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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说红楼:芙蓉女儿诔辨旨

唐局不甜 唐都浪子 2021-10-04

一、贾宝玉的歪意

闻知晴雯已逝,宝玉无限伤感。在一个小丫头的启发之下,他心生歪意,为晴雯写下一篇《芙蓉女儿诔》的祭文。又备下四样祭品,命小丫头捧至芙蓉花前,庄重地祭悼晴雯。宝玉回忆晴雯平生风情,涕泪交加,哭诵芙蓉诔。祭悼完毕,林黛玉忽然像鬼一样现身,满面笑容地说:“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


所谓歪意,应是曹雪芹的避嫌之辞,也是他的的自谦。《芙蓉女儿诔》,曹雪芹的千古绝笔,惊天地而泣鬼神;而其寓意却十分隐晦。故,黛玉称赞它可与曹娥碑并传。何谓曹娥碑?如果以庸众通常的认识判断,曹娥碑的碑文就是“彰孝烈”之辞。说的明白一些即是:哄骗妇女为男人守节殉葬的垃圾价值观;古儒谓之“节烈”。


按说,如此话意,绝不该出于林黛玉之口,更不会得到她的赞美。而书中的事实是:不但黛玉的确赞美;而且宝玉还认可了、又红了脸;宝玉红了脸,是觉得黛玉过誉、觉得自己的诔文比不上曹娥碑。


这段描述,让许多红迷和红学评议家心生迷惑。奇怪了吧:叛逆的宝黛,竟然能认可庸众“彰孝烈”的曹娥碑。红学半仙经过一番哼哼唧唧的演算之后,草草结案说:黛玉在此,只取与曹娥碑关联的那幅字谜的谜底“绝妙好辞”,以来称赞宝玉为晴雯所作之诔文。这又叫人从何说起?真是一本糊涂账。


因此,欲断《芙蓉女儿诔》之旨,必须先审曹娥碑的寓意。

二、曹娥碑的命运

所谓曹娥碑,是东汉未年为孝女曹娥所立的石碑;碑文记述曹娥视死如归、投江找回父亲尸体的故事。碑文为邯郸淳所作。碑文的主题,即庸众所评之“彰孝烈”思想。当时,东汉文坛众僚,对碑文赞服不已。蔡文姬的父亲蔡邕抚碑阅读之后,在石碑背面题下“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大字。时人不解其意。后被杨修、曹操猜出,蔡邕写下的八个字中隐着“绝妙好辞”之意。此碑不久散失。


至东晋时代,曹娥碑由王羲之重新书写,新安人吴茂先镌刻。此碑亦失散。而王羲之的绢本手迹现今保存完好,其上有南梁名士徐僧权、满骞、怀充等人题字签名。之后,还有唐宋时代的韩愈、宋高宗等人题字。


至今现存的曹娥碑,是于北宋末年由王安石女婿蔡卞重书,行楷体。乃千年书法珍品。


以上所记,均为曹娥碑牵扯的书法奇观,貌似与《红楼梦》中宝、黛所赞之寓意无关。仿佛真如某些红学半仙所断——黛玉只取其“绝妙好辞”之意了。但细究其因,林黛玉何曾如此无聊地赞美过宝玉?曹雪芹又怎会如此浮浅、会让自己笔下的主角说出有违其个性的豪语呢?


所以,欲断《芙蓉女儿诔》,必须重审曹娥碑碑文的作者、内容及主题。曹娥碑碑文作者邯郸淳,汉末魏晋时代著名的文学家,善作讥讽世俗、针砭时弊的文章。《笑林广记》故事集锦,即为邯郸淳编著。鲁迅先生对《笑林广记》曾给予极高评价。


汉末至魏晋前期,随着刘汉王朝的衰落与灭亡,中国学人开始强烈质疑儒家学说。表现在文学领域,他们开创了以写实、申志、气象著称的创作新风。是为建安风骨。建安文学,改变了魏晋时代前期中国文化人的精神境界,启动了儒家治下文化改革之先河,促进了中华文明的融合与进步。其意其旨,是之后隋唐宋明时代文化变革的动力,影响极其深远;建安文学从思想领域,已经触及封建制度的核心问题。是为魏晋风流


此后各朝,每当历史的关键时期、在社会文化变革领域,参与各领域改革的文化精英们无不怀念建安风骨;名为复古,实为革新。但很可惜,因中儒毒太深,中国文明一直在轮回中迂回曲折、悲壮艰难地前行。

