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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古旧书籍

2017-02-06 今晚报 善本古籍


  由于小时爱看武侠和公案小说,参军以后及以后的以后,又一直做报纸工作和宣传工作,因此这一生便和“书”结下不解之缘。1951年,我所在的部队报社和铁路局报社合并(集体转业到铁路局报社)后,有了固定住房,固定薪金(在部队报社是供给制),便开始买书和藏书。建国初期,我去外地采访,见到一些省会或较大城市出售古旧书籍的门市部很多,而在铁路沿线小站和乡镇则大多将古旧书籍摆在路旁道边,任人挑选。书类繁多,价钱低廉,一套二十四本石印线装《古文辞类纂编》花七八角钱就可买到。因此,我每次外出采访回来,挎兜里装的不是当地生产的名特产品,而是买的一册册古旧书籍。在饭后茶余或工作闲暇之时,信手翻看几篇,琢磨其中所言,品味个中情趣,亦谓优哉游哉,聊以卒岁。日复一日,日增月益,十几年后,我居住的那间斗室到处堆放的都是书,桌上、床上、墙上、柜里、床下,就连枕头套里填的亦是书。妻子经常唠叨说:“每月工资就那两壶醋钱,都买了书,还吃饭不?”怎知,天有不测风云,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从“斗斛之禄”中省吃俭用买来的这些旧书,在“文革”中竟成为无法辩解的罪证,我也因此被“发配”到位于天津郊区的“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动乱中,凡有一官半职的人无不人人自危。当时我的“官位”虽然充其量还不到“七品”,而看到那种来势凶猛的形势,已预感“在劫难逃”。为此,我每天上班前妻子都担心地问上一句:“带着粮票和钱吗?”因为她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被造反派抓去关进“牛棚”。那种担惊害怕的心情用“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来形容是最确切不过了。随着大破“四旧”的风潮刮起,一些干部的家里开始被查抄,他们一些值钱的财物也大多被没收,害得人更加惶恐不安。一天中午,我正在家吃饭,蓦然听到汽车轰鸣声,妻子低声说:“不知谁家又倒霉了!”我和妻子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一辆大卡车已停在我家门前,从车上跳下七八个头戴柳条帽,臂套红袖箍,手持古巴刀的造反派,一把扯下竹帘,蛮横地把我和妻子推到门外,横冲直撞拥进屋里,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胡乱翻找。我听到屋里桌椅的撞击声,碗盆落地的破碎声和他们因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而发生的谩骂声……我非常气愤,但又无法和他们理论,因为那时只有“造反有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临走时竟像“贼不走空”那样,把我家的存书一摞一摞全都扔到车上,有的被撕掉的书页在车上迎风飘荡。我的心像被他们撕坏的书一样,破了,碎了,实在忍无可忍,便对他们带队的“头头”说:“这些都是书,你们为什么……”他不等我说完便嗓门粗大,野蛮地说:“净是‘封资修’货色……这就是你的罪证,幻想复辟……”他说着跳上已发动的汽车,拉着我那些古旧书籍扬长而去。

  从这天起,厄运便降临到我的头上,“揭发、批判、声讨”我的大字报除没有贴到脑门上,办公室、楼过道、食堂餐厅、局大院墙上随处可见。围绕这些古旧书籍对我罗织的罪状、罪名无奇不有,林林总总,比天津“盛锡福”老店的帽子还要齐全。我像犯人一样,每天在造反派的监视下,胸前挂着黑牌子清扫楼道、洗刷厕所,帮助木工和油漆工做些杂活,以后在“五七干校”除不间断地接受批判,交待问题,便是脱坯、盖房、挖渠、种地。在这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我日思夜想始终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些古旧书籍,担心被那些愚眉蠢眼的造反派撕毁,更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掉。为了弄清那些书的下落和遭遇,我曾多次托人多方打听,但每次都如石沉大海,音讯皆无。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在甄别平反,落实政策的过程中,我从干校调回局里。有一天,突然接到电话,要我去领回被造反派查抄的那些书。我听到后,欣喜之余,又不禁嘀咕:已过去五年了,那些书还不知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我将信将疑,走进存放被查抄物资的仓库,万万没有想到,给我打招呼的原是在区工会文教部工作的老于,他指着一摞摞整齐摆放在两张长条桌上的书籍对我说:“这些都是从你家里抄来的,你看什么时候拉走?”当我走近长条桌时,他又说:“你这些存书,有些虽说不是善本、孤本,可是在市场上很难看到,确有保存价值。”我问他:“你怎么会到仓库来的?”他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快找车拉走,以免夜长梦多。”听后我不便深问,显然他和我一样心有余悸。在整理我这些古旧书籍时,我又惊异地发现,我最珍爱的《四部备要·集部》、《词综》、《全唐诗》和几本《钦定四库全书》被撕破的书面已粘贴完好,线装石印按十二生肖编纂的《新订增篆字典》(即石印《康熙字典》)蓝布硬壳书匣也修复如旧,其他诸如《二十四史》、《十三经》、《说文解字注》及一些中外古典文学名著和宋明时代的野史都保管的很好。

  约半年后,对我落实政策,调到局办工作,当我再次见到老于时,他已回到区工会,闲谈中始知“文革”开始后,他也受到冲击,被下放到仓库“改造”,那些被造反派查抄来的东西,大多由他保管。由于他爱看书,也爱买书、藏书,爱书如命,所以他为了不使我那些古旧书籍遭到毁坏,曾三次转移存放地点,还因修补粘贴被扯掉的书匣、书页,两次受到造反派的围攻、“批判”。我听后心里很不平静,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知对他说什么好,对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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