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真宝评:
古代名家之诗,多能自如地表现自己的立身行事与生活状态,从而折射出时代面影,其善叙时事者,每每有“诗史”之称。其实,善叙日常生活者,亦可视为一己之“诗史”。曾几何时,旧体诗几乎一度丧失了表现日常生活状态及日常生活感受之能力,在体裁上让格律精严、形制短小的近体诗独占鳌头,内容上多流于对新闻事件的口号化书写,以致出现了论者所谓通读一人之集,了不知其人之性别、身份、职业、年龄,以及日常经历之怪现象。在这样的写作氛围中,有识之士祭出“以物证心”、“整体虚构”等,作为艺术追求。此等主张放在新诗、小说等新文学样式中,并无甚新意可言,但对于改变千篇一律、千口一腔、空洞无物的旧体诗写作现状却意义重大。天许不仅近体诗自具面目,而且多作五七言古体,这些古体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带有较强的叙事色彩,能够相对自如地书写日常生活细节和生活感受,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着旧体诗的新生命,强化了旧体诗的表现日常生活的能力。
《二妹江漫过羊城旋别》是首改良过的五言古体诗,标题即叙述了一个完整事件。全诗二十四韵一百四十字,具体讲述二妹江漫到异地他乡看望“我”,重点刻画了相见及分别时的场景,表达了沉重的人生飘零的感伤。“前日汝来时”四句,写相逢时的场景。“恍回少年时”以下十句,忆往,先合写,次分述二人,针线细密。“幸汝”二句言二妹出阁于本地,“阿兄”二句言己之离乡远走。“感汝不相弃”以下六句,写相逢事。“又到别离时”以下八句,写离别场景,“长街木棉绚”,木棉,正是羊城广州的标志性物象,到此处方补全题目。下句“树树红如火”,比喻较无新意,但接以四次“风吹”的反复,不断转换画面和场景,寓情于景,景真情切,颇具匠心。
全诗夹叙夹议,而以叙述为主,感慨为辅。感慨建立在叙事基础之上,非寻常凿空者可比。又几乎纯用白描,可谓“羌无故实”。惟“帆无恙”,出自刘义庆《世说新语·排调》:“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风吹涕如霰”出自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鬓不变”。前者径取原文,省一“布”字,用典较为质拙;后者蕴含原诗怀乡之意,丰富了诗歌的意蕴。此外,此诗亦尚有可议处:一是意太尽,如“流落天涯贱”之“贱”字,既了无余味,又藐视读者的理解能力;二是不免文人习气,如“相忘世氛乱”似是为了做足“欢言骨肉亲”之意,生拉硬扯;三是部分用语尚可斟酌,天许重庆人氏,有《羊城与熊东遨钟敦海琴斋主等师友行令畅饮分韵得”“中”字》等诗,显见是到过广州的,诗中“阿兄逆水行”,与二妹“稳泊嘉陵畔”相对,则阿兄似应逆嘉陵江而上,观此诗,“我”却身处广州,故“逆水”云云,亦空泛不实之语。如此虽系大醇小疵,无关宏旨,但究为不美,有待完善。
(莫真宝,文学博士,湘人居京,现为国务院参事室中华诗词研究院学术部负责人,从事中国文学思想研究和当代诗词研究与评论。)
本文转自诗歌网每日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