲剧寓言,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周里,一步一步地提示着我们错过的每一个机会,每一个节点:12月30日,武汉错过了他的“哨音”。1月12日,当他重症入院的时候,正在调研的专家“错过”了他的病例。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一位医生正躺在ICU的病床上,心里在想:‘’通报怎么还在说没有人传人,没有医护感染”。

但愿,千百位逝者付出了生命代价换来的教训,不会被我们最终错过。

2月7日晚上,当哨声和喊声在武汉城中响起的时候,也许,每个人心里都会闪过一些疑问: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让上千万人今晚在这里坐困围城? 又究竟是在哪一个瞬间,李文亮医生和成百上千的人,不可挽回地与生的机会擦肩而过?

对这些问题的追索和回答,才是我们对逝者最诚挚的纪念,也是我们对生命的守护和祈愿。

翟鹏霄(微博ID:翟鹏霄) 

2020年2月23日(修改于2月25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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