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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隆羊已经诞生了,难道你认为克隆人永远不会诞生吗?

连清川 冰川思享号 2018-12-15


对于科学的恐惧应该适可而止,毕竟,到现在为止人类所有的进步,和进步的可能性,都来自于一代又一代科学家破除了宗教和伦理的迷信,把我们推向了一个可能是更加光明的未来。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 连清川


贺建奎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


11月26日在网络上沸反盈天的讨论中早就已经有了结论,几乎整个科学界众口一致的讨伐,120多名科学家的联署强烈谴责,基因科普作家王立铭的紧急发声,甚至,已经有人提议给贺建奎判为“反人类罪”了。


不但如此,连基因编辑的发明者之一,MIT终身教授张锋,都公开呼吁在全球范围内暂停用科技制造基因编辑婴儿。

 

▲ 基因编辑发明者之一的张锋公开呼吁,停止“制造”基因编辑婴儿


那么这就盖棺论定了?

 

至少,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反对声音,很大的程度上都是持有傲慢与偏见的。在11月26日新闻发布之后,关于基因编辑婴儿的多数调查和质疑,都有着预设立场的深刻偏见。

 

我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分析。


1


在最早发布的贺建奎调查报道,微信公众号“叩叩财讯”的文章《独家调查||“基因编辑婴儿“的贺建奎和他的神秘关键人》中,一再提出的质疑是,承接此次基因编辑婴儿的是“莆田系医院”,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是一家港股上市企业。在其后的所有报道中,“莆田系医院”被作为一个重大的污点,三番五次给予强调。

 

这显然有血统论的调子在里面了。作为《南方周末》最早进行调查莆田系医院为非作歹、并且曾经被莆田系医院悬赏“缉拿”的记者,我显然是非常厌恶并且认为莆田系医院玷污了我的福建人背景。但是选择一家“莆田系医院”作为进行科学实验的事实,如何就成为了贺建奎的罪状?


这是一家正规的境外上市企业,并且愿意提供协助实现科学实验,如果所有的莆田系医院都具有如此崇高的科学精神,我们也就不必天天痛骂一些网络公司与莆田系医院之间的沆瀣一气了。把一次具有争议的科学实验放在自己的医院里以图作为未来的宣传之资,甚或再卑鄙地设想它想要因此开展这项业务,这是一家企业的耻辱还是光荣?

 

更可笑的是,无论和美妇儿科是因为压力,还是的确并不曾参与,它已经声明自己并没有与贺建奎进行这项实验。可是,与莆田系狼狈为奸自然就已经成为贺建奎的污点。

 


贺建奎的第二项罪状是他名下有生物企业,他做此项实验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把这项实验作为自己的生意。这个指控也有些莫名其妙。

 

把乙肝疫苗赠送给中国的美国默克公司,同样是研发了乙肝疫苗的公司;它研发了乙肝疫苗,并且把这项技术产业化了。几乎所有的药企干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如果药企的研发不是为了商业化,那么有什么动力做药品研发?

 

有很多的基础科学研究,的确是非功利性的。但是所有的科学研发都是有“价格”的。申请专利并且把这些科学研究束之高阁,这不是对人类负责任,而是对人类犯罪。专利的商业实现,所有的企业都是要付费的。无论贺建奎是把这项技术有偿转让,还是自己用来实现商业目的,都是名正言顺的,无可指摘。

 

现在,几乎所有的伦理委员会,都否认自己参与了对贺建奎实验的伦理审查,包括和美妇儿科、南方科技大学生物系学术委员会、深圳市卫计委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都已经表示这项实验未曾经过了他们的伦理审查。

 

这种卸膀子、上房抽梯的行为真的可笑。贺建奎是经过严格学术训练的科学家,这些基本的学术规范他会不知道?哪怕连蒙带骗,恐怕都要寻找一些伦理背书吧?以上各个伦理委员会要么是贺建奎申请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么就是压根就没当回事。如果这项成果不是因为如此之大的争议,恐怕以上委员会都要争相表示是自己参与了实验吧?

 

好吧,就算以上的伦理委员会都不曾参与审查。可是他们的伦理审查的意义在哪里呢?


一家医院,一个大学或者一个官僚机构的伦理审查,到底有多少的科学意义?这些机构都是由经过严格甄选的、能够代表人类生物学进步水平的伦理专家所组成的吗?是经过世界权威机构认同的、能够火眼金睛地判明一项科学实验是否符合人类伦理精神的委员会吗?


如果都不是,那么以上的伦理机构是否经过审查,有什么要紧?以上机构的伦理审查程序,重要吗?

