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柳五儿的姨娘梦
红楼故事没有小人物。小人物故事关联的事件真相，都是大观园的要命问题。
一、柳五儿登场前后的背景
五十五回起曹雪芹笔法有变，故事情调忽有宫徵之易，暗伏悲音。凤姐小产告病，王夫人隐退不出；由李纨牵头、宝钗协助、探春出面主持家事，着手进行家务改革。从此，作者不再强力宣染大观园的富贵气派，而是明里暗里有意暴露贾府的经济危机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矛盾。柳五儿登场可以见证，嫡庶等级制度的皇帝治下，社会发展和个人经济地位提升，会影响人和社会的意识形态发生重要变化；这些因素同时向社会各个领域产生反作用力，从而加剧社会矛盾。如果对旧制度不加以改革进行疏导，新旧矛盾相互叠加便会导致更大危机。
李纨、探春和宝钗刚一上任，一连串问题摆在面前：行礼撑门户等日常交际所需的银两开支；公子小姐及陪读亲戚的学杂费；姑娘丫头所需油粉香纸的月例钱；喂养鸟雀禽兽宠物所需的粮食；还有府里的祭祀费、医药费、绿化费等等吃喝拉撒日常度数乱七八糟的问题一应俱来。最终，让探春和宝钗玩了个大手笔，很快做出决定：姑娘丫头婆子的例银限量限期发放；园子里的土地、池塘、花草、果木、竹林、鸡鸭、牲畜、宠物的饲养等家务劳动分别化组承包。如此以来，不但充分利用闲散劳力、调动劳动者积极性、节省开支花费；并且，园子里出产的大多数农副产品如竹笋、花茶、柳条、莲蓬、禽畜等等还可以当作商品变卖生息，到年终肯定有所盈馀。
分组承包并以小撮利益刺激劳动者的积极性，是探春、宝钗在大观园实行家务改革的一个亮点。除了少花钱、不花钱、节省费用之外，还能为底层奴仆创造个人效益。这是利家惠人的大好事。还有一点更重要：如此取得的劳动成果、创造的额外收入，到年终决算时除去“承包费”之后的盈余部分，不必再入官中账目，而是由大家公平分配；并且把无法参与劳动的下人也拉进来算上股份，按其贡献大小、出力多少来分红。
探才改革的核心是：重在参与，责任划分、按劳分配。如此惊天动地的探钗改革真是大快人心，对于大观园的下人来说宛如春风化雨。但因改革涉及个人及群体利益，又会引发人际关系和生产关系的变化与冲突。因此到五十九回，藕官、春燕、莺儿等人采花折柳编花篮的行为，导致她们与承包花木的丫头婆子之间发生口角。六十一回之初，厨房总管柳嫂子走在李子树下赶蜜蜂被误以为摘果子，又引发了她与承包果园的仆人之间发生口舌。
由此可见，承包责任制能够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使其主动维护自身利益。一旦涉及利益，便会引发口角争斗；从而使人际关系和意识形态随之发生变化。丫头们与承包花木的婆子之间产生了新的矛盾，同时引发暴露出一些老问题。莺儿揭露说：有的老妈妈平时从丫头们的吃喝用度中抽水占便宜。就此而论，便是最终引发矛盾激化的缘由。
大观园的探钗改革，打击限制了荣府中层管理群体的既得权益。他们的既得权益，多是借主子权势或自己职务之便克扣下层奴仆的正常所得；荣府管理中层的既得利益，其实是不劳而获的所谓权益。
六十回前半阙，贾环被宝玉、芳官用蔷薇硝和茉莉粉的琐事戏弄，赵姨娘借此为由与怡红院新贵芳官打了一架。六十回后半阙，又因两个高级保健品玫瑰露、茯苓霜两桩物事引出柳五儿以及其母厨房主管柳嫂子正式登场。紧接着的六十一回，探钗改革带来的新矛盾从厨房用餐制度开始激化爆发，就是司棋大闹厨房。厨房总管柳嫂子——即柳五儿的娘，因司棋想开小灶要吃一碗炖鸡蛋、轻漫了司棋手下的丫头莲花和小蝉而惹怒了司棋大抖威风。事后，柳家的被罢免厨房主管的职务，由司棋的婶婶秦显家的接替。
稍后，柳五儿傍晚时分私进怡红院引发的搜查行动，又抖落出王夫人房里玫瑰露、茯苓霜的失窃公案；由此牵扯到探春生母赵姨娘和弟弟贾环平时的不当言行，从而导致荣府中层既得利益群体对探春的诘难与围攻。眼看更大矛盾将要激化，最终宝玉瞒脏、凤姐授意，由处事较为平和的平儿出面行权，才把有可能要恶化的事态弹压下去了。司棋婶婶秦显家的回原处值夜，柳嫂子又恢复了厨房主管职务。
