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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求学记:难忘的雁塔岁月

2017-06-22 浙江泽大绍兴律师事务所

章雨润 律师

  近日读到周少华教授的《儒者立文,师心若父》,追忆他在《法律科学》编辑部与段立文教授共事的时光,我不由回想起生命中永志不忘的雁塔岁月。 

原来是个中专生


我没有读过大学,这不表明我读书不好或者不喜欢读书。

1984年,我参加中考,获得浙江省诸暨县三都区的第一名,算是最低规格的小状元。又参加初中中专升学考试(当时与高中升学考试分开),自然也上线,不过名次退后了。摆在我前面两条路:去诸暨中学读高中,三年后上大学;在农校、卫校、师范等中专学校里选择,15岁就“农转非”,拿一个月20多元的津贴和肉票、粮票、布票等计划经济时代有“含金量”的票证。不能怪我的父母亲眼光不远大,我像许多农村子弟一样,选择了后一条“实惠”的路,因为眼睛色弱,农校、卫校读不了,最后成为浙江省诸暨师范学校846班一员。

中师生在城区只能教小学,而当时的教师哪怕是中学教师,都不吃香。与绍兴所在的绍钢、一化(原浙江涤纶厂)、二化(原绍兴弹力丝厂)等“五朵金花”企业的职工相比,教师的工资收入和福利待遇均相形见绌。小伙子当小学教师,吾辈情商不高的人找对象都成问题。不是吗,当年的小学女教师宁愿嫁给企业的驾驶员。怎样不当“孩子王”呢?提高学历后调工作!我于是较早地加入了高教自考的队伍,先后就读汉语言文学和法律专业。

1992年8月,我如愿以偿经过“干部调动”,成为某基层政法机关一员。本来要干文字调研这一块,因种种原因,7年时间都在业务部门任职。1999年10月,经过另一种意义上的“双向选择”,我下海当律师。律师执业第一季,心态不好,没找到感觉,求变,想到了考研究生,试图成为可以引进的人才。我向来对罪与罚这一关系范畴有兴趣,所以先定下来报考刑法专业。东西南北中,考哪一所院校呢?政法院校有“四大金刚”、“五朵金花”之说,即“四系(北大、人大、武大、吉大的法律系)”、“五院(西南政法、中国政法、华东政法、西北政法、中南政法五所学院)”,我选择了“西北政法”。为何选择“西北”?好像是因为“西北”不考英语听力。

以初中的英语基础,中专的第一学历、自学的大学文凭,想拿到法学硕士的入门券,英语是拦路虎,专业课也是困难重重。怎么办?投入时间!我耐心地读完《英语沙龙》、《英语世界》、《中国日报》(《China Daily》)和《许国璋英语》、《新概念英语》的每一篇文章,始难后易(读多了,词汇量自然扩容,阅读理解也有了语感),一边做模拟题和真题。专业课则是买来北大版的“红皮书”自己看。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个人要成就事功,需掌握“决心大、情况明、方法对”的“九字诀”。在研究生备考上,我的决心是大的(30多岁的人看上去“不务正业”),但情况不够明,方法不对头。2005年3月,成绩揭晓,两门公共课英语68分、政治81分,我可以傲视没出过校门的小青年(好多人没我分数高),但专业基础课、方向课两张试卷的成绩不佳(单科线当然都过了),总分上线、名次靠后。事后我才知道,一定要看主考学校最好是命题老师主编的教材(别上“本校不指定参考教材”的当),专业课的考前辅导班(后来好像取缔了)值得上。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考生在报考学校找老乡和其他各种关系,入住学生寝室,原来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摸索命题方向)。不管怎样,我终于要负笈西行、盛年取经了。

做了一回老大


2005年8月,36岁的我携两箱衣服、两箱书,登上宁波始发、开往西安的列车。行程24个小时。

研究生入学典礼上,法学一系的书记在讲话中提及,这一届硕士生最大的36岁,最小的21岁。我成了没有并列者的老大。除了规范一点的“章大哥”,许多同学称呼我“老大”。事实证明我这个老大没有白当。

