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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观——在巴尔干半岛反省难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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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维萨德被称为“多瑙河上的直不罗陀”,它坐落在多瑙河畔,河边有一个险峻雄伟的军事要塞,是十七、十八世纪建造的,用来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入侵。
这里曾是基督教的奥匈帝国和穆斯林的奥斯曼帝国交界攻防的热点,奥斯曼帝国占领着中东和北非的大片土地,是横跨欧亚非的大国,巴尔干恰在连接亚非的欧洲边陲,奥斯曼帝国要向欧洲扩展,常从这里进击。
那座难民纪念碑也在多瑙河边,是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难民,当时这里发生过“一月突袭”的惨剧,纳粹轴心国阵营的匈牙利军队在1942年1月突袭诺维萨德周围的平民,主要针对塞尔维亚人、犹太人、吉普赛人,造成数千人死亡。这座纪念碑雕塑的三个人,就代表了这三个族群。
在纪念碑旁边的多瑙河中,可以看到几个残缺的桥墩,这又是另一次战争的遗迹,不是二战的,也不是奥斯曼帝国战争的,而是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留下的 。
当时北约支持穆斯林为主的科索沃反对基督徒为主的塞尔维亚,诺维萨德遭到北约七十多天的空袭轰炸,多瑙河上的几座桥全被炸毁,后来只有一座桥修复了,其它都保留着战争的残迹,像是天然的战争纪念碑。九十年代,巴尔干半岛上的前南斯拉夫联邦爆发过很多次不同族群间的内战,科索沃战争只是其中之一,当时无数战争难民曾经颠沛流离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波黑等前南斯拉夫诸国。旅途中我看到很多战争遗迹,还听到很多当年的战争参与者对战争的痛悔反思。
斯洛文尼亚是前南斯拉夫联邦诸国中最富裕的一个,人均GDP最高。我对斯洛文尼亚的印象非常好,倒不是因为它的GDP高,而是因为它的社会诚信高,这和克罗地亚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在克罗地亚买东西常会被骗被讹,譬如,我给超市收银员五个库纳,她把钱迅速扔进钱柜,然后对我说那是三个库纳;饭店帐单会把一个菜记成两个菜,多收一倍的钱。 在斯洛文尼亚我不仅没有这样的坏经验,甚至还有过几次超乎寻常的好经验。譬如,我在银行门外的自动取款机没有取到钱,银行经理亲自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为我查看,还很认真地把他的名片和取款机的GPS地址给我,说若是我的银行卡出现错误的记录,可以和他联系更正。
更令我感动的是在卢布尔雅那(斯洛文尼亚首都)坐游船,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要坐游船,没有其他游客,船长说至少要有两个人才开船,让我等下一班,结果等了两班都没有人来,那时已到六点钟,是末班船时刻了,我对船长说我愿意多付些钱,是否可以开船。想不到他说,我如此“忠诚”地等了两班船,他不要我多付钱,而要让我享受VIP的服务,为我一个人开船。
那真是一次VIP的特殊享受,一路上船长不仅给我介绍了很多风光历史,还讲给我听斯洛文尼亚的现状。他告诉我,虽然斯洛文尼亚是前南斯拉夫联邦中最富裕的,但独立后加入了欧盟,和其他欧盟富国相比,斯洛文尼亚就是“穷国”了。到富国去工作能够赚到更高的工资,大批的斯洛文尼亚人因而都去德国、奥地利等富国打工,尤其是年轻人,蜂拥着离开了斯洛文尼亚。这让我想到中国的农民工涌入大城市打工的情况,颇有相似之处。
从宜于人居的角度来看,卢布尔雅那远胜于大多数欧盟富国的首都,这里空气质量好,没有堵车问题,人际关系诚信……但是卢布尔雅那却吸引不到很多的投资,因此也就提供不了好的工作机会。近年西方发生的金融危机、欧债危机,使加入了欧元区的斯洛文尼亚受害不轻,2005年至2011年,斯洛文尼亚的GDP年增长率只有1%。
斯洛文尼亚和奥地利接壤,再往北就是德国了,阿尔卑斯山从德国南部蜿蜒到这里。山中的风景极美,高耸的雪山,静谧的湖泊,宛如童话仙境。
在电视新闻中,我还没有看到有中东难民穿越这仙境去德国的镜头,大概他们都被封堵在克罗地亚边境。但是在这仙境山峦中我也看到过另一场战争留下的遗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隧洞、俄罗斯战俘修建的血泪公路……
中东难民穿越巴尔干奔赴德国的路径是以希腊为起点,然后要经过前南斯拉夫的几个国家。前南斯拉夫联邦共有六个共和国,现在都独立了,它们是: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黑、黑山、马其顿(科索沃后来又从塞尔维亚独立出来,但有40%以上的联合国成员国不承认其独立)。最南端的马其顿毗邻希腊,从马其顿经塞尔维亚到匈牙利是去德国的捷径,如果这条捷径被封锁,还可以从波黑、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北上。