以上连续的突发事件说明：探钗改革，对荣府高层特权没有丝毫损伤，却能为官中减轻开支和负担，应是变相的利益。对于下层奴仆来说，多少有些利惠；他们本来就是劳动者；如宝钗所言，让他们得利天经地义。而对于荣府中层的仆从队长、还有像柳五儿之母柳嫂子等各部门主管、以及一些老资格的嬷嬷们来说，却是既得利益受害者。受到切实伤害的群体，是庶族的姨娘层如探春之母赵姨娘；及姑娘大丫头层如袭、晴、司棋等等；还有没当家的亲戚如黛玉、没后台的庶出主子小姐如迎春；等等。当然，袭人和黛玉暂时不会吃亏，她俩分别有高层几个特权主人关照。
荣府中层管理者、特权者及其裙带们，拼身舍力争取到的丁点儿特权和利益，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或正在享受之际，就被精明的探春和宝钗两个改革家“革掉”，他们怎能善罢甘休？于是乎，由于各层各房利益牵扯的大小争斗，在荣府中下层接踵而来。如此的改革效应，类似中国历史上所有改革措施实行的必然结果。
二、柳五儿与惹事的茯苓霜
本节略说康雍乾时代的商业状况。红楼故事的时代背景已有共识，大约主要是清初康熙晚期到雍乾时代。前文已详：姨娘层、中层管理者、无实权无后台的庶出主子，是探钗改革的受害者。如此推断在六十回前后能够得到印证：怡红院戏子出身的丫头芳官都能享用的高级化妆品蔷薇硝，而做为半个主子的贾环与女友彩云却无法享受，并且还要受到宝玉芳官的戏弄；那么，探春的生母赵姨娘岂能不恼？提请注意：赵姨娘的女儿探春，是大观园的新任当家人。
赵姨娘的娘家兄嫂——特注：因其姓钱，或是表兄嫂？他们的职务是荣府库房的财务主管；其子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钱槐很喜欢具有鸳、袭、平、紫之风的柳五儿，而求爱却遭拒绝；恼羞成怒的钱槐指天起誓，一定要娶柳五儿为妻。凭心而论，赵钱两家的身份和地位在奴才阶层相当不错；钱槐向柳五儿求婚，算是门当户对。甚至，钱槐家地位要高一些：钱槐父母是荣府的财务主管，而柳五儿的母亲柳嫂子是厨房主管。
同是荣府一个级别的中层部门主管干部，柳嫂子并不稀罕钱赵两家的势力，可见她有更大目标。柳嫂子很清楚：荣府的当家权，迟早是贾链和宝玉的，贾环只是个庶子并且才品低下；赵姨娘一支显达的可能性极小，几乎为零。因此，柳嫂子不可能把美丽的赌注女儿柳五儿，压在赵钱的圈子。
具有平、袭、鸳、紫之风的柳五儿，是与黛玉一样的美人灯，天生的病西施。柳嫂子曾在梨香院当差，与芳官等人有殊遇；五儿也与芳官交好。柳家母女从芳官口中得知：怡红院要将底下一些丫头打发，之后定有空额可图。因此，五儿想进怡红院的理想十分坚定。很早之时，五儿就委托芳官、晴雯向宝玉吹风。况且荣府人人皆知，宝二呆子素来对美丽风姿的丫头很是留心在意。撇开女孩儿向往自由之个性；单是为了生存，有高枝谁不想去攀附呢？
再说玫瑰露和茯苓霜的来历。芳官自从进驻怡红院很受宝玉宠爱，很快成为怡红院一名新贵。宝玉曾送给芳官一瓶玫瑰露；玫瑰露是高级保健品，芳官自然喜欢。柳五儿有先天不足之症，芳官就把喝剩下的半瓶玫瑰露转送五儿以慰病情。五儿之母柳嫂子为还亲戚人情，又把这半瓶玫瑰露转送给自己生病的娘家侄儿——即五儿的舅家表弟。柳五儿的舅母复还人情，回赠柳家母女以茯苓霜为五儿保养。
不知可看明白了？以上所言，是好几门子的结茬儿，必须仔细掂量。不然，后面发生的矛盾冲突无法做出准确的是非判断。
继续罗嗦茯苓霜。按说，像茯苓霜这样的高级保健品，原是贵族主子享用的奢侈物品，怎能到柳五儿舅母的手中？这个路数原来也很清楚。五儿舅母说：有一个广东官商进京办事，用高级保健品茯苓霜进贡孝敬皇家；顺便又给京城权贵送礼；荣府是朝中红人自然可得。这位粤商很会来事；进荣府时又顺便送给门卫总管半篓子茯苓霜做进门礼。五儿的舅舅在门上当差，分得一份儿。撇开私受小贿之过，柳五儿舅家的两包茯苓霜，来路基本清白。
