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N95刷完的《阿凡达2》，就这？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丨连清川
电梯里面人满满的，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按楼层。被挤在后面的我说：5楼。
有人笑了：是哦，大家都是来看电影的。不然这个时候谁出来啊。
起码就这座在闵行区的万达来说是这样。这里原本算是闵行区的一个中心地带，平日里人满为患。但是今天，除了五楼影城以外，到处空空荡荡，门可罗雀。
街上同样如此。封城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时间，上海重新成为了拥堵之城，周五晚上更是寸步难行。但这个周五的晚上，我一路畅通无阻。
《阿凡达2》的几个厅全是满的。我所在的IMAX厅更是如此，连第一排的位置也全部售罄。那实在不是一个好位置，我当年看《阿凡达1》就是在第一排，头昂得简直快得颈椎病了。
票房统计公司“灯塔专业版”的数据说：12月6日，全国影院票房225.71万元，营业影院1042家，营业率不足10%。而12月16日当天，全国票房1.32亿元，其中97.8%的票房由《阿凡达》贡献。开业影院9410家，营业率达到75.4%。
给点阳光就灿烂，这大概最符合中国人处世心态。整个影院里几乎一水的N95。只要行动自由了，即便有着巨大的羊的风险，可是人们还是喜滋滋地跑来看《阿凡达2》。
可是詹姆斯·卡麦隆有点不太对得起中国观众所冒的这个风险。
01
豆瓣评分8.2，烂番茄新鲜度78%。
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电影的续集，我在影院里看得如坐针毡。
我从来不认为《阿凡达》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但是它是一部好电影。在第一部里，卡麦隆讲了一个环保故事。整个故事的结构略显老套，充满了美式个人英雄主义的成长与抗争。但不要紧，大家都知道美式主旋律电影的结构。
歌颂人类的精神状态，无非就是正直、勇敢、仁慈。这没什么毛病。尤其在全球化巅峰时代的2009年，对于发达国家输出污染，环境殖民可能所导致的全球性气候变暖，是一个真问题。
因此，被派去殖民潘多拉星球的杰克·苏利的精神转变，从一个殖民者，变成了一个殖民地反抗领袖，这种故事结构早就在《阿拉伯的劳伦斯》、《最后的武士》等传统电影中屡试不爽，人们乐此不疲。
技术是用以服务故事的。因此，当潘多拉星球上的奇珍异兽，花鸟鱼虫，以难以想象的瑰丽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为如此奇幻与绚烂所震惊。
▲《阿凡达：水之道》豆瓣评分（图/豆瓣）
这是一个极其经典的文化案例。技术与故事的统一，内容与价值观的协调。它是全球化时代的一朵绚烂烟花：没有实在意义，但是激动人心。
但是《阿凡达2》是一部烂电影，尤其对于中国人来说，经过几乎整整一年如同囚笼一般的禁足封城悲剧，当我们好不容易能够重新走回影院，以为可以再一次经历那样的精神与耳目的震撼的时候，就这？
延续第一部，杰克·苏利享受了10多年的神仙日子，和潘多拉星球公主奈蒂莉生了3个孩子，并且收养了仇人夸里奇的儿子，以及实际上已经死去的科学家所生的女儿。
可是当他们发现了地球人再次入侵的时候，杰克·苏利的反应是什么？逃跑。他抛弃了自己的森林部族，逃亡到了潘多拉星球上的水族生存的地界，这就是水之道的起源。
但是回顾完了第一部剧情之后，电影就开始拉胯。杰克·苏利逃亡的理由是地球人是来追杀他的，所以他不能连累整个森林部族。后面的故事，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杰克苏寄人篱下点头哈腰，绮莉洛克遭受霸凌叛逆成性，海洋风光美好无限美好。
