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博弈|四川詹肇成案旁听记
按：这是助理实习律师肖明静旁听詹肇成、刘勋被控妨害作证案后所写旁听记，大体上不错，欢迎各位同行批评指正。
四川詹肇成、刘勋律师被控妨害作证一案，从案发、名律介入、舆论关注、庭审搁置，到庭前旁听权争取、庭审戒严，此案所呈现出的各方博弈正是当今中国司法现状的缩影。
四川詹肇成案旁听记
肖明静
旁听 风波
2017年7月18日，周二，小雨，早上九时准时到达青羊法院，准确说，应是青羊法院所在街道。街道两端拉有警戒线，各站有十余名警察防守。路旁围满了前来旁听的群众。
在入口被拦，称旁听证已发放完毕，没有旁听证不许进入，问到：“不是说好的视频旁听吗？视频旁听也需要旁听证？视频旁听室有多大？旁听证什么时候发放完的？”无人回答，只是拦住不让进入。
我在入口一直试图与法院工作人员交涉，后有人称，如果是律师，先登记，她可以帮向司法局申请旁听，问：“旁听案件还需要向司法局申请？”她笑了笑没说话。
登记完毕，看见周泽、斯伟江律师一行人出现，除了周律、斯律进入，其他人均被拦下，包括助理。大家对青羊法院出尔反尔的举动异常气愤，双方发生争执，周律、斯律也拒绝进入法庭。在事态愈演愈烈之势，终于有人出面发声，称登记过的律师可跟随前往旁边瑞城名人酒店视频旁听，后陆续有其他群众跟往，也未再行阻拦。
酒店内依旧安保森严，排队登记、存手机、人身搜查、开包检查，经历重重关卡，终于顺利旁听。
1、青羊法院：差评！啥惊天大案呀！公安民警出动若干，法院干警全员出动，法院内部两天工作停滞，全程戒严的态势，总让我有种恐怖分子即将来袭的错觉！基本只有律师群体关注此案，大家前来旁听的目的不外乎有三：一则基于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期望亲眼看到此案得到公正审理；二则抱有好奇态度，想通过此案了解调查取证红线，以警醒自身；三则被周律斯律吸引，想一睹大师风采（比如我！）。
若是法庭公平公正审理，一切依程序进行，当然，即便没有，大家都是文人，讲究动笔动嘴不动手，也不可能会扰乱到法庭秩序，动用如此多警力，属于严重浪费公共资源，作为纳税人之一，对此行为表示严厉批评。
青羊法院在此案中，前期消极应对，后期过度设防，不得不说，危机公关处理着实糟糕。凭心而论，青羊法院最后做得确实挺好，视频旁听处工作人员态度好、有饮水、有空调、视频流畅清晰（看，我们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但结果事做了，还落得一身骂名。若是起初化被动为主动，积极作为、妥善安排，主动公开开庭信息、安排视频旁听，一切阳光化运行，不仅能彰显其自信，更能赢得美誉。希望青羊法院事后能好好检讨，在反思中进步嘛！
2、权利靠争取：视频旁听权来之不易，前线律师们通过网上呼吁、与法院领导多次沟通、请求全国律协领导协调，进行过多番努力，在此表达敬意！
当我们多番抗争终顺利旁听时，发现旁听室内早已坐满了公职人员（不知是否为旁听占位，下午几乎走光），原来视频旁听室一早就有，只是我们是否有资格旁听，还得他们衡量衡量。公权力的存在本应为保护私权，但现今却反受其害，个人力量对抗如螳臂当车。此次监察法的出台，其实有时想想，他们在位时享受了普通公民没有的特权，犯罪后不能获有同样待遇，也挺对，有所得必有所失嘛！
进入旁听室，庭审已经进行。
针对辩护人对公诉人身份提出的异议，公诉人回答称公诉人代表国家行使职权，是否是上次开庭之人，是否是起诉书上之人都不影响其职权行使。法官宣布庭审继续。
公诉人、辩护人依次对被告发问，其中对几个问题产生争议：
1、公诉人发问被告在案件中收受多少代理费，周泽律师反对，称这涉及当事人的私权问题，与案情无关。法院驳回，公诉人继续发问；
2、周泽律师发问被告吸毒检测报告书等程序性问题，公诉人反对，称与本案无关，周律反驳称这些都为在卷材料，肯定与案件有关，法庭不仅需查明实体问题，也应查明程序问题。法官驳回，周泽律师继续发问；
3、公诉人发问被告刘勋，詹律师在做调查笔录前是怎么与农夫交代的？斯伟江律师反对，称此问有陷阱，问题中已包含答案，为诱导性发问，公诉人改变发问方式继续发问；