 


在百名科学家的联署声明中,有一句话触目惊心:“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我们可能还有一线机会在不可挽回前,关上它。”潘多拉魔盒这个隐喻越来越有点像“狼来了”。我们人类现在已经打开了许多潘多拉魔盒,全球变暖、物种灭绝、核冬天、恐怖主义、文明冲突……就迫在眉睫的程度而言,我不知道哪个潘多拉魔盒更加可怕一些?

 

贺建奎真的是制造了一个两个弗兰肯斯坦吗?还是绿巨人?是中国和全世界的基因编辑技术就像《三体》的智子技术给锁住了,再也不发展了?在露露和娜娜未来的成长过程中,她们再也没有被修正的可能性(假如她们的确有缺陷的话)了吗?是中国和全世界的政府从此再也没有方法对基因编辑技术做规定了吗?是全世界具有基因编辑技术的科学家都获得了解放,可以去租一块法外之地随便进行基因编辑了吗?

 

怎么就成了潘多拉魔盒了?贺建奎有多大的本事通过做了一个基因编辑实验,就成为了改变人类未来的潘多拉?人类是有多么地脆弱让一个科学家的实验就此给毁灭掉?你们那么多科学家,怎么都不讲常识啊?


2


现在,人类对于生物技术,有着许多恐惧和禁忌,恐怕对基因编辑并非最严格的限制,对于克隆人,简直就是一种杀无赦的禁制。

 

可是我想问的是:如果11月26日贺建奎没有得意洋洋地宣布,那么这件事就没有发生吗?就永远不会发生吗?

 

克隆羊已经诞生了,你认为克隆人就不会诞生吗?难道我们还要天真地、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全世界各国的政府已经管理有效到这种地步,令行禁止,所有被禁止的生物技术,都会乖乖地躺在文献里,实验室里,永远不会发展出来?

 

化学武器已经被国际公约禁止了多少年?为什么我们还时不时地听到化学武器被使用的消息?国际不发展核武器公约已经签署了多少年?先是印度,后来是巴基斯坦,现在是朝鲜,不都公然加入了核武俱乐部了吗?

 

如果这个世界所有的法律、规定和协议都能够有效的话,那么人类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痛苦了。


所有的科学家都惟命是从,那么有没有反社会组织会干这件事?有没有恐怖组织会干这些事?有没有末日组织会干这些事?还记得东京沙林毒气事件吗?就算各国的政府各自有约束力,还是会有人会做与全世界的伦理相悖离的事情。醒醒吧,这就是人类。

 

我的意思是,该来的它迟早会来到,并不因为国家有法律,世界有道德,人类有伦理,它就不会发生。生物技术并不生活在真空世界之中,被善意恶意地使用,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 在海洋中爆炸的核炸弹(图/图虫创意)


如果说这件事情有什么可以值得辩论的话,那么贺建奎所宣称的准则并没有毛病。艾滋病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一个稳定可靠与低成本的根治方法,并且艾滋病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是一个普及性极高的疾病,而世界各国,为了预防、控制和治疗艾滋病,已经投入了难以计数的成本、人力和智慧进行研发。


如果贺建奎的这个实验的确能够成为普及和低成本地消灭艾滋病的方法的话,那么我看不出来在这种风险和收益之间进行合理的计算的话,是有什么伦理风险的。

 

贺建奎并没有用基因编辑的技术,生产了一个高智商儿童,或者是高颜值婴儿,他所做的基因编辑,是用于给HIV携带者的父亲,生产了两个没有HIV携带风险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的伦理弊病在哪里?是因为这个基因技术有风险,会脱靶,所以我们就禁止使用这个技术?

 

我们都看见过HIV携带者在婚姻中的痛苦情状,我们也都非常清晰地了解到,一旦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他们就不再拥有生育的权利。这难道不是一种真实的、令人心碎的、违反人类的基本情感的悲剧吗?


在所有的伦理指控中,贺建奎的回答堪称铿锵有力:“我们提出了基因技术研究和应用领域需遵循的‘核心价值’,包括Mercy for families in need(悲悯之心),Only for serious disease,never vanity(有所为更有所不为),Respect a child’s autonomy(探索你自由),Genes do not define you(生活需要奋斗),Everyone deserves freedom from genetic disease(促进普惠的健康权)5项伦理原则。”

 

当然,作为生物学以及生物学伦理的门外汉,我没有任何资格说,他所提出来的这五个价值观,是符合整个生物学界或者基因研究学界的伦理规则的。但是就像我前面所提出的问题是一样的:怎样的伦理学,或者怎样的伦理委员会,才是合乎基因学发展的标准的?

