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觉得,人与人的相识,需要缘分;迷上植物后又发现,跟身边花草的相遇,又何尝不是。2021年国庆节期间,驱车几十公里欲初访上方山,不想半路雨急,公园闭门谢客。孰料却在年末的最后一天,沾许工的光,以“包山”的土豪方式,约会了山上的古蜡梅。诚然,与山的相知,也需要机缘。
上方山国家森林公园,位于房山区韩村河镇圣水峪村东。距离我和许工的家,都近40公里。十号线到首经贸转房山线,一路从东驶向最西端;再转燕房线到星城,下地铁后由上方山的老师接应我们,开车抄近道又走了40余分钟。从我出门,到进上方山大门拍下第一张照片,恰好用时2小时。不知是山里高浓度负氧离子的作用,还是路上查阅到“上方山古树名木富集、古蜡梅拱雪而开”撩动人心,脚一挨地,我就莫名亢奋,只想攒足了劲儿往山上奔。
比古蜡梅心急的,是早花的十月梅,占了先机,填补了长久无花的空白,莹润的花色也滋润了花痴们久旱的心。磬口、素心、狗蝇,无论品种名贵还是俗贱,花痴在意的是跟谁同赏,及看花的心情。
卧佛寺的蜡梅。2021-12-9
从“科普公园”公众号《北京植物园·蜡梅》一文的视频里了解到,卧佛寺在唐代贞观年间建寺之时便开始栽种蜡梅。天王殿东侧的一丛古蜡梅,树龄1300余年,俗称“京城蜡梅之冠”。古蜡梅的主干曾一度枯萎被抹除,而后又发出新芽,长势茂盛,所以又称“二度梅”。很多花友曾困惑,千百年的古树为何才那一拧拧粗,知道人家的曲折身世后便释怀了吧。
卧佛寺的古蜡梅。图片来源:科普公园公众号
去上方山刷山刷花者众,但知道山上藏有古蜡梅者应该少之又少。一是上方山没怎么就此做过宣传,二是蜡梅的花期在严严冬日,其时正值封山育林。即便蜡梅“月明花满枝”,香飘十里,也是养在深闺人难识。上方山的“掌门”朱仕学主任对“自家”山上的宝贝,如数家珍,但不愿独赏。见面后,他对上方山的历史和资源,尤其是古树名木的存量做了大致的介绍,还给我们提供了《上方山志》中关于古蜡梅记载的资料。卧佛寺的狗蝇蜡梅,专家断代为唐朝所植。上方山的两丛古蜡梅,目测比卧佛寺的体量要壮观,会是其前辈还是更晚近呢?两丛古蜡梅是同一个品种,还是仅看似相同?花带紫心,跟卧佛寺的同为狗蝇,抑或是其他品种?
上方山的古蜡梅。古书《上方山志》中记载:“春疎梅香晚岁当门集翠庭。”此句中“梅”即指蜡梅。清代文学家法式善和清朝大臣查礼在游览上方山的诗句中,也都曾提到了它。2021-12-31
“理论学习”结束,我跟许工先行,因为公园的老师们对自己长年操练的体力、脚力都非常自信。
“蒴”果累累的香椿
虽然目的地是山上的古树,路边满枝满地的香椿蒴果,挂着牌的北枳椇,枯萎但气势犹存的独角莲,以及从幼苗到古树、覆盖全年段的青檀林……无不诱惑着我们驻足观望。更何况阴坡阳面、山石的隙缝里,都蓬勃生长着禾叶山麦冬或涝峪薹草。它们就像许工的儿孙似的,顽皮嬉戏,巧笑倩兮,引逗着她的怜爱。禾叶山麦冬在上方山的分布状态
禾叶山麦冬,衣色蓝绿,气质出众,被不识货的某人说是“颜色像工地上遮挡沙尘的防护网”。真不会聊天。更让人汗颜的是,某人就是我……
涝峪薹草以及满地没人稀罕的香椿蒴果
涝峪薹草凹陷的中脉,像一种大括号。图片来源:左来自中国图像库,李波卡拍摄;右为许工手绘
涝峪薹草的中脉独特,向下深凹,但凹痕并非简单的锐角,而是类似大括号的一种形状。许工名之为“大括号草”。嗯,这个名字好,形象贴切。上方山的植物铭牌上,括注它也叫“上方苔草”。虽然它的老家在陕西涝峪山,但北京园林使用的涝峪薹草,都是从上方山引种的。此名不虚。爬云梯的狼狈相就不记录了,出来爬山,谁还能不腿软几次,出几身纯天然气息的汗呢。
△槐树王,植于南北朝
△油松,植于唐朝
山上的七叶树古树(俗称“菩提树”)
崎岖爬升,沿途在兴隆庵下“仰”慕了树龄逾1100年的槐树王,于英雄林广场拜谒了两株1200+高龄的油松,以及在忘了名的地点为一株忘了年岁的七叶树枯木惋惜后,山路回转,古蜡梅终于在海拔491米的文殊殿松棚庵旁,伸了花枝,邀约我们来初探。
