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欧洲观——在巴尔干半岛反省难民潮

2016-02-26 尹伊文 地球观察团

(⊙_⊙) 

本文为尹伊文老师在巴尔干的游历与思考,已首发于《环境与生活》杂志,经授权,我团转载本文,并在地图上予以增补完善。在此感谢尹伊文老师与《环境与生活》对我团的大力支持。
今年夏初和去年春天,我曾经两次去巴尔干,是在中东难民潮之前,当时那里还没有国际瞩目的头条新闻。但是这几天,那里忽然成为了国际新闻的热点。滚滚的中东难民洪流,漫涌过匈牙利、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那些山川、田野、道路、车站,我仍然记忆犹新,只是瞬间今非昔比,好像突然被涂抹添加了一笔。这新的一笔看似突兀,但细想起来,却是和巴尔干的历史有着天然的联系,这也许是缘于巴尔干半岛特殊的地理位置,我在旅途中有深切体会。
多瑙河畔的古今难民
去年我从匈牙利南下塞尔维亚,恰好和这次的难民洪流同路但是逆向,在离匈牙利不远的塞尔维亚城市诺维萨德我看到过一座难民纪念碑,当然不是纪念中东难民的,那是纪念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次难民悲剧

巴尔干-欧洲的东南门户
匈牙利与诺维萨德
诺维萨德难民纪念碑

诺维萨德被称为“多瑙河上的直不罗陀”,它坐落在多瑙河畔,河边有一个险峻雄伟的军事要塞,是十七、十八世纪建造的,用来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入侵。
东南欧众多国家首都聚集在多瑙河沿线-地形图
东南欧众多国家首都聚集在多瑙河沿线-灯光图
位于多瑙河沿岸的诺维萨德与堡垒遗址
塞尔维亚的诺维萨德是“多瑙河上的直不罗陀”,河畔的军事要塞是欧洲的基督教国家建造的,用来抵御穆斯林的奥斯曼帝国。

这里曾是基督教的奥匈帝国和穆斯林的奥斯曼帝国交界攻防的热点,奥斯曼帝国占领着中东和北非的大片土地,是横跨欧亚非的大国,巴尔干恰在连接亚非的欧洲边陲,奥斯曼帝国要向欧洲扩展,常从这里进击。
那座难民纪念碑也在多瑙河边,是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难民,当时这里发生过“一月突袭”的惨剧,纳粹轴心国阵营的匈牙利军队在1942年1月突袭诺维萨德周围的平民,主要针对塞尔维亚人、犹太人、吉普赛人,造成数千人死亡。这座纪念碑雕塑的三个人,就代表了这三个族群。
在纪念碑旁边的多瑙河中,可以看到几个残缺的桥墩,这又是另一次战争的遗迹,不是二战的,也不是奥斯曼帝国战争的,而是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留下的 。
多瑙河畔的这个纪念碑是悼念二战中的受难平民,雕塑中的三个人代表了塞尔维亚人、犹太人、吉普赛人。纪念碑旁边河中的几个残缺的桥墩,是1999年科索沃战争中北约轰炸的结果。
前南斯拉夫各共和国与科索沃地区

当时北约支持穆斯林为主的科索沃反对基督徒为主的塞尔维亚,诺维萨德遭到北约七十多天的空袭轰炸,多瑙河上的几座桥全被炸毁,后来只有一座桥修复了,其它都保留着战争的残迹,像是天然的战争纪念碑。九十年代,巴尔干半岛上的前南斯拉夫联邦爆发过很多次不同族群间的内战,科索沃战争只是其中之一,当时无数战争难民曾经颠沛流离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波黑等前南斯拉夫诸国。旅途中我看到很多战争遗迹,还听到很多当年的战争参与者对战争的痛悔反思。
难忘的“诚信”经历
在这次中东难民潮中,当匈牙利承接不了越来越多的难民时,多次封锁过塞尔维亚边界,把难民堵在塞尔维亚。但中东难民是不愿意留在塞尔维亚的,因为那里也曾经饱受战争创伤,是欧洲的穷国,难民们想去的是德国和其它欧洲富国。塞尔维亚与德国不交界,从塞尔维亚去德国除了可以经过匈牙利之外,还可以经过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这两个国家恰是我今年夏初刚刚踏足过的,有着特殊的记忆。
从叙利亚到德国