那么，荣府的玫瑰露从何处而来？五十六回末尾有信息透露：江南甄家与贾家忽然接上头；两家原是老世交，有明显“礼上往来”迹象；玫瑰露应该是甄家送给荣府的礼物。此前并未在书中看见此类高级保健品。提请注意：宝玉捱笞卧床之后，王夫人送给宝玉享用的“玫瑰香露”与这种玫瑰露有异，仅包装就有明显不同。
据考证派说：书中的贾氏一族，是曹雪芹精心构思的、康雍乾时代高层贵族家庭的普遍性代表；而书中的江南甄氏，应当更符合更接近作者曹家的实际情况。由此推断，康雍乾时代的商业状况比较繁荣，交易较为普遍；可谓上下皆通官商互惠。以此再来回顾作者借《西江月》描述宝玉的自嘲：潦倒不通世故、愚玩怕读文章。现在看来，作者不但精通人情世故和仕途经济学问，而且他几乎读尽天下文章；只是他想把真事隐去而借众女儿的辛酸之泪说开来。
三、柳五儿的宝姨娘之梦
本节从司棋大闹厨房事件，推究康雍乾时代的阶级矛盾。《红楼梦》故事主线按通俗的说法，就是钗黛二美争做宝二奶奶的一场大战；其中，又穿插着红楼众丫头梦想得到宝二姨娘、宝三姨娘地位的争夺战。
显而易见，宝二姨娘、宝三姨娘的确定与宝二奶奶的确定存在重大的、直接的必然关系。即如竞选之前新班子的组成，还有一个利益权衡与重新组合的过程。因此，围绕宝二姨娘、宝三姨娘的确定，荣府的大丫头明里暗里也展开一场殊死较量。发展到中后期，连怡红院“局外”如金钏儿姐妹、小红、芳官、柳五儿等一些出色的女孩子都参与进来。
以作者在六十回后半阙的相关交待可见：起初，柳五儿父母对钱槐家真诚的求亲，并没有太大意见。但风姿绰约的柳五儿与大观园美女一样，也是有着自由理想的女孩儿；加之再有芳官、晴雯吹风，柳五儿闻到了怡红院自由和谐的空气；因此她不干心嫁给钱槐，看不上赵钱两家的势力圈子。
做为与钱家同级别的柳家，算荣府中层经济基础较好的家庭。当经济地位上升，人所追求的领域自然就会发生变化。柳五儿风姿不凡，志向较高；她向往更为高级的精神生活享受，眼光紧紧盯着怡红院。柳五儿的时时不得其志、或者说是理想的失落，很可能是她贵体欠安的重要因素。
五儿见闺蜜芳官在怡红院受宠，更难免芳心荡漾；她私下委托芳官成全自己的好事。大观园女孩都了解宝玉的喜好；芳官又向柳五儿传递消息：怡红院近期定有空额可图。五儿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母亲，寻求家庭支持。以人性论，五儿的所思所求并无过错。
但芳官受宠，却有五儿、芳官之流不能明白的实质；她们看到的只是宝玉喜欢亲近女孩儿的表象。其实，芳官与袭人、晴雯相较，多少算是“文化人”，正附合宝玉内心更高的追求层次。宝玉原来的宠儿袭人、晴雯虽然不俗，却都是文盲。而芳官曾是梨香院的正旦，她对戏词文曲、世情风骚极通；可让袭人、晴雯望其项背。因此，芳官又让晴雯最为忌妒。六十回，赵姨娘大闹怡红院与芳官开战，最高兴的人是晴雯；她还拦着袭人也不让管，只是看热闹从旁取乐。
无论如何，芳官在怡红院得意受宠，肯定触动了柳五儿的芳心，她一定要进怡红院。知女莫如母，柳嫂子自然明白；她显得更为老道一些：要进怡红院，仅凭与根基薄弱的新贵芳官那点旧人情关系绝不可能实现。柳嫂子平时留心侦察：宝玉身边一伙灵牙利爪的丫头，袭人的身份绝不可图；下来就算晴雯。晴雯的原主子，是荣府总管赖大的老娘赖嬷嬷；赖家，是贾府最有脸面和地位的高级老奴才。恰巧，柳家和晴雯都在赖家的同一个圈子。
从莲花、柳氏的口角推断：柳嫂子平时利用掌管厨房之便，为怡红院实力派尤其是小辣椒晴雯行尽巴结拉拢之事。显然，她是为女儿进军怡红院的理想在铺路。但在探钗改革之后，对厨房的“小灶”制度做了政策性调整：如果各房因特殊需求要吃小灶，必须自己另掏赏钱；宝钗、探春首先以身作则。如此一来，便限制了各房庶出主子（迎春）亲戚（黛玉）姑娘（袭人）大丫头（司棋、晴雯）等等许多中层主仆的“特权”。