来之前,许工做了细致的功课,向专业人员讨了卧佛寺和上方山蜡梅近年的测量数据。然而,无论是数据还是单位,都跟眼前这蔚为壮观的实物对不上。没关系,现测呗!我这才明白,山路上为我们让路的师傅,肩上扛的长杆是作何用途。
一人将长杆从枝条中穿过竖起,横杆顶着树梢。杆子不够长,离地的部分怎么测量呢?不等我提出这幼稚的问题,另一位在地面扶杆子的老师,将一个对讲机模样的仪器放在地上,揿动按钮,旋即告知数据:树高5.14米。接着测冠幅。古蜡梅紧邻文殊殿松棚庵,东缘的枝条被侧墙挡了去路。这红墙作为拍照的背景,那是美得没话说,但影响了枝条的恣肆生长。没关系,屋后有“自由枝”。5米长的尺子拉到头,只量了一半多点;摆根界标再来一次,嗯,3.15,东西冠幅8.15米,南北5.8米。嚯,瞧这气势这阵仗!
春疎梅香晚岁当门集翠庭。目前,挂牌上标注的是一级古树,清代(约350年)
蜡梅是灌木,没得胸径可测,许工说,看到成都的蜡梅有量龟盘径的。但这丛蜡梅看不到龟盘,无法测量。工作人员将尺子贴地测了灌丛的地盘,矩形的地盘,东西长1.8米,南北5.0米。最粗干径胸围为6.4厘米。这些只是体量的基础测量,古树具体的年岁,需借助碳14或者其他测年法来确定。远景、近景,植株、花枝,单个的花苞、花朵,花被、花蕊……我拍个热闹;许工随机找了几朵,每一朵花都认真查验内外层花被片的颜色、每层的数量,测花被片的长度和宽度,以及花苞各个方向的数据……专业严谨又细致。
据我的肉眼观测,以及对蜡梅有限的认识:这丛古蜡梅花苞浑圆、色泽莹润似磬口;处于雄性期及将谢时的花被片,色淡且末端稍尖略似狗牙;然而开得正好的阶段(雌性期时),花被片又明显比狗牙的宽展且端庄……所以,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许工专业又谨慎,她只采集数据,对品种这种严肃的事情肯定要等解剖更多的“麻雀”,并查证资料及与相关专家探讨后,才会吐口。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蜡梅品种手册,我们翻看欣赏,只能惊叹蜡梅品种如此丰富,想对应出具体是哪个品种,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这丛古蜡梅花叶俱在。我揉搓了一下,无论是花枝上挑着的,还是新生茎干上发的叶片,均柔软依旧,不是被霜冻了的那种青枯质地。带着深深的震撼和当日无法满足的期待(品种和树龄鉴定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向藏经阁进发。那里另有一丛古蜡梅,等着我们去探访。
△广慈庵前的古蜡梅
虽已进入数九寒天,工人仍在忙碌。搬石,拉线,抹泥,砌基……他们恰在为古蜡梅改善住所。这一丛蜡梅像迎宾的侍女,立在藏经阁门前的一隅。两面受约束,身材直挺但明显委屈,没了灌木四方舒展的恣意和洒脱。藏经阁海拔500米,比松棚庵高出近10米,应该是海拔和光照的综合影响,这丛蜡梅方才零星开花。为了不影响工人的施工进度,上方山的老师们测了基本数据,我们拍照,采集了一个花枝,便意犹未尽地向山下走去。
△大雄宝殿前的古油松
品种鉴定是一个复杂又严谨的过程,许工将两丛古蜡梅的花枝和园方提供的资料,都带了回来。每株的花蕾、开放的花儿,都要随机选取并分别解剖十朵,按规律排列好,一一拍照。我对自己的解剖、拍照能力以及在家的自由时间,均没有自信,也没能及时找到适当的帮手。于是,可怜了老专家的手和眼睛!
资料搜集、史料查证、品种对照、专家鉴定的路还很长。对这两丛古蜡梅的品种和树龄等鉴定结果以及后续的诸多精彩,我都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