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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青空古书祭:感谢一直以来照顾我们的书物

2017-11-03 尹敏志 善本古籍

京都书市实在太萧瑟了,和东京神保町、早稻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以至于刚来的一个月我都基本没买什么书。现在京都市内几家最有名的书店里,朋友书店环境和服务最好,但书贵得没法下手。更老牌的弘文堂书店位于御所东南角,我两次特意骑车经过都门扉紧闭,唯见内藤湖南手书“弘文堂书庄”大字匾额高悬。10月份唯一一次算是尽兴而归的买书经历,还是在大阪的天牛书店江阪店。

京都古书研究会第41回“秋之古本祭”的消息,最早是在住所楼下的荻书房看到的。10月初,我在那里买到一本朋友书店1975年影印乾隆绍衣堂刊本、王弘撰《山志》,结账时顺便拿了一份传单,得知这次古书祭将于11月1日开幕,一直持续到11月5日结束,活动地点在京都大学吉田校区北门外的知恩寺。从日程上看,第一天的活动最丰富:上午九点十五分先在知恩寺大殿中举办古本供养会,“感谢一直以来照顾我们的书物,并对它们进行祭祀”,正式的古本市则将于十点整开始。

青空古书祭海报

虽然对这次古书祭总体不抱有什么期待,但我还是准备去逛逛。早上九点半左右出门,骑到百万遍附近就已经能看到“古本まつり”的旗帜迎风飘扬。经过临川书店时,看到门口摆出了一溜书摊,人头攒动。我临时下车看了一遍,觉得书价基本可以接受,但心想还是得尽快赶去知恩寺的主会场,所以匆忙挑了一本山川出版社1975年版《榎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结账时店员送了一张小折页,里面介绍临川书店创办于1932年,店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文人政治家郭沫若先生”所赐。

知恩寺正门

赶到知恩寺门口,古本供养已经结束,古书市马上就要开始了。离十点还有五六分钟,各个书店的展位已经全部布置完毕,部分心急店家已经开始让顾客选书,但大部分参展书店还是秉持着日本人一贯的严谨,在书架上覆盖一层透明塑料膜——现在只可以看,但还不能挑。不过很多书虫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心仪的书架前占好有利位置,双眼直直地盯着上面的书,犹如饿虎伺兔。

我走到キクオ书店的一个展位前,一张书桌上杂乱地放着一堆和刻本,粗略一看以佛书居多。已经有大概七八个书虫在周围聚成一团,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紧张。其中两个人明显是中国留学生,我无意听到男生叮嘱女生道:“等下只挑集部的书,其他的都暂时别管。”女生使劲地点点头。他俩刚说完,店家就把塑料膜一拉,今年的青空古本市正式开始。所有人抢一般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叠和刻本,挑出其中想要的,再把剩下的放回去,书籍经年形成的碎末、灰尘瞬间扬起。

キクオ书店和刻本

整体而言,我对书还是有点轻度洁癖,凡是虫蛀过的、污损太严重的一般都不要,旧书买回家后,也会小心地清洗完,放在太阳下暴晒,祛除其湿气。不过那时候受众人感染,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也加入了对和刻本的哄抢当中,最后挑出三本品相比较好的,一本是中古时期日本学者讲解《华严经》的著作,一本是日本某禅僧的汉文诗集中卷,还有一本朱熹的《诗经集传》残册。但仔细翻看了一会,觉得这些和我的研究范围、兴趣差得都比较远,残本的价值也不大,所以又放了回去。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放下和刻本来到附近书桌,就看到一套《中国史学丛书》影印明崇祯刻本《天学初函》六册。明末天主教“三柱石”之一李之藻编的这套丛书乃中国的第一部欧洲传教士著译集,其中包括著名的《几何原本》和《混盖通宪图说》。最近明清传教士研究火热,故《天学初函》国内已经有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的现代整理本,另外黄兴涛、王国荣主编的《明清之际西学文本》也收入了其中大部分篇目。尽管如此,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初版、1978年重印的这个影印本价值还是不可取代。

