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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诗话】王翼奇:绿痕庐(11)

2017-11-04 小楼听雨诗刊




“化用”之滥用


诗词注家动辄以“化用”为言,实则袭用、沿用、参用或反用前人之句而未臻乎化境者,注文但云“语本”何人何句,斯可矣。如韩愈“真成一掷赌乾坤”,语本李白“乾坤赌一掷”(“真成”二字已透露以下系称引前人语句之意),唯韩语似更雄健。苏轼“荷尽已无擎雨盖”,语本柳宗元“荷嫩未张擎雨盖”,唯取境有异:一写“未张”,一写“已无”。辛弃疾“山鸟山花好弟兄”,语本杜甫“山鸟山花共友于”,唯杜典雅,辛粗豪。龚自珍“四厢花影怒于潮”,语本王采薇(孙星衍夫人)“四厢花影下如潮”,唯王闲适,龚激烈。尚有诗中字面纯系白描,与前人偶同或无心而合者,注家亦谓为“化用”,如李清照“薄雾浓云”,注家谓用《文木赋》“薄雾浓雰”,杨慎即以为“不必”(不一定)。宋人词“云山万里家何在”,注家便谓“化用”韩句“云横秦岭家何在”。“家何在”一般造语,字面偶涉韩句而已,殊非“化用”。至于句式之袭套,更不能滥入“化用”之列,盖“化用”当就“句意”而言,袭套仅涉“句式”而已。如欧阳修“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袭韩愈“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袁枚“折取一枝斑竹去,教人知道过潇湘”,袭贡师泰“折取一枝城里去,教人知道已春深”。尚有仅用字面,而与原语典、事典之意无关者,如宋刘克庄送王实之《满江红》词“天壤王郎,数人物、当今第一”,首句言所赠友人为王姓,仅此而已,注家亦谓“化用”谢道蕴之恨语:“天壤之间,乃有王郎!”若然,则下句“数人物、当今第一”如何读解?


诗中骈列之问


罗隐诗中常有骈列之问,如“别后乡关情几许?近来诗酒兴何如?”《寄黔中王从事》、“青酒谁家禁烂漫?野花何处最淹留?”(《寄乔逸人》)、“梅繁几处垂鞭看?酒好何人倚槛倾?”(《寄杨秘书》)清毛师柱《追感杜茶村先生》七律颔联:“白发几人怀故苑?青山何地葬遗民?”亦骈列之问。荆公更有通篇句句皆问者:“贺兰溪上几株松?南北东西有几峰?买得住来今几日?寻常谁与坐从容?”诗题为《勘会贺兰溪主》,题注云:“贺兰溪,洛京地名,陈绎买地筑居,于邮中问之。”


律诗全篇对仗(一)


律诗全篇用对仗,南朝梁王僧孺已开先河。如其《月夜咏陈南康新有所纳》:“二八人如玉,三五月如镜。开帘一种色,当户两相映。十城屡请易,千金几争聘。君意自能专,妾心本无竞。”又,《春闺有怨》:“愁来不理鬓,春至更攒眉。悲看蛱蝶粉,泣望蜘蛛丝。月映寒蛩褥,风吹翡翠帷。飞鳞难讬意,驶翼不衔辞。”皆八句属对。至唐如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废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颈联写出帝城气象,点“春雨中春望”,工丽而得体。末联语气自然,使人不觉其为对仗。虽为应制,自臻佳境,不愧作手也。杜甫《阁夜》:“岁墓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几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虽末联对仗稍宽,要为合作。又其《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首句入韵,亦通首对仗之七律也。苏轼《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着玉堂仙。江云漠漠桂花湿,梅雨修修荔子然。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恰从神武来弘景,须向罗浮觅稚川。”八句四联,属对工切,《唐宋诗醇》谓其“笔力积健为雄,颉颃杜老”,洵为的评。陆游五律《夏日》亦律诗中之全篇用对仗者:“病退身初健,时清吏再休。渴蜂窥砚水,慵燕息帘钩。棋局每坐隐,屏山时卧游。真成爱长日,未用忆新秋。”近现代律诗名篇用此格者,当以鲁迅《亥年残秋偶作》为杰出:“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尘海苍茫沉百感,金风萧瑟走千官,老归大泽菰蒲尽,梦坠空云齿发寒。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






诗全篇对仗(二)


