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情怀 绝佳风致
——序《刘如姬诗词联选》
高昌
如姬来函邀序,高昌欣然命笔。
诗坛有了刘如姬,就多了一份温馨,一份清新,一份明媚,一份透明透亮的空灵。
暖暖的,淡淡的,她带着沉静美丽的一朵情怀低吟浅唱。她沉醉陶然乡居,采撷联苑清芬,呢喃琉璃物语,放歌山水之间……亲切的诗行出现在她的笔下,就仿佛是一粒石子在小男孩的足尖那样漫不经心,却于举重若轻之间给读者带来一份过目难忘的感动和欢喜。
如姬擅诗擅词擅联,诗词联俱佳,而词尤胜。
其词吸收了现代新诗和散文诗的一些营养元素,将寻常口语巧妙大胆地引入作品里,洗尽铅华,真淳本色,却自有一种天然芙蓉的朴素大美。她的词尤其擅长用白描的手法勾画人物和场景,三两笔轻盈的涂抹,就能速写出一幅优美的水墨。
请看她笔下的童心:
垒个沙堆就是家,采兜桑葚味堪夸。红红脸蛋笑开花。
天上一窝云朵朵,河边几个脚丫丫。手中闲钓篓中虾。
再请看她笔下的回忆:
有些记忆尘封了,有双蝴蝶飞来了。照片泛昏黄,纱窗筛夕阳。
案头翁不倒,一晃生涯老。梦想若唐璜,青藤爬满墙。
这些文字充满生活气息和艺术魅力。多么亲切,多么新鲜,它们就像用水洗过一样干净单纯,但是又和当下常见的某些口水诗歌有着天壤之别。那些口水诗中流淌的是水,而如姬笔下的这些文字中流淌的是酒,透明而甘洌,芳香四溢,醉人心脾。
正所谓“远岫青犹在,江烟淡不收”,如姬的文字虽然轻盈美丽,而其内核却另有一份深沉淡定,从容妙悟。
请看她笔下的心境:
尘海浮沉几度春,者般况味最伤魂。偶然消息到重门。 懒向屏前翻白眼,难于心底守纯真。营营俱是网中人。
“营营俱是网中人”一语双关,令人感慨。如姬写诗已经多年了。她把这些深沉的思想和浓郁的情感,藏在心里酿啊酿啊酿啊,终于酿出了这样一坛珍贵的醇醪。更能体现如姬诗词思想层次和人生姿态的我以为是那首《2006年自寿兼自遣》:
我有幽怀不可招,生涯懒问惯逍遥。
携琴未老青山约,负手独听沧海潮。
岂为营营屈脊骨,宁甘澹澹友渔樵。
适逢瘐岭梅开日,坐与春风酒一瓢。
好一个“携琴未老青山约,负手独听沧海潮”,让我忽然想到陈三立老人的“凭栏一片风云气,来作神州袖手人”。二者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古一今,一袖手,一负手,一笑看风云,一独听澎湃,相较而言,如姬笔下的才见似也稍可相抗,并不逊色。
从“岂为营营屈脊骨,宁甘澹澹友渔樵”,我还想到我的一首七律《清东陵神道见跪象石雕》。因为跪象和“贵相”谐音,所以人们纷纷在跪象前合影。这首七律的后半部分是“此贵须君由跪取?于斯待我且思量。生来傲骨撑天地,立世男儿挺脊梁! ”岂为屈脊骨和男儿挺脊梁的意思是相通的。而“岂为营营屈脊骨,宁甘澹澹友渔樵。”的句子,出自一位“锦心传锦字,清气漾清秋”的女诗人之手,尤其令我惊讶。这份苏世独立的品格,正是陈寅恪先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现代写照。
前些时和一位青年诗人谈诗,提到某某某,我曾经评价说:“格低!”是的,诗格的高低,区分出诗人的厚重和浅薄。今人论诗,多重辞藻,重格律,重起承转合,而少有人关心格的问题。甚至有诗人以放浪狂狷、矫情作态为时髦。可是,一个诗人如果没有了诗格,其实也就没有了人格。人格不在,诗格焉附?