贾府和大观园的是非矛盾，向来经久不息。柳五儿想进怡红院，不可能十分机密。各房的精灵丫头，都盯着厨房里的柳家母女。怡红院的晴雯破例享受了柳嫂子额外捧上的肉炒芦蒿，已经彻底把荣府高层贾母、王夫人、宝玉的“特权问题”推上风口浪尖。迎春原是贾赦名义上的嫡女，司棋原本不是省油的灯；事后莲花难免添盐加醋向司棋汇报，加之有被探钗改革限制了权益的中层特权者煽动，厨房大战如约而至。
综上所述，大观园的探钗改革，对下层奴仆带来了些许恩惠，对荣府高层的特权却丝毫未动；而为荣府管理中层既得利益群体带来了打击限制，尤其对有名份、无实权的庶出主子更是苦不堪言。探钗改革之后，新的矛盾激化爆发，让荣府高层彻底动怒，终于演化为严惩中层裙带的抄检大观园。司棋、晴雯、芳官、蕙香（即四儿）、（柳五儿）相继被撵出大观园，并因私情或勾引主子而被附加严重的“道德罪名”导致香消命殒。
据相关史料对照推断，清初康雍乾时代社会经济与生产关系状况、以及宫廷风云而导致贵族士大夫命运起伏，大致似如《红楼梦》中后期描述之境；其走向衰落破灭的态势必定难免。
经济地位的提升、阶层的固化、人事的复杂与探钗改革产生的种种新矛盾，是荣府阶级矛盾的必然产物；同时为抄捡大观园埋下伏笔。而抄捡大观园，正寓清初康雍乾时代统治者高层与中上层贵族之间不可避免的必然矛盾；前清当时的社会现状由此可见一斑。
回望中国文明史，儒家嫡庶等级制度支撑的皇帝治下，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引发的新矛盾逼迫权力者进行的所谓经济改革，结果大抵如此。
四、柳五儿的形象与下落
探钗改革之后，荣府中层的既得利益群体私下享受的特权都受到限制和取消。探春当家行权，暂时不会吃亏；黛玉有贾母做靠山，将就过得去；薛宝钗家庭富有，不会在乎小钱。因此，迎春最可怜。但迎春的大丫头司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侠义女子。她平时看惯了荣府“特权”中层的丑恶嘴脸，无法忍受自己主人的懦弱不争。所以，厨房大战因一碗炖鸡蛋不能如愿而要必然爆发。
厨房大战稍后，柳氏母女的违规行为导致值夜仆妇对厨房的搜查，牵出王夫人房里玫瑰露和茯苓霜两桩失窃公案，从而引发荣府贾政嫡庶夫人、姨娘之间的平等问题。以平等角度观照，赵姨娘贾环母子也是探钗改革的受害者；因为探春和宝钗，根本没有能力解决平等这个核心问题。
大观园，正可谓十五贯套九连灯。荣府中层，眼看一场前所未有的混战即将来临。然而，凤姐、平儿何等聪明？关键时刻凤姐授意，由处事较为平和的平儿出手，并利用宝玉的博爱思想和特殊身份，才把这三个可能要激化爆发的主要矛盾弹压。
大观园各种矛盾一触即发。从经济角度讲，或许用足量银子能来解决。然而对荣府高层来说，恰恰是银子的来路告急：当家人凤姐和贾琏早就在盘剥典当、东挪西凑。大观园往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过？
过日子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开源节流”。探钗改革，表面上解决了开源问题，让荣府下层的突出矛盾暂时得到缓解；而中层及其群带不劳而获的特权衍生的一大摊问题，看来只能“节流”；具体的做法，就是裁减冗员。
裁减冗员，必须按章程办理；而儒家嫡庶等级制度之下，这个章程看来是真没有；不然早就按章程执行了。关键之时，以对冗员定罪处罚来代替裁减，便是妙方；不久之后的抄检大观园亦成为必然。然而，中层冗员都是高层附庸；裁减可能会引发高层更大矛盾。因此，荣府未来接班人宝玉的前途，就成为重中之重的大事；可以用来平息荣府高层异见。
在荣府高层看来，中层既得利益群体之间的矛盾激化，都是他们的“不当欲望”造就。既然如此，这些“多余欲望”必须清除；于是，儒家配备的“道德罪罚论”出台。恰巧，绣春囊的及时出现，便成为抄检大观园的导火索。
