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作者：木心（中国）
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八十年代末，木心客居纽约时期，亦自他恢复写作、持续出书以来，纽约地面的大陆和台湾同行在异国谋饭之中，居然促成木心开讲“世界文学史”，忽忽长达五年的一场“文学的远征”——从1989年1月15日开课，到1994年1月9日最后一课，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在座者有画家、舞蹈家、史家、雕刻家等等。
木心 1927年生于浙江桐乡。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82年定居纽约。陈丹青的导师。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曾出版多部著作。
1、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无知的本质，就是薄情。
2、一个爱我的人，如果爱得讲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就知道他爱我。
3、做生活的导演，不成。次之，做演员。再次之，做观众。
4、爱，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5、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气要发，但说说俏皮话。
6、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
7、对生命，对人类，过分的悲观，过分的乐观，都是不诚实的。看轻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8、托尔斯泰说：“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力，读狄更斯，心情又会好起来，和世界妥协。”
9、一个人要从远处回，从高处下，从深处出。
10、善，因是无报偿的，才可爱；恶，因是无恶报的，才可恶。
11、天才有两条规律：一是把事情弄大。一是把悲哀弄永恒。
12、宇宙观决定世界观，世界观决定人生观。——不从宇宙观而来的世界观，你的世界在哪里？不从世界观而来的人生观，你不活在世界上吗？所以，你认为你有人生观，没有、也不需要世界观，更没有、也更不需要宇宙观——你就什么也没有。
13、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14、有起誓，就有背誓。
15、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16、讲开去：一个人到世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无奈找不到那么多可爱、好听、好看的，那么，我知道什么是好的。我在“文革”中不死，活下来，就靠这最后一念——我看过、听过、吃过、爱过了。
”文革“中他们要枪毙我，我不怕，我没有遗憾，都爱过了。但还要做点事。我深受艺术的教养，我无以报答艺术。
连情感、爱，也不在乎了。爱也好，不爱也好，对我好也好，不好也好，这一点，代价付过了。唯有这样，才能快乐起来，把世界当一个球，可以玩。
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你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17、西谚曰：人人知道荷马，谁读过荷马？这层象征很有意义：人所崇拜的东西，常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18、荒诞派这些作家，矫揉造作。自己要假装自杀，要世界作陪葬。这些批评家，观者都是假装要殉葬。他们在舞台上把世界写得一片黑暗，他们自己生活的很好。
19、上帝的作品：将最伟大的诗人弄瞎，使最伟大的音乐家耳聋。
20、读天才的作品，自己也好像是天才一样。
21、文学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都是人想了解自己。这仅仅是人的癖好，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是人的自觉、自识、自评。
22、神话，是大人说小孩的话，说给大人听的。
23、见名人，要见其人，不见其名……大多数人是只见其名，不见其人。
24、人没有长牙利爪，没有翅膀，入水会淹死。奥运会要是给动物看，动物哈哈大笑。奔走不如动物，游弋不如鱼，但人主宰世界，把动物关起来欣赏。
25、《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26、自然是徒劳的，生命是虚空的，物质存在是骗局——凡政治、文化都是骗局，因为都是人的意志制造的。都不要入这种骗局。
27、日本旗很有象征性，很倔强。有魔性，有恶意。很刻苦，也很享乐。日本人很会做自己的奴隶。
28、像样一点的思想，是有毒的。
29、少年人一定要有好的长辈指导。光是游历，没有用的。少年人大多心猿意马，华而不实，忽而兴奋，忽而消沉。我从十四岁到廿岁出头，稀里糊涂，干的件件都是傻事。现在回忆，好机会错过了，没错过的也被自己浪费了。
30、人类的快乐，不靠理性、电脑、物质，而来自感情、直觉、本能、快乐行动。
31、现代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
32、一种主义和一个人一样，靠排他，总是寿命不长。所谓创作，是自我的完美、升华，要完美、升华，总要汲收，哪里能靠排斥别人。
33、英雄和伟人是不同的。
用在历史人物上试试看，很灵的。
嵇康是英雄，孔子是伟人。
34、艺术不是情绪的活动，而是认知的活动。
35、一个人衷心赞美别人、欣赏别人，幸福最多———他是在调整自己，发现自己。
36、方法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37、要不求甚解地去解，不求甚解就是一种解。
38、无知的爱，不是爱。
39、有人一看书就卖弄。多看几遍再卖弄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
40、宗教总是从情理开始，弄到不合情理。
41、如果甘于二流三流，就已经居于下流。
42、天堂人间不能共存，世俗和理想难以沟通。
43、真正的基督徒只有一个，即耶稣。天才的命运都是被利用的，被各人各取所需。
44、群众是没有眼睛的，群众还是没有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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