七律有首句入韵之全篇对仗者,老杜《登高》是也:“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杨升庵《题柳》七律亦然:“垂杨垂柳挽芳年,飞絮飞花媚远天。金距斗鸡寒食后,玉蛾翻雪暖风前。别离江上还河上,抛掷桥边与路边。游子魂销青塞月,美人肠断翠楼烟。”唯杜之一起一结意味俱足,句式自然,令人不觉其为对仗,杨之起结未能臻于斯也。


陈某翁两哭之诗


暇日偶检旧稿,有佚题一首云:“园柳鸣禽记谢池,先生元是圣之时。抚棺正为康回恸,忽变公刘哀挽诗。”乃十馀年前之作,已忘其本事。近日吴谷持示郭在贻先生一九八八年为其诗稿所作序文,旁征博引,议论风发,中言及一事,云:“近时某诗翁,‘文革’中尝作‘哭康生同志’诗,……‘文革’后,复改其题曰‘哭刘少奇主席’。”猛忆此文在贻兄曩曾录似,予诗所咏即此事也。唯所谓“某诗翁”不知为谁何,在贻兄已逝,无由扣问矣。“康回”即共工氏,见《楚辞·天问》,于身份不甚切合康氏,盖借字面;然“康回”尚有“邪恶”义,见《诅楚文》。“公刘”乃周族首领,后稷之裔,见《诗·大雅·公刘》。二语各出于《诗》《骚》,对举以寓褒贬。或疑为“刘公”之误倒,非也。





绿痕庐吟稿(11)

绿痕庐吟稿(三)

绿痕庐吟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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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分

授餐手上有馀腥,赢得猫眸对我青。

不分江湖归棹后,犹能兼济此苍生。



丙戌人日立春马斗全兄命用蔡襄人日诗韵同赋勉成一律寄呈

罢钓何妨不系船,江湖往事渐成烟。

山西韵士诗催和,海内吟俦句竞传。(谓以手机短信传递。)

星月已乘风九万,蓬瀛犹隔水三千。

仍于鸡犬同春日,凝伫龙人大写年。




昔年于“七七”事变日曾唱《芦沟问答》曲调近京韵大鼓苍凉哀伤闻者泣下今又逢“七七”国中不复闻此曲矣

遗山诗句老悲秋,桥是金时大定修。

超女轻歌正倾国,无人更与唱《芦沟》。

“元好问题诗老悲秋”、“芦沟桥是大定三年修”,皆歌中答问之词句。



题尹舒拉王少求《元梅》图

一梦罗浮换世时,凝香缀玉古幽姿。

分明记得移来处,煮石山农洗砚池。



厦门南普陀寺有怀善见上人

稚年稽首芬陋室,异我群儿为说经。

重到伽蓝师已去,天风不尽海涛声。



望越王台

龙山遥望郁岧峣,剑气堂堂耿未消。

莫问鸱夷文种事,五湖烟水浙江潮!



感事二首

秋水双眸不再逢,当时曾许坐春风。

场中戴面兰陵舞,翻对匡庐讶乃公。



今是何曾觉昨非,年来依旧事多违。

梦中犹自周旋久,未许童心半夜归。



武昌诗会得闻刘梦芙赵松元常江红诸君高论甚惬素心

高会论诗鄂渚秋,陈辞慷慨岳西刘。

谈言微中无多子,唯有潮州与惠州。



答佐文见赠

直谅复多闻,如君信三益。

好句亦金声,请君试一掷!



附佐文见赠诗《读绿痕诗联碑记有感》:

日中燃爝火,自视太无益。

既读先生诗,秃笔合当掷!



得傅爱晚病殁前二日发于上海之信展读悲甚

故人昨夜成新鬼,尺素今朝见寸丹。

细雨梦回君不在,孤檠忍泪更重看。




王翼奇(1942- )字羽之,原名萧佛寿,祖籍福建省南安县,生于厦门市,现居杭州。中国当代古典文学家,骈文、诗词家,楹联家,书法家。《诗刊》2016年度陈子昂诗歌奖获得者,2014年中国楹联十杰之一,曾参与《汉语大词典》编纂工作,任浙江古籍出版社副总编辑兼《作文报》总编辑等,受聘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客座教授。现为中国辞赋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楹联学会常务理事,浙江省辞赋学会、浙江省楹联研究会名誉会长,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顾问,西泠印社社员。著有《绿痕庐诗话·绿痕庐吟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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