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枫露茶事件探源
一、枫露茶事件概论
红楼故事前二十回，隐藏着朦朦胧胧的枫露茶事件。倘从感情源流梳理，枫露茶事件是因黛玉和晴雯而起。宝玉、黛玉留在薛家吃饭喝酒，李嬷嬷借家长名义对宝玉不停唠叨，黛玉立马表达了不爽；回家后，宝玉见留给晴雯的两个豆腐皮包子让李嬷嬷吃了，接着问起茶来，茜雪说又是让李奶奶喝了。宝玉听罢大为恼火，连茶带杯砸向茜雪，大吼着撵出去。结果，是茜雪被撵出荣府。
倘追究宝玉发火的心理疾瘴，从后面二十回李嬷嬷大骂袭人推断：是因为他与袭人的私情被丫头们传开。李嬷嬷不知怎么晓得此事，便不断就此对袭人大骂、又对丫头们不断唠叨。宝玉因此认为：泄露自己私情的人是他身边负责饮食的丫头茜雪。这是枫露茶事件的真相。
倘就枫露茶事件的结果观照，凤姐惩处茜雪，表面上是因为茜雪负责宝玉饮食不能称职；但并未解决事件的根本问题。因为事件的本质，是自由思想与封建礼教的冲突和矛盾。所以，就事件本质、结果与处罚方式而论，事件是关系中国社会法治意识和法制观念的千古大事；而与考证家、索隐家的探秘成果；或传说狱神庙中后续的八卦故事毫不相干。
闲言少叙。上文说，凤姐处事不但具有先见之明，而且赏罚决断颇具感情和理性。枫露茶事件的快速判决，最能体现她的这一特征。但是，枫露茶事件判决方式和事件结局的寓旨，却是中华文明的永恒之痛。
二、李嬷嬷其人
红学大八卦之一的枫露茶事件，真是热闹无比。考证家探秘，最有名的一个成果由此精确到——说主角李嬷嬷是康熙皇帝一个乳母的形象；说贾宝玉是康熙皇帝的形象；康熙的这个乳母，即苏州织造李煦之母。索隐家探秘，有一个研究成果由此精确到——说李嬷嬷代表农民阶层的抢吃抢喝，因都姓李，即指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而贾宝玉就是崇祯皇帝的形象。其它类似流言的考证成果，还有很多。探秘家和流言家的无聊，由此可见一斑，但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起码可以肯定，李嬷嬷是枫露茶事件一个主角无疑。
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妈；亦即宝玉仆从队长李贵之母。她是荣府颇有资格的高级奴才，特别喜欢扎势卖老，又喜欢传谣，很像荣府的宣传部长。并且，她还充当荣府道德大棒的角色；堪称荣府的闲事队长。她一会儿逼着宝玉要好好读书；一会儿又来询问宝玉的饮食起居；一会儿骂丫头们不讲卫生；一会儿又借狗骂鸡充当道德家、专门盯着府里少男少女的情爱之事不放。
总之，李嬷嬷有事没事拿鸡毛当令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小小一件事，即让她闹得合府不宁。宝玉、黛玉、宝钗及诸丫头，都十分讨厌她。丫头们也都跟着宝玉学，暗中骂她是无人待见的老货。老货，这个骂法很难听；放在当今，堪配韩寒那个著名的网络经典词语。记得吧？就是金莺微露意、黛玉半含酸那段情节：黛玉、宝玉被薛姨妈留在薛家吃饭喝酒。李嬷嬷即打着贾母、贾政的旗号教训宝玉，啰嗦个没完没了。黛玉听了心里不爽，立马就给了个没客气；最终连十分含蓄的宝钗都暗夸黛玉的刀子嘴厉害。这件事说明，相对开放、自由的少男少女来讲，李嬷嬷显然是泥雕朽木无疑。
三、枫露茶事件溯源
