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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观—古巴社会在改革中的迷茫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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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问了古巴朋友,才知道了豪宅变大杂院的历史故事。这些豪华别墅都是古巴革命前修建的:
那次经济大发展虽然快速,但极不公平,种下了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到了1930年代,由于西方经济大萧条,糖价大跌,古巴社会发生了持续不断的动荡不安,劳工运动、示威抗暴、军事政变、游击战争……直到1959年卡斯特罗领导的革命推翻了巴蒂斯塔军事独裁政府,古巴才结束了多年来的动荡。
古巴革命胜利后,大批富人逃亡国外,他们在国内的豪宅别墅都被没收。古巴的政策是:
古巴这种特殊的住房政策引发了一些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有两个。一是房屋修缮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人口增长引起的房屋过度拥挤:
2010年我在古巴的时候,修缮房屋的问题是人们谈论的一大热点,官方权威的《格拉马报》上也有辩论的文章。我听到三种建议:第一种是允许民营经济从事房屋修缮;第二种是推动社区参与的修缮活动;第三种是开放房屋买卖市场。
有关修缮房屋的建议中,最有古巴特色的是社区参与的修缮活动。古巴的社区组织非常发达,是1961年反“猪湾登陆”后建立发展起来的:
我看到的最成功的修缮项目是哈瓦那老城区的旧城改造,其成功之处不仅是把破烂的房子修好了,而且是“修旧如旧”,那些老房子都被修复得重获当年西班牙殖民地时代的风采。这个修复工程得到了政府的特别重视,因为古巴要大力发展旅游业,而哈瓦那的老城区正是深受海外游客青睐的地方,所以要把这里修旧如旧,创造出游客喜爱的怀旧风情。
为了达到修旧如旧的目的,古巴还创新地建立了一所特别的“修旧”学校,专门培养能操作古老旧工艺的技工。
他们重新回到哈瓦那之后,大地主于1919年开始大兴土木修建这所美轮美奂的巨厦,1926年建成后献给了他的美人妻子。四年后美人因病去世,大地主悲痛欲绝,他又为妻子修建了一个浪漫的坟墓,他自己逝世后也葬在那里。他的妻子横躺在坟墓中,而他则竖立在妻子的旁边,他说他要守护他的美人,不让旁人入侵。
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大厦中听了这个爱情故事,我一方面为拉丁情人的浪漫而感动,但另一方面也为古巴社会的贫富悬殊而不安。这些豪宅巨厦不正是古巴革命前社会极不平等的生动例子吗?难怪古巴会发生革命,当年流亡中的卡斯特罗只带领了81个人乘格拉马号登陆古巴打游击,由于广大民众对旧政府的强烈不满,纷纷支持革命,两年零一个月后革命就取得了全国的胜利。
听古巴人讲述革命前的古巴社会,很多人都会提到当时社会的贫富不公和政府的独裁腐败。这显然是“资本主义”留给许多古巴人的记忆,古巴朋友告诉我,正是因为这种对资本主义的记忆,使得古巴在苏联东欧变色之后,虽然经济遭受了比东欧国家更为严酷的打击,但也没有步苏东的后尘去搞“资本主义全面复辟”,因为很多人怕回到革命前的资本主义社会中。
苏联解体对古巴经济的打击极为严酷:
美国在此时又对古巴展开了雪上加霜的经济制裁,1992年美国通过法案,不仅禁止美国公司和古巴作生意,而且规定,任何船只如果在古巴港口停靠过,其后六个月之内就不能在美国的港口停泊。这就使得其它对古巴本无敌意的船只也不敢去古巴运货,生怕六个月内不能停泊美国港口影响自己的生意。古巴的进出口的运输成本因此上升了40%,经济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食品等生活必需品极为短缺,要实行严格的配给制。
面对如此严酷的经济形势,古巴虽然没有搞“资本主义全面复辟”,但也自1993年起,进行了一些“准资本主义”的小改革:
我问过一个古巴人对改革和生活现状的看法,他说他很羡慕美国人拥有的丰富消费品,他希望古巴的改革也能给古巴带来这些东西。但他也说他不喜欢美国的一些制度,尤其是医疗制度。他说:“我知道我们生活中有好东西,医疗制度是我们最好的东西,我不想放弃这些好东西。但我知道美国也拥有很多好东西,我想两样好东西都拥有,希望改革能把这两样好东西都给古巴。”
