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活埋亲娘”背后：很多人已经被“活埋”，只是身上没有土
张丰
专栏作家，媒体人，在腾讯大家、新京报等媒体撰写专栏
专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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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人所能想到的最大恶行，就是一个人杀死自己的父母。而对一个老人来说，“活埋”是比死亡更悲惨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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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听过的一个豫剧，就讲述了一个关于“活埋”的故事。北宋时，有一阵为了减小社会负担，实行“60岁以上活埋”政策。一个叫王华的农民，因为巧合把年老的八贤王（皇帝的叔叔）带回家中，为了躲避被活埋的命运，颇费了一番周折。
当然，故事是大团圆式的，王华后来被证明真是八贤王流落到民间的儿子，还因为孝心感动世界，最终继承王位。
这故事当然是瞎编的，但是却也反映了农村老人对老年将至的恐惧。至今我还记得，老人们感叹“旧社会60岁活埋人”的恐惧。
陕西省靖边县发生的“活埋亲身母亲”的案件给人带来的震撼。对都市人来说，这更多是一种发生在边远地区的“奇闻”，但是对农村人来说，这不仅是十足的人伦惨剧，也会提醒他们关照自己的现实生活。
▲马某宽的母亲在家人照顾下进行康复训练（图/澎湃新闻）
目前，关于此事媒体已经报道很多，事实层面已经比较清晰。
嫌疑人马某宽虽然还没到吃低保的程度，但是生活也不宽裕，整个家都没有固定收入。在他十多岁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王某芳改嫁到甘肃了。这是一个悲剧家庭的故事：因为缺少父母陪伴，马某宽和弟弟的成长都有一些问题。马某宽性格怪异，不爱说话，他的弟弟则不会算账，打短工时，“对方给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母亲到老年，从甘肃返回陕西靖边县，应该也是无奈之举。她先是和“不会算账”、也还没有结婚的二儿子生活在一起，但是这个儿子无力赡养母亲。于是她和大儿子马某宽住在了一起，去年底，她摔了一跤，虽然没有导致瘫痪，但是也不能下床活动了。据马某宽向警方交代，案发前，母亲“大小便失禁”，“家里臭臭的”，于是他就萌生了“想把她处理掉”的想法。
这大概就是事实层面的“真相”了。即使在陕西靖边的农村，这也是发生在一个悲惨家庭的“悲剧”。
尽最大可能还原事实，并非帮马某宽辩解。他已经被警方抓获，当地检方也“提前介入”，相信在法律层面，不会有太大争议，马某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能有一个比较漫长的刑期。
“人渣”，“禽兽”，“忘恩负义”，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语句来批判马某宽，都是他应该承受的。但是，最让我震惊的是他接受警方问讯所说的“处理掉她”，母亲就此成为像物品一样的无用之物。
王某芳在受伤卧病在床后，曾经萌生过轻生的念头。她是不怕死的，即便是被儿子活埋，她也希望儿子不要判得太重。但是，如果她知道儿子说过“处理掉她”这样的话，即便是不识字，她的内心可能也会被震动。
可以说，马某宽，这个不孝的、精神可能多少有点不正常的家伙，以一种懵懂的、无意识的胡言乱语，说出了某种农村的真实境况：孤独无依的老年人，正在变成彻底无用的“累赘”，变成等待处理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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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谴责马某宽，他母亲王某芳的命运，更值得我们琢磨。她的一生无疑是悲剧性的，前夫死了，她无力抚养子女，单身一人改嫁到甘肃，等到第二任老公也死了，她再次无依无靠，投靠和前夫生的儿子，但是在她因为跌跤而失去行动能力，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时候，她再次无依无靠。
虽然很悲哀、愤怒，你不得不承认，这种“厌老症”，在农村普遍存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发展到马某宽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很少，一个更常见的版本可能是，马某宽强忍住对母亲“臭烘烘”带来的不快和厌恶，每天只提供基本的食物和水，她母亲在床上也活不了多久。
这就是更多农村老人的真实处境。
农村的养老主要依靠子女的赡养，在传统社会，儿子几乎终生和父母在一起，但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代又一代青年开始离开农村，到城市打拼。这造成了很多青壮年和父母的分离，他们可能春节回来过年，但是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精神上，都和父母越来越远。
王某芳和儿子马某宽的关系，本质上就是“分离”造成的疏离和关系淡漠，这种情感状态存在于更多的父母和子女身上。人们很少关注到农民工的父母，而是更多地关注下一代，为留守儿童的命运担忧。这种观念，其实也是“厌老”的表现。舆论作为社会环境的一环，很少关注农村的养老问题，仿佛那根本不存在似的。
社会性养老的不健全，子女的远去，自己也不能适应城市生活，失去“改变命运”的能力，这就是农村老人面临的境况。
现在王某芳以自己的悲剧，提醒这个社会关注这一群体的存在，也让农村老人的境况呈现在大众面前。她希望儿子能够轻判，除此之外，她也不能做什么。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社会应该为更多的王某芳做些什么？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被“活埋”，不过身体上还没堆上土而已。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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