好的诗,都是有核的。诗格,就是诗的核。有了核,诗才有生命力,才有根,才能在别人的心中展枝、萌叶、开出美丽的花朵。如姬有句:“别样情怀浓似酒,绝佳风致淡如茶。夕阳红上满天霞。”一个好的诗人,要有识别度。缪斯喜欢的永远都是别样情怀的“这一个”的绝佳风致,而不是互相模仿和吹捧着乌泱乌泱招摇过市的“那一群”。
《蝶恋花·初见》《永夜》《踏莎行·嫦娥》《蝶恋花·最美的》《致大海》……等等作品,都是这样有核的文字——如姬的文笔很美,但又很质朴;很轻盈,但又很厚重,就像听那石头夯地基一样,一下一下,杭育杭育,实打实地打在人的心尖上,精准而有力。这些诗词的确是酒,而且是陈酿。而好作品与坏作品的距离,其实也就在水与酒之间。好在如姬的诗歌摆在这里,我不准备再就文本的问题多说什么,读者自会有高明的味觉来区分水与酒的差异。
如姬有一组辘轳体的《两岸东风入柳青》,给我印象很深刻。这组作品采用朦胧、象征的意象来表达内在的复杂心态与细腻情感,需要读者通过广角和显微来深入的分析和透视。既有别致的个人忧思,又有激荡的时代情怀。她注重意象,营造意境,触景生情,借景抒情,从而达到景中含情,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不过,其结尾一句“赚得草间蚯蚓鸣”,则让人颇费一番斟酌。从印象来说,似乎蚯蚓没有发声器官。那么蚯蚓会不会鸣呢?古书上说:“季夏始出,仲冬蛰结,雨则先出,晴则夜鸣。”传说蚯蚓夏夜能发出鸣声,并将其鸣声称做蚓曲,蚓笛。古代文人借此比喻微不足道的不为人所听的声音,作为自谦之词。草间蚯蚓鸣表面看是一句寻常语,实际上却隐含着一份超脱的自信、淡然的底蕴和深厚的学养。
如姬这些作品中俯拾即是的那种机智和空灵,让我忽然想到了狄金森。尤其如姬笔下那些充满生趣的鲜活小令,与那位遥远的美国女诗人仿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姬作品中的隽永和醇厚,又让我想起读同为福建诗人的舒婷女士的《双桅船》时的感觉。如姬用自己的一枝生花妙笔,在素洁的纸页上构筑起一个多姿多彩的艺术的花园。
我认为她的这些作品有见识,有颖慧,有高格,有份量,所以很乐意写这样一些话,向诗坛和读者推荐这些我个人从内心里确实很喜欢的文字。而在文本之外,我还想再在后面另外多说几句话的原因,是因为想起了以下一首诗的缘故:
咏大海
在宇仰星空,在野慕大海。
有容纳百川,笃新恒无怠。
白浪卷金沙,白鸥何自在。
蔚蓝入广垠,澎湃如有待。
欲携长风来,片帆沐霞彩。
纷扰不须论,真我为主宰。
人世幻桑田,襟抱终不改。
这首诗写于2012年中华诗词青春诗会现场。周笃文老师即席出题咏大海,限韵十贿限时四十分钟。诗会毕,《中华诗词》十一位老师当即进行评选,笔者也是评委之一。这首诗以十一票(全票)获“状元”。因为亲眼目睹了这首诗的诞生过程,所以对这首诗的喜爱之情也就更多一些。短短的四十分钟,作者向大海倾诉的心曲是多么恢弘大气,而又多么意味深长。我觉得,诗人描述的那“白浪卷金沙,白鸥何自在”,诗人呼喊的“纷扰不须论,真我为主宰”,其实就是她心里闪耀着的真善美的明亮的光芒。艾青先生在《诗论》里说过:“我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在生活的原野上驰骋的。这三个轮子,闪射着同等的光芒,以同样庄严的隆隆声震响着,就是真、善、美。”这就涉及到做诗与做人的关系问题了。相对于造假、崇恶、炫丑的某些诗坛时髦人物的流氓习气,如姬笔下所流露出的那份正气和真诚,如清风拂面而来,凉爽而又清新。
“纷扰不须论,真我为主宰。人世幻桑田,襟抱终不改。”做诗,只是人的生命状态之一,是生活的一个微小的部分。做人,才是我们人生的全部内容。写温暖的诗,走光明的路,做干净的人。当下的诗人,是有着形象危机的。诗人这个词本来应该是美好的象征,有着许多美好的内涵,现在却被许多所谓诗人加上了很多无聊的油盐酱醋,成为时代边缘化、小丑化、小贩化的一种文化尴尬。而我从如姬的诗里感受到的是一个温暖干净的诗人形象。
诗人的写作应该有时代责任感,要有人民意识,同时也要书写自己的生命状态、生活体验和个人情感,归根结底还是要表达和折射自己的心灵世界。所以一个有存在意义的令人尊敬的诗人,首先应该做到心里充满阳光,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干净的人、温暖的人。
好诗与坏诗的距离,确实就在水与酒之间。我很愿意为这位用文字酿酒的诗人多喊几声加油,多鼓几声掌。阅读着这样的诗词,仿佛掌心里有星星在叮当作响……
2013年5月30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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