古巴人的世界信息不闭塞,他们可以自由地看CNN,所以这位古巴人对美国和古巴的评价相当客观。古巴的医疗制度非常出色,受到联合国和世界银行的赞扬,堪称发展中国家的楷模。古巴的预期寿命和婴儿死亡率等宏观健康指数都达到了美国的水平,但古巴的人均医疗费用只是美国的5%左右,是低成本高效益的好模式。关于古巴的医疗体制我在拙作《在世界边缘的沉思》和其他一些文章中介绍过,就不在此重复叙述。
我问他是不是想买冰箱电视。他说他不需要买冰箱电视,因为冰箱电视是每个家庭都有的,冰箱与健康相关,电视与教育相关,所以这两样东西政府都以低廉的价格分配给每个家庭。我又问他想买什么东西?他看到我有一个音频录音机,就说他想买这样的录音机,后来他还问我能不能送他一个录音机,这可以帮助他写作,他乘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常会有写作灵感,不能写笔记,但可以录音,这些灵感若不马上记录下来,以后很快就会消失。我理解他的感受,回美国后托人给他带去过一个录音机。
谈到向往的其它消费,他多次很羡慕地讲到外国游客云集的高级酒店、高级餐厅、高级酒吧……他说非常希望能去这些地方消费享受。他还说过很希望能够拥有汽车,不过,在古巴有钱也不能买到汽车,因为基于环境污染、能源消耗、交通堵塞的考虑,政府不允许私人购买汽车,拥有汽车的古巴人多数是通过“获奖”得到的。导游的一位朋友在研究所工作,该研究所最近研发出一种新产品,对国家贡献很大,研发产品最有功劳的十个人得到了国家的奖励,根据功劳的大小,有人得到一套房子,有人得到一部汽车,有人得到一辆摩托车。
导游对古巴的汽车政策颇有微词,我倒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政策,正是这个政策,使我们在古巴能够享受清洁的空气、通畅的交通。导游听了我的话之后,略含讥讽地说道:“说这种少拥有汽车多享受环境的话的人,都是自己已经拥有汽车的。”
我无言以对,但在心中暗想,正是拥有汽车的人,他们才从拥有汽车之后要面对的交通环境问题中,体验到拥有汽车的坏处。在美国,人人拥有汽车之后,不仅发生了污染和堵车的问题,而且公共交通服务被大大削弱了,此时即使有人想放弃汽车,也骑虎难下。这些拥有汽车的人曾在消费大潮的裹挟之下走错了一步,所以现在很想告诫那些还没有跳上虎背的人,千万别走上那条邪路呵!
改革给古巴人的生活带来了变化,同时也使古巴人经受了复杂的心理矛盾。导游写过一篇小说,反映“革命”和“改革”的矛盾冲突,那小说里大概有他自己的影子:
评奖揭晓后先公布获奖者的名字, 岳父得了奖,他很高兴,感到古巴的革命精神仍在,没有被改革冲刷掉。但第二天公布了作品,才发现原来是女婿的作品得了奖。这时女婿感到特别高兴,他看到古巴社会正在发生变化,正在摆脱革命教条。
关于“革命精神”,我还听导游讲过更为真实的故事,尤其是在谈论古巴家庭医生的时候:
导游告诉我三个因素。第一个是物质因素,每个家庭医生在社区中都可以分到一套房子,以便他们就近出诊。第二个是历史文化因素,长期以来医生的社会角色就是“帮助人”,做医生的人都认同这样的角色。第三个是革命精神因素,自从古巴革命之后,医生受到革命精神的熏陶,医学院教育特别强调医生要为贫穷的缺医少药者服务,这种革命的职业道德观对他们影响很深。另外,医生中有不少共产党员,他们更是会用革命精神来鼓励自己坚守岗位。
那么,有多少人愿意做闪光的人物呢?导游说:“要做闪光的人物,就要有奉献的精神,要严格约束自己。我不想做这样的人物,我想更实际一些,更多赚些‘库’,不想闪光,所以我不作共产党员。”
持有导游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我在古巴看到过大量想多赚“库”而不想闪光的人。记得刚到哈瓦那机场,我就碰到了这样的人,那是一位空姐:
在古巴的整个旅程中,我一直都处在被索要小费和礼物的压力下。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我是坚决反对这种小费的,尤其在古巴的货币双轨制中,外国游客随手付出的一两个“库”的小费会对货币流通量产生不小影响,会推动通胀,1个“库”等于25 比索,而古巴普通人的工资只有三四百比索,这些小费会使许多消费品的价格上涨。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小费会扩大贫富差距,使从事旅游业的人员一下子先富起来,而对社会更有贡献的人,譬如医生,却要陷入低收入的一端。
比贫富差距更严重的社会问题是腐败的滋生。向我索要小费的人多数在国有单位工作,国营旅行社、国营酒店、国营饭馆、国营航空公司……这些人利用工作之便索取小费,是与官员利用职权索取贿赂没有本质的不同。
显然,他们没有把下层公务人员索取小费视为“受贿”。如果下层公务人员可以利用职业之便收取小费,中上层的公务人员不也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收取更大的“小费”吗?古巴中上层的公务人员是否都是闪光的人物、都能用革命精神来抵御小费的诱惑呢?
