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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观 | 走进台湾眷村,在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刻

2016-08-29 阿迪 地球观察团

(⊙_⊙) 

据说地球人民都关注分享我团了(⊙v⊙)
本篇为台湾眷村三部曲的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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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结束了四四南村眷村博物馆的参观后,在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因为又遇见之前南区放映室里,口操山东口音的老人。老人似乎有点寂寞,到处找人说话,便顺势上前与老人攀谈起来。
四四南村在台湾
四四南村在台北

原来老先生姓王,过去是四四南村的居民,老家则在山东青岛。王老先生说了不少故乡的事,说青岛风景极美,尤其是海滩,水很清,沙很细,从小妈妈就常带他去海边游泳。
而这片美景在过去却不容中国人独享,在老先生出生前,青岛先是沦为德国的租界,接著又被日本夺去,后来在20年代虽然归还祖国,但当时中国处于军阀割据的年代,多方势力互斗尚且不暇,岂有余力约束列强的蛮横?因此老先生自懂事起,便知家乡港口里飘扬各色旗帜的舰船,无一属于自己的国家。铁船裡的洋人或日本人水手,一上岸就急著饮酒作乐,调戏本地女子。老先生记得青岛有条中山路,从头至尾开满了酒吧,专做外国人生意,入夜后总是灯明如昼、喧闹不止。
今日青岛港(局部)

不过后来抗战爆发,青岛未几即为日军所占,王老先生这时才真正见到外寇欺凌中国人的光景,见到日本兵在街上横行霸道,随意殴人致死,又将任何姑娘都当成娼妓般叫唤,不敢不从者便只能任其淫辱,欲保贞节者则在一顿毒打之后,照样受其奸淫。这惨状并不限于佔领初期,而是逐年变得更加凶残。青岛沦陷数年之后,老先生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终于咽不下这口鸟气,决定伙同几名朋友,夜袭倭兵。
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皆出自城郊农村,根本没啥武器,便只带著麻绳布袋和务农的锄铲,连夜出巡。遇见醉醺醺的日本兵独自在城外游荡,即窃窃尾随,待其步入无人暗处,先从背后用麻绳勒住脖颈,使倭寇发不了声,然后众人抡起农具就往死裡打,跟住将尸首装入麻布袋里,背去郊外摸黑刨个坑,埋尸野地。
每得手一次,小伙子们即蛰伏数月,尔后再寻一倭来宰。待得了结五或七人后,日军开始警戒,四处搜查。那时候王老先生的父亲过世已久,母亲改嫁后,继父对他并不慈爱,一听说这小子可能招惹了日本人,马上急著将他赶出家门。王母既忧且哀,却无可奈何,只能拿出身上攒的最后些私房钱,给儿当作盘缠,让他往南逃至国民政府大后方。