斯洛文尼亚是前南斯拉夫联邦诸国中最富裕的一个,人均GDP最高。我对斯洛文尼亚的印象非常好,倒不是因为它的GDP高,而是因为它的社会诚信高,这和克罗地亚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在克罗地亚买东西常会被骗被讹,譬如,我给超市收银员五个库纳,她把钱迅速扔进钱柜,然后对我说那是三个库纳;饭店帐单会把一个菜记成两个菜,多收一倍的钱。 在斯洛文尼亚我不仅没有这样的坏经验,甚至还有过几次超乎寻常的好经验。譬如,我在银行门外的自动取款机没有取到钱,银行经理亲自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为我查看,还很认真地把他的名片和取款机的GPS地址给我,说若是我的银行卡出现错误的记录,可以和他联系更正。
更令我感动的是在卢布尔雅那(斯洛文尼亚首都)坐游船,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要坐游船,没有其他游客,船长说至少要有两个人才开船,让我等下一班,结果等了两班都没有人来,那时已到六点钟,是末班船时刻了,我对船长说我愿意多付些钱,是否可以开船。想不到他说,我如此“忠诚”地等了两班船,他不要我多付钱,而要让我享受VIP的服务,为我一个人开船。
卢布尔雅那河穿过市区,游客可以乘游船游览,我乘游船有了一次令人感动的“诚信”经历。

那真是一次VIP的特殊享受,一路上船长不仅给我介绍了很多风光历史,还讲给我听斯洛文尼亚的现状。他告诉我,虽然斯洛文尼亚是前南斯拉夫联邦中最富裕的,但独立后加入了欧盟,和其他欧盟富国相比,斯洛文尼亚就是“穷国”了。到富国去工作能够赚到更高的工资,大批的斯洛文尼亚人因而都去德国、奥地利等富国打工,尤其是年轻人,蜂拥着离开了斯洛文尼亚。这让我想到中国的农民工涌入大城市打工的情况,颇有相似之处。
从宜于人居的角度来看,卢布尔雅那远胜于大多数欧盟富国的首都,这里空气质量好,没有堵车问题,人际关系诚信……但是卢布尔雅那却吸引不到很多的投资,因此也就提供不了好的工作机会。近年西方发生的金融危机、欧债危机,使加入了欧元区的斯洛文尼亚受害不轻,2005年至2011年,斯洛文尼亚的GDP年增长率只有1%。
位于多瑙河支流上游的卢布尔雅那
卢布尔雅那是一个非常宜于人居的城市,空气质量好,没有堵车问题,人际关系诚信。
美丽而易于人居的卢布尔雅那。
卢布尔雅那河边的民宅
乘游船可以顺着卢布尔雅那河到郊区,领略城郊的恬静风光。
自行车是很多卢布尔雅那居民的交通工具,这是卢布尔雅那能够保持空气清洁、交通畅顺的一个原因。
卢布尔雅那人为自行车交通而骄傲,甜品店的橱窗里都摆着迷你自行车。
累累的战争遗迹

斯洛文尼亚和奥地利接壤,再往北就是德国了,阿尔卑斯山从德国南部蜿蜒到这里。山中的风景极美,高耸的雪山,静谧的湖泊,宛如童话仙境。
斯洛文尼亚与德国之间
翻过斯洛文尼亚的阿尔卑斯山,可以北上奥地利、德国,山中景色极美,宛如童话仙境。
阿尔卑斯山中的农庄,也如童话世界。

在电视新闻中,我还没有看到有中东难民穿越这仙境去德国的镜头,大概他们都被封堵在克罗地亚边境。但是在这仙境山峦中我也看到过另一场战争留下的遗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隧洞、俄罗斯战俘修建的血泪公路……
在斯洛文尼亚的阿尔卑斯山中,仍然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留下的隧道,这个隧道是1916年修建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俄罗斯的战俘被强迫在阿尔卑斯山中修建公路,在这条血泪公路附近有一些指示牌。
山路边关于俄罗斯战俘公路的说明