当时的研究生宿舍4人一间,每人分到上下铺两张床,原来是本科生的8人一间去掉一半人,其余照旧。我不舒服,更不习惯。在校长、副校长参加的刑法专业硕士新生与导师见面会上,我仗着年高,大着胆子,提出了改善学习、生活条件的建议。众目睽睽之下,即将退下来的陈明华校长叮嘱在场的贾宇副校长调研落实。会后却动静不大,我就提笔给学校一把手朱开平书记写信,言词较为激烈,而朱书记在见信后立即打电话给我,明确表示会尽快落实。2个月后,上床下桌(书桌和衣柜)的家具进了寝室,整个研究生大楼都知道了我。

我们刑法专业班陕西、河南、山东籍的同学大多人高马大,因共同的喜好,组建了一支篮球队。我在他们玩的时候加入过几次,马上就明白延安时期八路军打篮球,为何不高兴朱老总参加。朱德无论职位还是年龄,都是真正的老大,即使他抗撞击能力强,哪个敢猛打猛撞?朱老总体能不错,毕竟年高,而我除了年高,如此瘦弱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在年轻人驰骋的篮球场上折腾!看到危险后,我主动“退居二线”,用另一种方式发力:组建浙江籍学生的篮球队,与刑法队相抗衡!我给浙江队取了个好名字“钱塘煦风”。几战下来,身材精干的浙江队都输在下半场,我由此晓得“身大力不亏”的道理。

老大也有不灵的时候。一次,“药家鑫”的后母校西安音乐学院学生来礼堂演出,五音不全却十分爱好欣赏文艺的我,与同寝室来自“铁道游击队”家乡的小姜,早早来到礼堂,在第一排不居中位置落座。人渐渐多起来了,有人来盘问:请问您是老师吗?我不想说谎,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学生(因为看上去更像老师),就反问:“你看我是学生吗?”。那个干事带着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说,“是老师就坐前排,不过一般不会有老师来看!”,我尚沉得住气,身旁的小姜却有点“慌”了,拉着我说,“老章,我们坐到后排去吧。”干事看明白了,不容置疑地申明:“第一排是学生会领导的座位,两位请换座位!”。嘿,丢了老大的面子!


西安,延安

 

去西安求学前,师范老同学就提醒我,那边有沙尘暴,你小心喝西北风!

果不其然,西北地区空气干燥,经常吹起风沙(这几年大有改善),眼睛、嗓子眼不舒服。饮食上,喜好面食的我起初大快朵颐,时间长了就开始吃不消:口味太重,肠胃不习惯!论副食品,有几样东西至今令我怀念,大枣、小米、馕、肉夹馍是也。

西北地区的枣子糖分足,口感好,长在沙棘地的沙枣营养尤其好。小米粥养胃,非年轻一代耳熟能详的宣传语“共产党小米加步枪,打败国民党飞机加大炮”,在我看来,其中的一个因素是,小米养人,这边的指战员们体能恢复快,那边锦衣沃食,看似条件好但不够绿色、不顶用。馕和馍只要原料好,制作正宗,吃场都是不错的。肉夹馍其实是馍夹肉,馍好之外,肉质要讲究,炖出来的五花肉要汁水鲜美,蔬菜要鲜洁、生熟适宜。在绍兴吃到的上列东西,都不够正宗,价廉而物不美。

西北政法的老校区在大雁塔附近,因此大慈恩寺和里面的大雁塔我去过多次。“唐僧”玄奘在此处译经,皓首穷经十余年,非同一般的耐得住寂寞,成就了一代大德高僧。大雁塔是有名的唐代以降新科进士题名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之类是也。

西安确实有一种淡淡的贾平凹所描述的“废都”气息,但我没有长时间浸淫其中,感受不深。陕西中部偏北的延安就味道不一样了。第一学期,我们同学几人结伴去延安朝圣,有一个陕西籍的“娃”居然也是第一次去。延河水,早已不再哗哗流,宝塔山、杨家岭却风采犹存。毛泽东的那孔窑洞里,放有一只浴桶,为上海滩的三流演员专设,别的领导人住处都是没有的,可见李女士毕竟讲卫生。延安时期的毛泽东,身形清瘦,着装随意甚至有些邋遢,条件艰苦但斗志昂扬,为后来的大决战大胜利夯实了各方面的基础。有沙姓同学是延安人,她爸在杨家岭的高档小区里买了房,一家人都觉得住在毛主席住过的地方肯定好。跟沙同学说,带我们去南泥湾吧,答遗迹无存,因为当年开荒(大生产)是为了解困,国民党军队搞经济封锁,企图困死共产党,毛泽东命王震率359旅生产自救,遂一度建成了“陕北的好江南”。如今,原址城镇化、工业化了。

在宝塔山上着红军装拍照。干瘦的我最像走过万水千山的红军,拿大人物比照,自以为有点儿像徐向前。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长征”到达西北。至今,人疲惫时,我就习惯性地听一遍《十送红军》和《长征组歌》提振精神。


学习,自习


该进入正题了。学生应首先谈学业。我在西北政法的三年时光是如何度过的呢?