波黑的战争创伤比克罗地亚更为深痛,我今年夏初在那里仍然可以看到许多被战争毁坏的房屋。
波黑主要有三大族群: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1991年时,这三个族群的比例是波斯尼亚人43%,塞尔维亚人31%,克罗地亚人17%,族群混居,原本很和睦。1989年柏林墙倒塌,苏东地区急剧变色,从苏联到南斯拉夫,掀起了一股独立狂潮,一国分裂成几国。波黑的这三个族群都纷纷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独立诉求,组织了自己的政党。
不同的独立诉求引起了内战,首都萨拉热窝是一个惨烈的战场,塞尔维亚人的军队把波斯尼亚人为主的萨拉热窝围攻了四年(1992-1996),比二战时列宁格勒围城战的时间还要长。萨拉热窝挖了一条地下隧道通到外面,全城物资给养靠此隧道,现在那里是一个战争博物馆
在萨拉热窝有一个奥斯曼帝国时代建造的老城,里面有清真寺、土耳其式的商队旅馆、中世纪色彩的商店、还有一条条的石卵小巷……紧连着老城的是奥匈帝国留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的新城,新老城之间划了一道白线,是东方与西方相逢的“萨拉热窝之会”
东方的奥斯曼帝国在十九世纪逐渐衰败,西方的奥匈帝国乘机夺取奥斯曼的一些地盘,波黑在1878年至1918年期间被奥匈帝国统治。在新城的另一端,毗连着“共产主义区”,那是铁托时代建造的,多数是高层板楼,既没有巴洛克建筑的美感,也没有老城建筑的历史感,但是非常实用,导游告诉我,目前萨拉热窝的大多数居民都住在共产主义区。
在这三个历史区域中穿行漫步,年轻的导游不断发表着他对波黑历史的看法。他说,奥匈帝国占领波黑的时候,给波黑带来了很多现代化的东西,公共电车就是在那个时候引进的,是欧洲最早修建的电车系统之一,可是当时有些人却忽视这些有益于波黑发展的东西,激进地想着要独立,要从奥匈帝国中独立出来,于是一个激进党人在这里刺杀了奥匈帝国的大公,结果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举世闻名的刺杀事件发生在萨拉热窝老城附近的拉丁桥畔,现在是著名的景点。
他又说,在铁托的共产党统治时期,波黑也有很多发展,盖了很多住宅,西方的很多大公司在这里投资建厂,萨拉热窝还举办过奥林匹克运动会,但是很多人又忽视了这些,又激进地想着要独立,结果现在,波黑的经济情况非常糟糕,大公司都不愿意来投资,失业率很高。(我后来查了世界银行的数据,波黑的失业率竟然高达30%左右。)
我还和另一位波斯尼亚人有过长谈,她更为年长,亲身参与过独立战争,对战争和历史有更深入的领悟。她说,在九十年代初,她和大多数波斯尼亚人一样,激进地相信独立会带来自由、发展、幸福,但是现在她深深地后悔。当时大多数人都激进冲动,这一方面是缘于人性的弱点,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政客的煽动。在社会发生巨变的时候,政客为了召唤到支持自己的追随者,需要打出一面旗帜来唤起人们的认同,民族主义是一面容易利用的旗帜。
目前,在波黑的国会中,三个主要政党的领导人仍然在用民族主义拉选票、搞竞争,她是再也不会追随这样的政党了。她是法律工作者,她丈夫是工程师,以前在飞机工厂工作,但是现在他们都没有正式工作,她丈夫给游客开车,她给游客导游。他们若想得到政府工作,就需要加入国会中的强大政党,否则根本没有机会,而他们是不愿意加入那些鼓吹民族主义的大党的。
对于波黑发生战争悲剧的原因,她有深刻的反省,她还从国际视角来进行分析。她说,巴尔干地处东西方交汇的战略敏感地带,当国际大局发生变化时,各大国都要在变局中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要在战略敏感地区争夺较量,巴尔干的小国就成为了较量的战场。
奥斯曼帝国的衰落引起了国际大局的变化,奥匈、沙俄、英国、法国、德国都涌来了,奥匈占领了波黑,沙俄支持激进的塞尔维亚人通过搞独立来反奥匈,那个刺杀奥匈帝国大公的人就是属于塞尔维亚激进党的。
苏联解体后又引发了一次国际大局的巨变,大国又来这里争夺较量,俄罗斯支持塞尔维亚,西方支持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科索沃,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争夺自己的势力范围,为了打击对手大国的势力,而不是为了要帮助这些小国独立发展。结果,小国的族群被撕裂,同胞自相残杀,家园被摧毁,社会被破坏。
回想着她对战争的分析,我不由得联想到涌入巴尔干的中东难民。她的分析不也恰恰能够适用于中东吗?这些中东难民的祖国不也有着巴尔干类似的经历吗?激进的冲动,政客的煽动,大国的挑动,族群撕裂,自相残杀,家园被摧毁,社会被破坏……当中东难民经过这片土地的时候,不知他们是否会从巴尔干人的反省中得到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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