中东难民穿越巴尔干奔赴德国的路径是以希腊为起点,然后要经过前南斯拉夫的几个国家。前南斯拉夫联邦共有六个共和国,现在都独立了,它们是: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黑、黑山、马其顿(科索沃后来又从塞尔维亚独立出来,但有40%以上的联合国成员国不承认其独立)。最南端的马其顿毗邻希腊,从马其顿经塞尔维亚到匈牙利是去德国的捷径,如果这条捷径被封锁,还可以从波黑、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北上。
从叙利亚到德国
在波黑和克罗地亚,山野中仍然有九十年代“独立战争”时期埋下的地雷,传媒已在提醒难民们要当心触雷。波黑和克罗地亚在九十年代经历了惨烈的战争,创伤依然历历在目。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是地中海边的历史名城,其老城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历史遗产。1991年克罗地亚宣布独立,塞尔维亚人强烈反对,因而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杜布罗夫尼克的老城遭到猛烈攻击,大量珍贵历史建筑被炸毁,停战之后,这些建筑才慢慢修复。
位于克罗地亚最南部的杜布罗夫尼克
杜布罗夫尼克
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是地中海边的历史名城,其老城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历史遗产。在九十年代的族群冲突中被炮火袭击,遭到严重损毁,停战后才慢慢修复。
杜布罗夫尼克老城中的著名中世纪修道院,有珍贵独特的建筑特点,在九十年代战争中被摧毁,后来修复。

波黑的战争创伤比克罗地亚更为深痛,我今年夏初在那里仍然可以看到许多被战争毁坏的房屋。
波黑在九十年代战争中被炸坏的房子现在还没有修复。

波黑主要有三大族群: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1991年时,这三个族群的比例是波斯尼亚人43%,塞尔维亚人31%,克罗地亚人17%,族群混居,原本很和睦。1989年柏林墙倒塌,苏东地区急剧变色,从苏联到南斯拉夫,掀起了一股独立狂潮,一国分裂成几国。波黑的这三个族群都纷纷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独立诉求,组织了自己的政党。
不同的独立诉求引起了内战,首都萨拉热窝是一个惨烈的战场,塞尔维亚人的军队把波斯尼亚人为主的萨拉热窝围攻了四年(1992-1996),比二战时列宁格勒围城战的时间还要长。萨拉热窝挖了一条地下隧道通到外面,全城物资给养靠此隧道,现在那里是一个战争博物馆

前南斯拉夫1991年各民族分布(本图片来自网络,网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5b8d8b01011hbn.html)
带我参观隧道的是一位年轻的波斯尼亚导游,他在围城时期出生,他祖父死于围城之战。
巴尔干人的痛悔与反省
波斯尼亚人虽然信奉伊斯兰教,但他们非常世俗化,譬如他们吃猪肉,很多人不常去清真寺作礼拜,也极少读可兰经,他们对我说:“我们是欧洲的穆斯林,和中东穆斯林不一样。”波斯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同是斯拉夫裔,他们成为穆斯林是在奥斯曼帝国占领波黑的时期(1463-1878)。
在萨拉热窝有一个奥斯曼帝国时代建造的老城,里面有清真寺、土耳其式的商队旅馆、中世纪色彩的商店、还有一条条的石卵小巷……紧连着老城的是奥匈帝国留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的新城,新老城之间划了一道白线,是东方与西方相逢的“萨拉热窝之会”
萨拉热窝新老城之间有一道白线,是东方与西方相逢的“萨拉热窝之会”。

东方的奥斯曼帝国在十九世纪逐渐衰败,西方的奥匈帝国乘机夺取奥斯曼的一些地盘,波黑在1878年至1918年期间被奥匈帝国统治。在新城的另一端,毗连着“共产主义区”,那是铁托时代建造的,多数是高层板楼,既没有巴洛克建筑的美感,也没有老城建筑的历史感,但是非常实用,导游告诉我,目前萨拉热窝的大多数居民都住在共产主义区。
萨拉热窝的老城是在土尔其人的奥斯曼帝国统治时代建造的,有东方色彩的建筑,东方色彩的商店。