4、周泽律师向被告刘勋核对笔录并宣读，公诉人反对，称笔录核对应在质证环节进行，且不应宣读，周律反驳称不核对，怎能知道记录的供述是否为其真实意思表示？不宣读怎么核对？质证环节不能发问怎么核对？公诉人又称，辩护人核对笔录为选择性宣读，应全文宣读，展示证言全貌，斯律反驳，称辩护人只需挑选自己认为需要核实的地方核对，怎样核对是否核对无需公诉人教。
5、斯伟江律师发问刘勋，你不是辩护人，但却以辩护人妨害作证罪为由被抓，有询问过公安此问题，公安有回答过你吗？公诉人反对，称发问其他当事人只能就与案件事实相关内容发问，斯律反驳，不管是否为自己当事人，只要与案情相关都可以询问。
发问完毕后，休庭半小时。
下午庭审进入高潮，控方申请11位证人出庭，发问从下午1时许持续到晚上11时。私以为，庭审中，最能展现律师水平的便为发问环节，对律师逻辑、应变能力等综合素质要求极高，周泽、斯伟江律师在发问中也展现了其深厚法律素养，整个庭审就是一场精彩的交叉讯问课堂。
斯伟江律师为主发问人，其风格凌厉、发问尖锐、步步紧逼，打乱证人阵脚，中途甚至有证人被问到情绪奔溃。这些证人几乎都为诈骗罪、伪证罪同案嫌疑人，与此案具有严重利害关系。他们证言前后反复，庭上陈述含糊不清，不能排除伪证的可能。而斯律师这种凶狠（对，就是凶狠）的发问方式，步步紧逼，攻破证人心理防线，无法自圆其说时，阵脚自乱，事实证明，确实成效极好。
第二天庭审遗憾未能前往旁听，但仅从第一天来看，全案主要证据为言词证据，证人们证言反复，庭上回答含糊，大部分事实记忆不清，且均具有严重利害关系，证明力度着实有限。至于同案刘勋供述，詹律师对证人们说过“如果能承认自己买自己卖，对何恒减刑有帮助”，其真实性暂不考虑，仅就随口一说的这么句话，是否就能构成伪证罪，值得商榷。
1、公诉人是否可以随意更换？这涉及到控辩双方的地位问题，理论上讲，控辩审三方为等腰三角形的关系，法院居中审判，控辩双方协助法官查明案件真相，这样看来，控辩平等其实是诉讼制度构造的应有之义。辩护人更换需提前将委托手续交与法院，那么公诉人更换也应提前递交更换手续，并告知辩护人，这其中也涉及到回避的问题。照此，公诉人当然可以更换，但不能“随意“。
2、法庭任务是否包括查明案件程序问题？程序实体共生共存，若是程序不正义，如遭受刑讯逼供、应当回避未回避，则实体怎可能正义？更何况，二审中，还可以通过证明一审程序违法来达到发回重审的效果。因此，我认为，程序帮助实体结果正当化，法庭不仅需要查明，公诉机关更应承担证明侦查活动具有合法性的证明责任，以确保证据不因程序违法被非法排除。
3、发问环节是否可核对笔录？发问的本质为公开对质，向被告人、证人核实笔录，其实质也为证据审查，发问、质证环节同属法庭调查，其存在的意义便是查明案件真相，不核实怎查明？我认为公诉人提出的该异议毫无意义。
4、关于伪证罪：《刑法》第306条与《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同，被冠以恶法之名，怨声载道。针对律师专门创设罪名，且罪名外延不清，何为“威胁、引诱”，未出具司法解释加以明确，难免会有沦为口袋罪之嫌，成为司法机关恶意打压律师的工具。
法律未更改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小心谨慎，不去触碰红线。在此，对于调查取证，结合王老师平日教导，提出一些建议，供新入行的律师同行们参考：
（1）除非必要，避免自行调查取证；
（2）取证时至少两名律师参与，能有无关第三方在场见证更好；
（3）全程同步录音录像；
（4）面对家属、证人言谈谨慎，避免家属与证人过多接触；
（5）取证地点尽量正规，能在律师事务所内更好。
律师取证的如履薄冰，也正是律师执业环境恶劣的表象之一。远至迟夙生律师被抬出法庭、吴有水律师遭网民投诉被律协调查，近至王老师履遭司法部门刁难、徐昕老师因执业行为遭检察院投诉。随时警惕公检法司及行业自律管理部门的威胁，成了不少律师除办案外的一大重要任务。
不由感叹一句，同是法律人，相煎何太急。
还望多一点善意。
最后以狄更斯的一段话作为结尾，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现在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