李嬷嬷为老不尊，以宝玉奶妈的身份在荣府倚老卖老；她常常在宝玉房里逮啥吃啥，逮啥喝啥。枫露茶事件即因此而起：从薛家吃饭回来，宝玉见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不知让谁吃了；又因一杯日常习惯茶被李嬷嬷私下享用了。茜雪，是负责宝玉饮食的大丫头，应该略有失职之过。
按说，不过几个包子一杯茶，小意思而已。宝玉也并不小气。但因宝玉询问之时，茜雪竟然很恭敬地称呼李嬷嬷为李奶奶，口气很亲热。不料宝玉听罢十分恼火，大发脾气。他用茶杯砸向茜雪，大吼着“撵出去”。一般认为，应该撵的人是偷喝茶的李嬷嬷无疑。然而李嬷嬷却安然无恙。从后文李嬷嬷几次很得意的神态来看，茜雪被撵了出去。这就是枫露茶事件的过程。
欲断枫露茶事件的是非原委，必须先搞清楚宝玉究竟为何发火。宝玉原本是个小男人，他轻易不会发脾气；如果发了脾气，定是伤透了心；而且不是为自己，应该是因为哪个女孩子的什么事。事实上，凭心而论，李嬷嬷要喝宝玉的茶，茜雪确实很为难。因为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妈，她是荣府的红人，享受着荣府奴才特权阶层的高干待遇。如果宝玉不在场，李嬷嬷果真坚持要吃要喝，丫头们不敢强硬反抗；挡也挡不住。
但从后来发生的几个激烈的言语冲突——尤其是二十回的相关情节却能发现：宝玉前面几次发脾气，并非针对李嬷嬷吃喝；而是因为自己和袭人初试云雨情的丑事在府里被丫头们传开。李嬷嬷这个道德大棒，不知怎么打听到此事。她借吃喝不遂意、揪住此事对袭人不依不饶地不断大骂。因此可以断定——枫露茶事件的根源，并非关系吃喝；而是针对宝玉和袭人的性爱绯闻才性质大变；应该与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有关。
四、宝袭的秘事，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枫露茶事件过后，又一次在春节期间，李嬷嬷不顾丫头们的几番劝阻，故意吃掉宝玉为袭人留着的一份酥酪；这份奶油酥酪，是元妃命人从皇宫捎出来的贡品。一开始，丫头们并不让李嬷嬷吃，说明是宝玉给袭人留着的。但李嬷嬷在府里横惯了，听说是留给袭人的，还偏偏就吃了。吃了酥酪事小，她又当着丫头们的面大骂一通；大骂内容主要有三个重点：
其一，在丫头们面前依旧依老卖老，充当着道德大棒的角色。其二，顺便扯出枫露茶事件的结果，牵连茜雪。意思是说：上次喝了宝玉的茶，也没拿我怎样；还不是茜雪被撵了。但她的语气，除了杀鸡儆猴之意，却明显还替茜雪报不平。李嬷嬷这个语气很值得商榷。李嬷嬷替茜雪报的什么不平？莫非她们两家有亲？其三，她顺便大骂袭人是个狐媚子，成天哄宝玉任性妄为而冷落自己。那么，李嬷嬷为何骂袭人呢？不消说，就是指袭人已经与宝玉上了床、即那个初试云雨情的故事。
李嬷嬷大骂袭人的态度，很是奇怪。莫非茜雪与袭人、金钏儿等人一样，也是冲着宝二姨娘之梦而去，才向李嬷嬷揭发了宝袭那个丑事秘密？貌似说不通。茜雪即便有意，与李嬷嬷什么相干？何苦非要以此为题？是想丑化袭人来打击竞争对手不成？
诸如此类疑惑，如果顺着宝二姨娘争夺大战这个思路去想、再考虑荣府下人之间为此而进行新的利益圈子的复杂组合，一切就会顺理成章。
基于如上判断，现在先来理清思路：李嬷嬷以宝玉奶妈的身份以老卖老，不消多说，习惯而已。这是贾府乃至整个社会的旧规矩和老法则，书中称老例。贾府老资格奴才都享有一定特权。比如赖家、周瑞家、来旺家等等，李嬷嬷也算一家。