杰克苏真的像一个中国清朝的大家长，每天就在教训自己的儿子：你要尊重老人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到敌人要赶紧跑，不要逞强……
▲《阿凡达：水之道》剧照（图/豆瓣）
电影镜头在几个孩子中平均分配，看到最后我都没认出来到底谁是谁，他们在里面到底是干啥的，有什么作用。在第一部中闪闪惹人爱的奈蒂莉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娘，每天就干两件事：家里死了人就歇斯底里地哭，敌人来了就歇斯底里地喊。
没有故事。卡麦隆根本就不屑于给我们讲一个故事，而是在潘多拉海洋风光片中，不断地灌输给我们一个道理：一家人就要在一起。
故事稀碎，情节混乱，人物模糊，节奏拖沓，台词无趣，场面无聊，戏剧冲突全无，情节转变生硬。除了海洋生物图鲲如同地球生物鲸鱼一样惹人生发出无限的怜爱之外，这部电影从结构来说就像是一个好莱坞三流导演拍出来骗钱的。
讲家庭价值观？东亚人在压抑自己小孩的顽劣脾性，低三下四讨好他人以及“一家人就要在一起”这件事上，还需要詹姆斯·卡麦隆来说三道四？我们天生就比你高好几个段位好吗。
卡麦隆怕是真的老了。虽然他从来不是一个优秀的故事构造师，无论是早期的《终结者》系列，还是《泰坦尼克号》，还是《阿凡达》，他向来都是用技术来填补整个剧情的俗套与程式。
但这都不要紧，因为电影本身就是一个造梦工厂，在虚幻的故事结构中享受影音的震撼，这是我们走进电影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并不是走进电影院里来听一个老掉牙，甚至是反现代伦理的家庭价值观道说教。
比起东方家庭来说，西方家庭的子女在成长之后，各自分散，天涯相隔，卡麦隆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孩子，所以反复告诉我们“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吗”？
02
当然，我不能不承认《阿凡达·水之道》的技术的确是优秀的。
地球殖民者的飞船降临潘多拉星球时尾焰所造成的森林大火、潘多拉海洋生物的奇幻与瑰丽、腾挪飞翔的图鲲栩栩如生这些视觉呈现，堪称是奇异与享受。延续了第一部CG与仿生技术的构造，从场面、光影、声效这些角度上说，的确令人大开眼界。
这样的技术进步，与我们中国自己近些年的电影生产来说，与其说是不可望其项背，恐怕连影子也已经看不到了。所谓的一骑绝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有的预测都已经调低了《阿凡达·水之道》的票房表现。尽管多数已经看过的人都表示情节实在拉胯，但是对于视觉依旧毫不吝啬地给出了“值回票价”这样的评价。
可我还是有问题：进步在哪里？
阿凡达的主要场景，从森林转向了海洋。我们欣赏的目光，从森林生物，转向了海洋生物，卡麦隆的CG技术，从模拟陆地生物，变成了模拟海洋生物，就是这个对吗？
第一部阿凡达之所以对我们而言是一场震撼，是因为卡麦隆用技术构造了一个异星的乌托邦。如同开了一个天眼，让我们知道，人类狂野的想象力，可以完全用技术构造出一个虚无的世界，并且将它们如同真实一般呈现在面前。这当然是一个突破。
但是《阿凡达·水之道》对我们来说，就是对第一部的拙劣模仿。无非就是把第一部的森林场景，变成了第二部的海洋场景。
我不能否认这种努力具有一定的意义。这就好像扫描了故宫博物馆，我们不能说用同样的技术扫描敦煌博物馆就毫无意义。但这不能等同，因为电影作为一个造梦工厂的意义，它的技术进步并不是同理复制，而是要不断地制造出新的惊奇。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作为一个影迷的非分之想。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电影的造梦工厂的作用一直在不断地制造新奇。李安、雷德利·斯科特、克里斯托弗·诺兰、漫威和DC，不断地在用新的电影技术和创造，制造出电影表现的新高峰。