在“库”的大潮冲击下,我最担忧的是古巴的基础医疗,是坚守在社区第一线的家庭医生。因为我知道古巴医疗体制的重大世界意义,我真不想看到这个被誉为发展中国家楷模的体制腐蚀剥落。在美国我听到过古巴医生逃到美国的新闻,他们在美国行医,年薪可以有二十万“库”以上。即使古巴医生不去美国,他们在古巴转行去做旅游相关的工作,也能赚到不少“库”,我就看到过不少的教授和工程师转行去做导游开出租车。
那个社区的家庭医生也参加了联欢会,他在那个社区长大,和他母亲在一起。这位家庭医生很年轻,刚参加工两年。他长得很帅,但没有一般帅哥的张扬,而是相当腼腆,由于腼腆,显出一丝深沉的淡淡忧郁。我们团中有一位漂亮的美国女孩,年龄和他相仿,都是80后。两人在联欢会上有点儿“一见钟情”的表现,坐在一起亲热地聊了很久。
那晚在回哈瓦那的路上,美国女孩告诉我们,帅哥医生对她很热情,还两次把她介绍给他的母亲。按照美国年轻人谈恋爱的习惯,把女朋友介绍给父母就意味着会要考虑谈婚论嫁。同团的另外两个美国女人立刻对美国女孩开玩笑说:“他两次向你求婚啦!”美国女孩很大方,毫不掩饰自己对帅哥医生的好感。
不过,虽然拉丁情人以激情冲动著称,刚见面两个钟头就两次求婚似乎也有点儿离谱。美国人都听到过古巴人千方百计偷渡去美国的新闻,因此自然而然对帅哥医生的求婚动机有所怀疑,连美国女孩都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不太介意, 那位帅哥医生实在太吸引人,她说:“他的专业有普世的特点,到了美国很容易找到工作。”
联欢会后的那个周末晚上是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买了歌剧票,同团的美国人则去酒吧欣赏古巴流行音乐。女孩和帅哥医生约会,说好要去酒吧,还要去海边散步。我看完歌剧从剧场出来,皓月当空,修长美丽的椰树在月光下摇曳,海风徐徐,酒吧中传出浪漫的音乐……我不禁想起帅哥医生和美国女孩,他们的约会一定很浪漫,不知道帅哥会不会为她唱一支小夜曲?在小夜曲的背后,是浪漫的纯情呢?还是对金元帝国的渴望?如果他走了,古巴的基础医疗会一点一点地剥蚀吗?
第二天早上我在酒店大堂等汽车,看到美国女孩和帅哥医生从电梯里走出来。哇,他们的爱情进展得很快呵,帅哥一定向女孩求婚了,不久就要移民美国了……帅哥医生看到我,很有礼貌地向我招手道别,然后腼腆地走出酒店的大门。
帅哥走后,同团的两个美国女人立刻围住了女孩,问她昨晚的浪漫经历。女孩说,昨晚他们一起吃饭、听酒吧音乐、在海边散步,时间过得很快,当他要回去时才发现公共汽车已经没有了,他不得不在她的房间里休歇一晚。他非常有礼貌,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大家听后都很惊诧,女孩自己也觉得意外,他完全不是一个想去美国的求婚者。女孩后来又谈到他们约会时谈论的话题,她说他很热情地谈论革命,讲到他在社区中的工作,他帮助社区解决水电供应不足的问题,还帮助刑事犯释囚寻找工作、适应新生活。他谈到古巴医生去外国工作,他们社区的一位医生去过卢旺达和坦桑尼亚,为那里缺医少药的贫困社区服务,这是很多古巴医生愿意做的事情。他也谈到过“库”,他的母亲为了赚些“库”,做小布娃娃卖给外国游客,他下班后会帮助母亲做些手工活儿。
第二天是“五一”节,我终于有了机会能得到一点点的感性感受。
最给我革命震撼的是游行将要结束时的场面,当最后一个方阵队伍举着巨大的古巴国旗通过广场的时候,全场唱起了国际歌,无数不同的语言,无数激情的歌喉……我看到导游在用西班牙文唱,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站在更高一层台阶上的劳尔·卡斯特罗,他也在唱,在他旁边站着身穿游击队军服的白发苍苍的老革命者,他们都在唱……
我记不得国际歌的中文歌词,但依稀的只言片语随着熟悉的旋律涌入了我的心中: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我们要做世界的主人……要创造人类的幸福……让思想冲破牢笼……团结起来到明天……
解决了组织延续的问题是否就能自动地延续革命精神呢?如果没有革命精神只有组织延续,社会将会如何运作呢?组织是硬件,精神是软件。如果没有硬件,软件固然无法展开;但如果没有软件,硬件又将如何运作?当社会面临转型的时候,需要解决硬件的问题,也需要解决软件的问题。如果人们希望转型后的社会能够比以前更加美好,构建新的精神软件就是当务之急。一个社会有了可延续的硬件,又有了可和谐运作的软件,才能够实现可持续的和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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