在这三个历史区域中穿行漫步,年轻的导游不断发表着他对波黑历史的看法。他说,奥匈帝国占领波黑的时候,给波黑带来了很多现代化的东西,公共电车就是在那个时候引进的,是欧洲最早修建的电车系统之一,可是当时有些人却忽视这些有益于波黑发展的东西,激进地想着要独立,要从奥匈帝国中独立出来,于是一个激进党人在这里刺杀了奥匈帝国的大公,结果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举世闻名的刺杀事件发生在萨拉热窝老城附近的拉丁桥畔,现在是著名的景点。
他又说,在铁托的共产党统治时期,波黑也有很多发展,盖了很多住宅,西方的很多大公司在这里投资建厂,萨拉热窝还举办过奥林匹克运动会,但是很多人又忽视了这些,又激进地想着要独立,结果现在,波黑的经济情况非常糟糕,大公司都不愿意来投资,失业率很高。(我后来查了世界银行的数据,波黑的失业率竟然高达30%左右。)
我还和另一位波斯尼亚人有过长谈,她更为年长,亲身参与过独立战争,对战争和历史有更深入的领悟。她说,在九十年代初,她和大多数波斯尼亚人一样,激进地相信独立会带来自由、发展、幸福,但是现在她深深地后悔。当时大多数人都激进冲动,这一方面是缘于人性的弱点,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政客的煽动。在社会发生巨变的时候,政客为了召唤到支持自己的追随者,需要打出一面旗帜来唤起人们的认同,民族主义是一面容易利用的旗帜
目前,在波黑的国会中,三个主要政党的领导人仍然在用民族主义拉选票、搞竞争,她是再也不会追随这样的政党了。她是法律工作者,她丈夫是工程师,以前在飞机工厂工作,但是现在他们都没有正式工作,她丈夫给游客开车,她给游客导游。他们若想得到政府工作,就需要加入国会中的强大政党,否则根本没有机会,而他们是不愿意加入那些鼓吹民族主义的大党的。
萨拉热窝新城是在奥匈帝国统治时代修建的,有巴洛克色彩的建筑风格。

对于波黑发生战争悲剧的原因,她有深刻的反省,她还从国际视角来进行分析。她说,巴尔干地处东西方交汇的战略敏感地带,当国际大局发生变化时,各大国都要在变局中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要在战略敏感地区争夺较量,巴尔干的小国就成为了较量的战场。
奥斯曼帝国的衰落引起了国际大局的变化,奥匈、沙俄、英国、法国、德国都涌来了,奥匈占领了波黑,沙俄支持激进的塞尔维亚人通过搞独立来反奥匈,那个刺杀奥匈帝国大公的人就是属于塞尔维亚激进党的。
苏联解体后又引发了一次国际大局的巨变,大国又来这里争夺较量,俄罗斯支持塞尔维亚,西方支持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科索沃,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争夺自己的势力范围,为了打击对手大国的势力,而不是为了要帮助这些小国独立发展。结果,小国的族群被撕裂,同胞自相残杀,家园被摧毁,社会被破坏。

回想着她对战争的分析,我不由得联想到涌入巴尔干的中东难民。她的分析不也恰恰能够适用于中东吗?这些中东难民的祖国不也有着巴尔干类似的经历吗?激进的冲动,政客的煽动,大国的挑动,族群撕裂,自相残杀,家园被摧毁,社会被破坏……当中东难民经过这片土地的时候,不知他们是否会从巴尔干人的反省中得到一些启示。
END

关于我团原创文章转载事宜请转载者提前通知并经过同意方可转载否则我团将申诉并保有各种必要权利
感谢为我团提供素材的地球人们如有版权问题请从公号联系我团
关注和分享我团是对我团的最大支持(⊙v⊙)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