因为枫露茶事件，茜雪被撵出荣府无疑。那么，茜雪被谁撵走了？书中没说。贾母不可能；因为后来鸳鸯在抗婚之时曾以痛斥的口气说过，茜雪和金钏儿、袭人、晴雯及自己同属一类，只因为是史家党的人吗？待议。是王夫人撵了茜雪吗？有可能。但枫露茶事件发生之时，袭人等人劝阻宝玉，并没有上报王夫人。那么，是宝玉亲自撵了茜雪吗？很有可能。但无论是谁撵走了茜雪，凤姐是荣府的当家司令人，贾母、王夫人和宝玉都不必亲自发令。所以可以肯定，是凤姐下令撵走了茜雪无疑。
宝玉、袭人初试云雨情的故事能够在府里传开，里面还牵扯几个问题：其一，袭人宝玉的私密之事，怎么会让李嬷嬷知道？其二，那个时代，宝玉没胆量向别人说；纵有自由思想和叛逆之志，他怕父亲；他更怕伤害袭人。再说，宝玉也没有这么无聊；把自己的私情向人宣布。袭人就更不会给别人说，她又不傻。其三，但可以肯定，他俩这种事之后应该不至一次。宝玉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凭直觉，应该都很清楚。比如晴雯，她曾当着宝玉或袭人的面，说过两次类似的话。即晴雯曾对袭人说：你两个装神瞒鬼的事，我都知道。还有她提到碧痕与宝玉洗澡的事。但晴雯却没有说透；以晴雯的真诚刚正，背后不会乱扯宝玉这种是非。
如上所述，下来的问题是：宝玉身边的贴身大丫头，既然都知道宝玉和袭人之间那个秘密。那么，究竟是谁告诉了李嬷嬷，而让她不断发威？我们一个个来看。首先，袭人不会；她还没疯。其次，晴雯不会乱说；因为晴雯的个性所决定，她有话会当面说；背后绝不会搞宝玉的小动作。那么，麝月呢？从麝月的情操和跟宝玉的亲昵程度来看；以及后来袭人对麝月的信任程度来看；她也不会那么无聊多事。
现在，应该明白了吧？茜雪的嫌疑最大。估计宝玉的心里，认为就是茜雪干的。尤其是当茜雪亲切地称呼李嬷嬷为李奶奶之后，宝玉十分恼火，忽然一反常态变了脸。他连茶带杯砸向茜雪，可见真的生了气。
现在问题已经明朗：宝玉认为，他和袭人之间的秘密被传开，应该是茜雪露出风声。于是他借机对茜雪大发脾气；并决定撵了她。这就是枫露茶事背后之真相。
五、凤姐为何一定要惩罚茜雪？
按说，以新式的眼光来看，宝袭初试云雨情的故事就是一桩美谈。即便在当时，以丫头们对此事的态度以及后来钗、黛对袭人的态度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她们自幼都读了《西厢》和《琵琶》。
但李嬷嬷做为荣府的宣传部长兼道德大棒，偏以此事为把柄对袭人不依不饶，逮着机会就大骂袭人。直到二十回，李嬷嬷又一次发疯，连正在生病的袭人都不放过。恰巧，碰上王熙凤实在听不下去、看不过眼了，才唱了一出正言弹妒意。
凤姐借贾母的名义连哄带劝，才把李嬷嬷的疯病弹压下去；钗、黛和丫头们看罢都很高兴。诸公这下明白了吧？倘再不明白，《红楼梦》真该烧掉。当你理清思路之后会恍然大悟：凤姐惩罚茜雪，是根据主人的意愿、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在荣府这个特殊的地方，为了压制一种“新风气、新思潮”而迫不得已制造的一桩“莫须有”冤案。
而当深入体会批书人留下“狱神庙”机关的寓意、最终领悟枫露茶事件的前因后果，就会更加明白：朦朦胧胧的枫露茶事件，竟是中国社会有关法治意识和法制观念的千古大事；而与考证家、索隐家的探秘；或传说狱神庙中后续的八卦故事毫不相干。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