▲《阿凡达：水之道》剧照（图/豆瓣）
而我们每一次对于鸿篇巨制的期待，恰恰都在于刷新我们对于电影工业的想象，让我们不断地形成颅内高潮，在现实生活的日益不堪中，去期待魂游物外的那一刻自由。
对于我们这些在上海受了大半年委屈的人来说似乎尤其如此。
至少对我来说，我不想要13年前的那种同义重复。我所期待的，是卡麦隆能够再一次，带我脱离开如此沉重的肉身，在潘多拉上畅快地飞翔，自由地战斗，用来自前现代的弓、箭、圆月弯刀，乘坐着飞翔的龙，跳跃的鱼，把那些邪恶的地球殖民者统统赶到海里，消灭在火焰里。
但是就这？你让我看并不存在的异星海洋风光？为什么我不去三亚或者普吉岛看鱼呢？
没有新的突破，没有新的视觉冲击，没有新的异星想象，在我看来，它就味同嚼蜡。
当然，《阿凡达·水之道》还有更加致命的问题。第一部起码讲了一个环保故事，可是第二部连这个虚弱的主体都已经坠落了。
在来自地球的殖民者面前，杰克·苏利和他的家庭，所想要的，不过是努力地把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捏合在一起，把一个千疮百孔的星球捏合在一起。它不过是一场徒劳的努力，因为地球带来的火山灰，终将埋葬潘多拉的整个世界。
我知道这只是第二集，后面还有三四五集。但是教父的一二三集、黑客帝国的一二三集、甚至终结者的一二三集，都有着它充足的独立性与结构。
先拿一个潘多拉海洋风光片来赚点钱，是这个意思吗？
03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西方日益地陷落在技术决定论的路径依赖之中。这是卡麦隆水之道的深层失败。
托马斯·弗里德曼的《地球是平的》是技术决定论的核心著作，在全球化时代。他当时坚信技术将熨平这个世界民族、经济和文化之间的差异性，从而达到世界大同。我当年给他的评论是技术巴别塔。
但是2020年他就后悔了。新冠的出现他就已经认为自己说错了。认为自己说错的还有弗兰西斯·福山，他已经修改了历史终结论。
卡麦隆和他们起点是一样的，阿凡达就是技术决定论。用一个弓箭世界打败宇宙飞船世界，其实是一个反乌托邦故事。影片中无处不在的潘多拉之神EVA其实是卡麦隆内心之神，心怀自然神灵，你就能用技术征服世界。
卡麦隆善于用技术时代的寓言，讲内心世界的保养。《终结者》如此，《泰坦尼克号》如此，《阿凡达》还是如此。
▲《泰坦尼克号》剧照（图/豆瓣）
只要技术在进步，世界终归会走向一同。这是蚀刻在欧美白左心中的神谕。
但是卡麦隆的神谕退步了，退了一大步。《阿凡达·水之道》还在喋喋不休地讲在技术时代中，家庭价值观将如何拯救世界。但是新一代的世界化年轻人，已经在web3.0的革命中，颠覆原有的所有价值观，他们要用分布式网络，消灭掉所有的权威，争夺世界的主导权。
个体化将高奏凯歌，埋葬掉伊隆·马斯克这个伪国王，Meta这个伪宇宙，以及从1989年以来的伪全球化。
卡麦隆说，现在的电影，尤其是漫威电影，所有人的思维像是大学生。确实，在技术兴起之后，整个世界的电影已经越来越悖离传统电影作为人类生活与思考的影像衍生这样的命题，越来越变成欲望与堕落的载体，但至少它还保有一个积极因素：锐气。
《阿凡达·水之道》的思维则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怀旧、混乱、迟疑。既要又要还要，技术神晕目眩，思维步履蹒跚。
▲詹姆斯·卡麦隆（图/豆瓣）
倒也正常。全球化和白左有过自己的高光时刻，是该谢幕了。
1998年，《泰坦尼克号》给中国带来了全球化文化的第一声巨响。2022年，《阿凡达·水之道》带来了伪全球化文化崩塌的第一声巨响。
所以，后面三部可以不看了吧。以卡麦隆开始，以卡麦隆结束，这是最坏的安排，也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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