三、绝妙好辞的寓意

邯郸淳,建安文学代表人物之一。他写曹娥碑碑文之时,尚在东汉桓帝元嘉年代。纵有志向才情,他又如何敢于明确挑战儒家忠孝节烈的核心价值观?碑文的表面文章,他先把曹娥描绘成《诗经》中那样热爱生活、向往爱情的美丽佳人;后又把曹娥与《列女传》中各类以死殉夫的节烈女子类比。尤其文尾评议之时,邯郸淳巧妙地指出中国社会儒家治下频发的“生贱死贵”这一奇葩现象,从而引发人们对生命价值、对节烈意义产生强烈质疑。故而被当代文豪蔡邕暗赞为绝妙好辞。


邯郸淳,不愧为勇猛机智的江浙才子。碑文的意旨,尽管写得十分隐晦,但还是留下了多处向儒家传统孝义节烈价值观挑战的要命机关。下面略举两例:


其一、宜其家室,在洽之阳。待礼未施,嗟伤慈父。彼苍伊何?无父熟怙。这几句的意思是说:美丽娇艳的曹娥,已到婚龄。她还未出嫁之时,却死了父亲。苍天啊,何以如此无情?你让没了父亲的小女曹娥依靠谁呢!


邯郸淳在此设下两个疑问机关:如果以常理而论,曹娥即便死了父亲,应该还有母亲。既然还有母亲,怎会无依靠呢?此其一疑:即对《列女传》里大肆宣扬的母仪功德产生质疑。其二,既然已到婚龄,曹娥还可以嫁个好丈夫;过着如《诗经》中歌颂的那样甜蜜的幸福生活。那么,她死了父亲,怎么还会没了依靠呢?除非她的母亲已死;或她对爱情、对婚姻、对生活已彻底绝望。


如此以来,邯郸淳即暗对皇帝儒教治下“节烈殉葬婚姻”的垃圾价值观产生质疑并进行批判。通俗地讲:已到婚龄的曹娥,宁愿投江去陪伴父亲的尸身“尽孝”,也不情愿结婚去过那没有爱情的生活。特注:曹娥投江尽孝,显然是虚幻之辞。惊叹这得多大的仇恨啊!此即曹娥碑暗隐的寓意。


事实正是如此。就碑文所引《列女传》中编撰、宣扬的那些惨不忍睹的殉夫节烈故事看,哪里还有什么爱情与幸福可言?而是从根本上只把妻子当成一件陪葬品;根本就没把女人当人。那么,这些节烈故事对曹娥来说,与其活在世上遭遇如此的爱情婚姻,真的还不如投入江中随父亲同死算了。


邯郸淳拐弯抹角在碑文中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他向儒家宣扬的“以死殉节”的垃圾价值观开了一炮。


其二、生贱死贵,利之义门。这两句是邯郸淳在碑文结尾升华议论时的高论。意思是说:儒家教导世人殉节的结果,使人活着的时候痛苦卑贱;而死了之后仿佛才显得高贵起来;这其中之所以教人孝义节烈的缘故,原来是获取利益的一条途径。


教导活人自贱牺牲、赐予死人节烈名誉;是儒家赏罚准则的核心内容。儒家标榜的这种赏罚准则,自然涉及到生命价值、生活意义以及生活中的利益问题。


利之义门”这句辞,向来有争议。北宋蔡卞重书之时颠倒过来,改为“义之利门”。但无论怎么更改,总是无法否定“孝义节烈”与某种利益之间的必然关系。那么,义利之间,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利益途径呢?邯郸淳只留下了疑问,他没有明说;他确实不能明说,当然也不敢明说。


不单邯郸淳不敢明说;就连之后的蔡邕、杨修、曹操、王羲之、徐僧权、满骞、怀充、韩愈、宋高宗赵构等等,他们都没有明说。因为他们都是儒家治下在那条利益链享受利益的各类人物:要么是主子,要么是高级奴才仕大夫;要么是儒徒;比如作者邯郸淳自己,好歹还有他的一碗饭吃。


魏晋之后各朝,在碑前题诗的文人如李白、贯休、苏东坡等等多如牛毛。他们或未看透本质问题、或看透了亦不敢明言。而最多的还是那些哼哼唧唧、装腔作势的小清客之流,也只能在蔡邕的八字谜语里寻找一点“我真有才”的存在感,充当一个半拉子儒棍:自己到处认亲寻祖感恩、也教人认亲寻祖感恩而已。

四、曹雪芹的节烈观

蔡邕肯定看懂了曹娥碑。他在碑阴题下“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一方面表达自己对邯郸淳的赞赏;另一方面也点破邯郸淳写作碑文之时谜语一样隐晦笔法,留给后世明白人反思。或者,还有指点迷津之功。