是时恰遇湖南广西一带战事告急,日军持续南下逼近。蒋介石因此发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号召知识青年加入新编制的中国青年军。王老先生遂于此时入伍,但据老人所述,那会儿徵到的兵根本不见得有知识,也不一定是青年。但凡提得起枪的男丁,全数照收不误,每得百人即为一连,千则为营,万则为师,简短训练一番即上战场了,要紧的东西都是下了部队再学。
有些与王老先生一起入伍的同袍,结训即被调至缅甸的远征军,但他的运气较好,能够留在中国,被派遣至一个驻守云南的工兵营。抗战胜利后,身形不甚壮硕的王老先生被选去当宪兵,让他自己也很讶异,他总以为宪兵应该个个高头大马。不过长官跟他说,宪兵之中只有摆场面的仪队礼兵才找高个,真正干活的反而要找身高不高的,否则老远就被人看出是宪兵,很难纠察违纪份子。
王老先生为此颇感得意,青岛光复后,他也回去与母亲团聚了一回,一身军服挺拔的模样很令王母骄傲。可惜没过多久,国共内战即已爆发,身为宪兵的老先生虽不用直接参与作战,却还是又得和妈妈别离。开战之初,他怎也不觉得共产党会比日本人难打,之后由于服役地点远离前线,也就不知国民党军已然兵败如山倒。直到49年的某一天,他莫名其妙地登上一艘大船,就随军团总部撤到台湾来了。
基隆登陆后,王老先生发现匆忙撤退来的远远不只他这一船,港内港外处处皆是湍急的人海。军员和货物一面互相推挤,一面盲目地移动。有时他们忽然停下待命,挡住他人的路,一挡就是大半天,又有时才刚刚停下,即被调至别处,和慌忙的人潮冲撞。从接命令的兵到给命令的官,人人脸上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这份表情是紊乱的景象中唯一整齐划一的东西,也终于让人醒悟国军或许大势已去。
今日基隆港(局部)
初来台湾的好几个月,王老先生和军团总部的众多人员一样,根本无处可住,只能在草地上扎营,还连帐篷都不太够用。后来总部裁减宪兵人数,因老先生曾在工兵营裡学过焊接,便把他派去了台北的四四兵工厂工作。由于军方高层早知战情告急,兵工厂是在前一年的1948就预先移至台湾,厂房则以日据时代的陆军仓库改建。而至于眷村的出现,却要等到50年左右,所以老先生上班头一年都得住在厂中库房内,数十名工人与其眷属共处一室,彼此仅以布幔相隔。不过老先生仍感庆幸,因为四四兵工厂最后是从青岛撤离大陆,工人中有不少是他的同乡,大家可用山东话聊到一块儿,虽住得拥挤却也纾解甚多思乡之情。
四四兵工厂-四四南村
等到他住进四四南村,王老先生便开始平稳的生活,直到几十年后兵工厂迁至别处,他也到了退休的年纪。这期间,由于眷村旁边就是间小学,他因此认识了一名女老师并开始追求人家,两人后来结婚生子。眷村拆除后,全家人顺利搬至较新式的国宅,现在孩子们则早已成家立业,各有居所,老先生有时不免感觉落寞,就会到老眷村改成的会馆流连一番。
而谈起从前国民党的腐败,老人口中纵已无牙,语音竟犹切齿。他说眷村的民家虽然破旧,军队中的高官和兵工厂的干部等等,却在眷村旁边住著漂亮的独栋洋房,上下班即便只有几步路,也还要司机开车接送。兵工厂裡的公费或预算,总不免遭这些人染指,就连发给工人的津贴补助,亦可能被各种名目扣减。后来四四南村拆除时,政府高干们又狠狠地赚了一笔,将位于新闹区的眷村国有地,以十亿百亿的价格向开发商招标盖楼,投标开标的过程均未对外公开,得标者想当然尔都是与政要有所关连的企业,其中不知有多少肥水可捞。
不过要是谈及共产党,老先生反而无甚愤慨。他说几十年前两岸关系仍然紧张的时候,其实有不少人从大陆前来刺探情报。眷村邻里办些节庆活动,聚餐集会时,经常可见不认识的生人来至,神经兮兮地到处与人攀谈,这些人的口音可能来自内地各处沿海省份,但绝对讲不出台湾本地人的口音或用语。眷村居民心知肚明,知道他们多半是中共派来的间谍(台湾这边称之为「匪谍」),却极少将其举报。
因为这些人言行间满是破绽,绝非专业的特务或情报员,而是一般的渔村百姓,为了立点小功偷渡来台。如遭国民党逮住,他们肯定会被枪毙,生活要不是真的很困难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并且他们索求的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只要带回几张报纸或政府的宣传材料,即可领得微薄的赏钱,救救家中急需。于是眷村人对这些落魄的间谍多半任其来去,有何无关紧要的纸张也随其拿取。若遇同乡,甚至会留他吃顿便饭,茶叙片刻,但求一闻老家近况,请问故里亲人是否安在。
海峡两岸
讲完种种往事,王老先生直说他这一生还是很幸运的。他经历了中国最动荡的年代,却能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没变成沙场上无数孤魂野鬼的同伴。他没受太多教育,却在军旅生涯中习得一技之长,因此一辈子有著稳定的工作。他来台湾时年纪尚轻,未曾结婚,故可名正言顺地娶妻成家,不用像原配留在大陆的荣民那样辛苦。他从未享受过大富大贵的滋味,但也未曾遭受三餐不继,流浪街头的苦楚。尤其他现在年逾九旬,身体却仍硬朗,尚可一个人到处散步閒游,更是弥足可贵之事。
老先生语带傲意地说,说他的老骨头至今仍且撑得住,都是拜他年轻时经常锻炼所赐。从前在工作之余,老人曾加入一支田径队并持续参与了很多年,甚至出国比赛过几回。见面时老先生身上穿的,便是某次国际邀请赛的纪念衫,上头印著田径队的队徽(图二十七)。
身体硬朗的老先生

可惜到了谈话的最末尾,不懂事的晚辈似乎问了件不该问的事。当被问及是否有再回去过青岛老家时,王老先生的眼睛忽然惆怅了。他低低回答一声「没有」,反而谢了谢眼前这个晚辈,听他说了这许多话,接著便转身离去,未再回顾。
如今保留下来的四四南村,面积远不及原本的十分之一,却料不到仍有如此多的故事蕴藏其中,能让人待上这么久。花在此地的时间绝非浪费,但渐渐昏黑的天色与逐步远去的老人背影,却明确暗示著某段因缘的完结,令人晓得该是回家的时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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