第一年规矩地待在西安。听课有些痛苦,陕西籍的老师口音重,“权力”听起来像“强力”。曾经有浙江籍女生“抗议”,要求某位陕西籍老师尽量讲普通话,但普通话哪能一下子提高,这个被抗议的教授只能书写大幅的板书(他是陕西知名的书法家)来弥补。职是之故,加上自由的需要,我经常逃课。一次课堂上,某教授点名让我回答问题,下面没反应,教授宽容地说,“看来章雨润自学能力强”。

在图书馆抄过书,非为强记,实为静心。当年工工整整地抄完的《二十四史·刑法志》,几十万字,手抄本一直珍藏着。台湾地区刑事法学者的著作,也分别抄了几十页。




听讲座颇有所获。社科院法学所某研究员调侃某国家领导人读破句,举例“黄河小浪底大坝工程”,念成“黄河小、浪底大、罢工成”,有趣得很。民法学家梁慧星的讲座朴实而富有内涵。任浙大光华法学院院长不成、曾经支教新疆石河子的贺卫方激情四射,引来粉丝无数。“永远的校长”江平教授有眼光又有胆略,某人当红时,江平就在讲座上指出,“要警惕别有用心的阴谋家”,“搞极左的人必自取其辱”。也有著名学者书写得好,讲课不咋的,记得人大的某国际法大家眼睛看着天花板,顾自己背讲稿,声调的抑扬顿挫和语速的徐疾变化全无,耐着性子听完的要么是出于尊重,要么是善于从枯燥中听出真谛。

第二年开始,回家的日子多了。家有妻女,一把年纪做个纯“全日制学生”,我可没有这个心理承受力。重新申领律师执业证,赚点小钱解决财政困难,一边自己看书写论文,有迷惑之处电邮老师问道解惑。考试了,去西安。老师们体谅我这个老学生的特情,我自己也争气,课程考试和专业论文都不含糊。

第三年,要交硕士学位论文了。在长久酝酿的基础上,正文以夜以继日的24个小时完稿,在律所办公室,大脑亢奋通宵,次日下午才补休。发给亦师亦友的同龄导师冯卫国教授,他看了后对夫人讲,“雨润长期不在学校,我原来很担心他的论文。现在看来到底有基础,一晚上赶出来的东西还蛮不错!”。

新的征程,小目标


学者们都说,学业无止境。2010年9月,我有幸被著名刑法学家刘艳红教授纳入门下,开始攻读刑法学博士。2010年1月,我进入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担任专职专任法学教师,主讲《刑法》、《刑诉法》、《法律文书写作》、《律师实务》。

受益于“延安精神”的洗礼,我的律师执业第二季心态稳定多了。当然还会碰到许多事情,但我已能“处困养静”,想尽办法解决能解决的,坦然接受无法解决的。新的矛盾出现了:学校每一届招两个班计90名法学专业学生,专任教师却只有5人。我一边要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一边要代理、辩护各类案件,我做不到两种职业互相促进,而只感觉到相互影响,担心教师、律师两不称职。2015年6月,我下决心辞去了教职。冯卫国教授觉得可惜,对他夫人讲:“我这个大弟子好歹也应该做到副教授退休呀!”

2017年5月25日,我终于通过了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指导教师刘艳红教授由衷地为我高兴,我向她表达了一个小目标:争取成为绍兴市较有影响力的学者型律师,以后在东南大学设立一个小小的奖学金。这个目标说大一点不大,说小其实也不小!我将开始新的征程!

回溯心路历程,远在西安的西北政法不愧是我本原兼终极意义上的母校!

注:作者系浙江泽大(绍兴)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刑事辩护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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