抄检撵人之时，王夫人讲的很明白：“我通共就一个宝玉，难道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是谁挑唆宝玉要柳家的五儿来着；幸亏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的害这园子。”
王夫人太天真；自己也是女人，却说出有违女人天资的废话。大观园既然只有一个宝玉，女孩儿不去勾引他又去勾引谁？莫非女人不该有情欲。
把社会中下层“私情欲望”转化为他们的罪行，是儒家“道德罪罚论”的核心；儒家先生认为：只有消灭欲望，矛盾才能平息。宝玉的前途，是荣府的要中之要，绝不能容许他被身边有欲望的狐狸精勾引坏了；柳五儿就是潜伏在怡红院外窥视宝玉的狐狸精之一。随着晴雯、芳官被撵，柳五儿的宝二姨娘之梦终于破灭。
高鹗编写的《候芳魂五儿承错爱》，玩玩笑笑的故事而已；主题是说：儿女私情原为一大错，错在女孩儿都不该像黛玉、晴雯一样有欲望；仿佛嫁给贾宝玉的欲望，只配宝钗、袭人拥有。
关于柳五儿的下落，王夫人的一番话留下了一个红楼谜团。五儿究竟是跳楼了、上吊了、还是被撵了；或者还可能因为天生的不凡风姿又被那个主子提拔了；我认为都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曹雪芹通过柳五儿这个并不显眼的小角色，把大观园衰落破灭的真相完全展露出来。柳五儿之所以没了下落，是因为她的使命已经完成。
凤姐授意平儿行权、以及王夫人主持的抄检大观园，只是荣府高层使用权力把三个即将爆发的主要矛盾弹压下去；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其一：司棋打砸厨房，牵扯荣府内部贾赦、贾政老兄弟嫡庶两支及其仆从群体之间的地位利益问题。其二：探春当家行权之后，赵姨娘贾环母子连续生事，牵扯贾政内帏嫡庶夫人、姨娘之间的平等问题。其三：吃饭是头等大事；厨房特殊之地，成为大观园矛盾焦点。柳五儿事件的前因后果，集中反映了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相互作用；其中牵扯到荣府高层、中层、下层的种种矛盾及其根源。其根源就是：支撑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儒家嫡庶制度所牵扯的平等与自由问题。
后儒家老先生朱熹很早曾指出儒家制度的问题所在；他作诗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说的貌似有理：要解决实际问题、平息世间矛盾，必须寻根溯源。但很可惜，朱熹并没有认识到活水的最深源头，在于基层民众创造力和正常欲望的发挥；更在于需要自由平等的良好环境来培养他们的正常欲望才会有创造力。也就是说：只有自由平等的环境，才是培养民众创造力的真正源泉；如果基层民众具有正常的欲望和创造力，何愁没有创造税收的活水之源。真是不通，朱老先生是怎么想起要灭人欲的？
最后强调：曹雪芹为其人物取名都有深刻寓意。他用“家里排行为五，取名五儿”的理由为一个丫头命名，比较特别；除了与怡红院丫头四儿相互照应之外，她也是荣府风姿可与平、袭、鸳、紫四大丫头相类的第五人。柳五儿故事的主题又是怡红院外参与宝二姨娘竞选的代表形象；还是奴仆中层早已死去的金钏儿形象的继续与终结。
单以名字寓意而论，川牌中有叫“红五儿”一张牌；它有两种形态，点数或三或五，颜色或红或黑。红五儿也叫“细五儿”；细，微小之意。细五儿单张牌貌似无用，但若组合成两张或两张以上，便是王中之王。以这张牌具有的特殊性，如果把柳五儿事件的前因后果及其形象特征再与大观园的各种矛盾相互对照可以看出：《红楼梦》里“细五儿”这张牌依然可以照顾全局，并能揭示大观园所有矛盾背后的真相与根源。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柳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