我是吴相湘主编的这套《中国史学丛书》的忠实拥趸,此丛书上世纪六十年代后开始出版,总共有三编,基本都是选当时台湾最好的底本,并加以影印。这套书在国内价格被炒得非常高,所以我之前所收其中的《明代方志选》、嘉靖《常熟县志》、万历《金华府志》、正德《姑苏志》、焦竑《国朝献征录》等几种,全部购自日本。今天キクオ书店的《天学初函》一套仅要一千日元,自然是要收下。旁边放着一册《明史佛郎机吕宋和兰意大里亚四传注释》,也是《中国史学丛书》的一种,虽然价值不是很大,也一并购入。

古书市其中一个书架

キクオ书店属于今天参展书店中相当有诚意的一家,将很多好书摆出来低价买。所以我接下来又收入一套《桑原骘藏全集》五册加《别卷》一册,以及《白鸟库吉》全集第八、第九卷,即《亚细亚史论》。这两位都是上世纪著名的东洋史学家,前者属于京都学派,后者属于东京学派。这两套全集都很常见,只是今天以三册五百日元的价格就能买下。京都大学前校长、东洋史学家羽田亨主编的《满和辞典》,之前在东京山本书店、内山书店看到过,都要价八千日元,这里竟然只要五百,可惜已经被一个白发老爷爷捷足先登。

今西春秋是1933年的京都大学东洋史学科的毕业生,同时师从羽田亨、内藤湖南,后来以治满文文献而知名。他在抗日战争期间曾担任“伪北京大学”的副教授,日本战败后被国民政府投入监狱,直到1954年才获释回到日本。作为一介读书人的今西春秋,在战时究竟做了什么,以致招致十年牢狱之灾?原因目前不得而知,只知道他1941年曾编过一本关于北京城的《京师城内河道沟渠图说》。据羽田亨之子羽田明回忆,刚回国时的今西“形容枯槁”,估计在狱中没少受罪,不过他后来在天理大学找到教职,一直从事满文文献的译注工作。

我虽对满文一窍不通,但之前曾收入天理大学《东方学纪要》第三册,整本都是今西的满文研究,这次又在书市上遇见1964年天理大学出版、今西春秋撰《校注异域录》。《异域录》是清康熙末年图理琛(1667-1740)奉命出使土尔扈特时的沿途记录,其中有很多有关俄罗斯的情报。原书为满、汉双语本,今西将其中满文部分翻译为日文,并加以研究。《校注异域录》后来收入平凡社《东洋文库》丛书,但开本变得很小,天理大学最初版则是大十六开,是前者的三倍,也仅用五百日元便将其买下。

《异域录》插图

一口气买了十八本精装书,提个两大袋子、书包也塞满的我已经无心恋战,决定先把这些运回家,下午再来。走出摊位时刚好碰到一位在大阪上学的朋友,他今天特意坐电车赶来参加,正拿着几本论文集去结账,连喊便宜。我们一致同意上午的古书市非常不错,但接下来的几天质量估计会有所下降,不过店家肯定还屯着不少书慢慢放出来,所以最后一天也就是五号时值得再来买一次。

中午稍事休息,下午去图书馆前又去古书市逛了一轮,购入《内藤湖南全集》第七卷——收录他最重要的两部论文集《研几小录》和《读史丛录》,还有几本明代方志影印本。上午那几册有些想买但最终没买的书,全都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摆在谁的书架上了。经过上午的疯抢,午后人已经少了很多,可以自在地走来走去。这才发现深秋的确是京都最好的时节之一,只是10月份下了近20天的雨,唯觉苦不堪言。但此刻天色清蓝,枫叶渐染,知恩寺大殿里正在唱经讲法,僧人的呢喃声缓缓绕梁,又飘到黑松的浓荫下。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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