 

对于这个问题的追问恐怕才是判断这件事情的本质所在。在人类的科学发展之中,几乎所有的科学进展,在任何一个时代之中,都面临着伦理的困境。贺建奎自己指出了试管婴儿曾经所面临的伦理困境;安乐死的技术,甚至在16世纪就已经出现了,一直到1987年,荷兰才成为第一个有条件实行安乐死合法的立法国家,直到今天为止,安乐死的合法性普及率,也并没有那么高。因为涉及到的是伦理问题,荷兰的“死亡医生”Bert Keizer从来没有停止过遭遇死亡威胁。

 

3


我们都熟知的文艺复兴时期臭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所有的天文学研究,都遭遇到了伦理挑战。当然,我们知道这些所谓的伦理挑战,不过是以宗教之名所进行的宗教迫害,但是,布鲁诺死在这里,伽利略终身恐栗,而达尔文把《进化论》压在抽屉里几十年不敢发表。

 

我们今天的科学伦理审查,会不会有宗教裁判所的可能性在里面呢?人类的认知永远是有限的,而科学的进展之所以是进展,恰恰在于它突破了人类本身的认识局限,向着发现自己更加无限的可能性去发展,所以才是科学进化啊。

 

在我所看到的所有质疑中,《三联生活周刊》的专栏作家袁越(网名土摩托)所提出的疑问,才真正是站在科学的角度上所进行的有效质疑,不妨援引如下: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要去编辑抗艾基因?此事发酵了一天之后,我最大的疑问仍然是这个,可惜网上那么多文章,没有一篇给出满意的解释。

 

这个CCR5基因是绝大多数正常人都有的基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大都无力抵抗HIV的原因。但这个基因还有很多其他功能,如果轻易将其替换掉,后果真不好说,我也没有见到这方面的研究。

 

据说婴儿父母有一方是HIV携带者,但即使如此,现有技术也足以保证他们生出健康的孩子,完全不需要动用基因编辑技术。至于贺建奎说艾滋病在中国很严重,需要加以防护,这个理由更是莫名其妙,个中原因我实在是懒得解释,太荒谬了。

 

因为这样一个非常不合理的理由,就去动用CRISPR技术编辑胚胎DNA,甘愿去冒肯定会出现的民意风险,这是为什么呢?要知道,这项技术远未完善,前段时间刚刚因为脱靶问题解决不了而面临崩盘的风险。

 

因此,我认为贺建奎这么做是不妥的。往好里说是急功近利,往坏里说就是拿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做自己出名(或者发财)的筹码。


这个质疑的核心是:贺建奎利用了一个本身有风险的基因编辑技术,去实现了一件本来不需要太多的技术风险就能够实现的HIV携带者的生育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本质并不是伦理问题,而是一个纯粹关乎技术的问题:贺建奎的科学实验动机不纯。

 

好吧,这件事情没有争议。贺建奎是一个道德有亏的烂科学家,哗众取宠地滥用基因编辑技术为自己的生意和名声背书。


▲ 现实的红丝带,世界艾滋病日符号(图/图虫创意)


那么,拜托,别哗众取宠地声讨基因编辑技术,它只是一项技术而已。声讨贺建奎,拒绝和他做生意,拒绝购买他的产品,搞垮他的无良企业,这是我们声讨他的正确的姿势——如果土摩托的质疑是正确的话。那么科学家们,能否请你们脑子清楚一点地告诉我们,贺建奎到底是滥用了技术,还是发展了技术?

 

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整个世界的技术突飞猛进,从互联网到生物、化学、人工智能、天文学……都在以飞速发展,简直就像《三体》里面所说的技术爆炸。在这些技术中,能够给人类造成终极威胁的技术,实在是难以胜数。人工智能会不会把人类推向施瓦辛格的《终结者》?探索地外文明的行为,会不会变成《三体》的真实版?基因技术会不会把世界真的变成人类与变异人的战争?

 

对于技术的恐惧从来就在。但是好在,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看见过弗兰肯斯坦,也没有看见过变异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过真的有UFO和外星人,有的从来只有怪力乱神的都市传说和奇闻异谈。

 

对于科学的恐惧应该适可而止,毕竟,到现在为止人类所有的进步,和进步的可能性,都来自于一代又一代科学家破除了宗教和伦理的迷信,把我们推向了一个可能是更加光明的未来。

 

我自己向来是对于技术的无节制发展深怀忧虑的人,因为无节制的科学,缺乏对于历史的审慎的回顾,以及人类战天斗地,缺乏对于自然的敬畏的本性,从来没有在以往的灾难中有过深刻的反省。

 

与其对科学恐惧,不如对人性恐惧。技术毁灭不了人类,只有人类自己能够毁灭人类。

 

(投稿邮箱:bcsxk2016@163.com) 




连清川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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