曹雪芹肯定也能看懂曹娥碑。他不但看懂邯郸淳,也看懂了蔡邕。然而可悲的是,在距曹娥碑时代的1800年之后曹雪芹虽然看懂了却依然不能明讲。但上帝赐给曹雪芹一双灵眼兼一颗慧心,他把自己塑造的几十个如同曹娥一样美丽女子的悲剧命运,全都归结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晴雯诔文之中,为中华文明史上无数上了儒家节烈大当的冤魂叫屈鸣冤。


通过《红楼梦》的大悲剧,曹雪芹把邯郸淳和蔡邕笔下的思想寓意——即节烈一旨的实质,总算委婉地表达出来。但还不够明确。庆幸的是,距曹雪芹时代的200年之后,终于让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讲明。鲁迅的这篇文章,名叫《我之节烈观》。


鲁迅先生说:节烈这两个字,从前也算是男子的美德,所以有过烈士的名称。然而现在的“表彰节烈”却是专指女子,并无男子在内。所以我的疑问,便提出于多数国民之前。首先的疑问是,不节烈的女子,如何害了国家?其次的疑问是,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再次的疑问是,表彰之后,有何效果?


鲁迅先生说:更有附带的疑问是,节烈的人既经表彰,自是品格最高。故还有两问,一问节烈是否道德?因为道德这事必须普遍,才有存在的价值;二问多妻主义的男子,有无表彰节烈的资格?


鲁迅先生说: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要表彰他。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要表彰他。凡人都想活命;烈是必死,不必说了。节妇还要活着。精神上的惨苦姑且弗论。单是生活一层,已是大宗的痛楚。


鲁迅先生说:女子自己愿意节烈么?答道,不愿。人类总有一种理想,一种希望。节烈很难很苦,既不利人,又不利己。说是本人愿意,实在不合人情。所以假如遇着少女,诚心祝赞他将来节烈,她一定发怒;或者还要受他父兄丈夫的尊拳。然而节烈仍旧牢不可破,便是被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着。可是无论何人,却都怕这节烈。怕他竟钉到自己和亲骨肉的身上。所以,我说不愿。


鲁迅先生说:我断定节烈这事极难极苦,不愿身受。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现在已经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既然失了价值;节烈的女人岂非白苦一番?可以答他说:还有哀悼的价值。注:恐怕也只有哀悼的价值了。


鲁迅先生说:他们(节烈之人),都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可以开一个追悼大会。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我们还要发愿: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五、曹雪芹的赎救意识

之所以把鲁迅先生的文章大段引出,坦白地说:《芙蓉女儿诔》原来读不懂。我一直不明白,曹雪芹为何要把中国历史上许多文化烈士写进晴雯的诔文之中。坦白地说:曹娥碑的碑文,原来也读不懂。我不明白,蔡邕为什么会说它是“绝妙好辞”。我更不明白:叛逆的林黛玉,竟然称赞贾宝玉为晴雯写下的《芙蓉女儿诔》可与曹娥碑并传。但当琴学概念建立之后,再对照鲁迅先生批判的儒家节烈观;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曹雪芹写《红楼梦》,并不仅仅是在写一部小说;他在《红楼梦》里开设了一个祭坛,哀悼那些不幸中了儒家圈套的节烈之人。他总结了五千年文明史,也努力为中华文明的悲壮进程试图寻找一条新的出路,来超度那些因为节烈而勇敢牺牲的亡灵。王国维先生可能读懂了曹雪芹,但他依旧不能言明;他只隐晦地说,《红楼梦》旨在为人生痛苦寻求解脱之道


王国维说对了。中华优秀儿女的人生,几乎都是苦悲的。他们心比天高,总想寻找契机、扭转乾坤;意图为中国民众开创一条幸福之路。但他们命比纸薄,一轮接一轮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灭亡。他们中了儒家“生贱死贵”的无意识的圈套,陷进儒家“孝义节烈”的深坑无法自拨。他们自己都无法解脱,却还要为中国民众更加苦难的灵魂寻找一个解脱的窗口;那么,自己怎能有好的命运、又怎么实现自己美好的意图?


曹雪芹看透了中国这部所谓的文明史,但他不敢明说。他只好借一群美丽女子相似的悲剧命运开谈。他直到泪尽而逝也没有办法,生前只好写下一篇诔文,祭悼那些如芙蓉一般鲜美的生命的亡魂。


王国维应该看懂了曹雪芹,但他更不敢明说;因为他是国师,他比任何人看得更为清楚。虽贵为国师,但他依然无能为力;他只好抱着《红楼梦》自沉。于冥冥之中,或许他在等待什么。果然,王国维身后,中华文明迎来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新纪元。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正论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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