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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们送走他们,今年我们向一个时代作别
改革世代的政治家们倡导理性、宽容、自由、合作,他们开创了全球化的、和平繁荣的新时代,他们的政治遗产值得我们珍惜。
今年是个送别的年份,7月份日本历史上担任首相最长的安倍晋三遇刺身亡,8月份苏联最后一任领导人、冷战的重要终结者之一戈尔巴乔夫撒手人寰,9月份在位长达70年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与世长辞,而11月的最后一天,曾经领导中国长达15年的第三任领导核心也去世。大家都感到,今年走的政治家特别多,并且都是长期驰骋于政界的大腕级政治家。
尤其是后面三位领导人的去世更让人感到唏嘘:他们都是结束一个动荡对立的旧时代,开创一个新的和平繁荣全球化时代的灵魂人物(虽然英国女王不直接干预政治,但她是全球化和自由主义者忠实拥护者,用她的道德影响力一直在推动这个潮流);他们几乎都是同龄人,不约而同走向历史舞台,聚到一起,又不约而同离去,历史总是这么玄幻!他们在充满了疫情和动荡的时刻离开,更让很多人感到悲伤,不由让人产生一个时代真的走向结束了的喟叹!
人类历史发展总是充满波折反复的,大体而言,一战前的半个世纪是全球化加速时代,一战之后,尤其是1929年大萧条后,世界陷入逆全球化,同时各种极左或极右的思潮广泛传播,在此后半个世纪里,全球充满战争、撕裂和内耗,可以说人类历史上最惨痛的悲剧都发生在这半个世纪。
1970年代末,新自由主义推动的新一轮全球化、市场化的大幕徐徐拉开,人类又逐渐回归到一个光明、理性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开创者大致都是1910年左右出生的人,比如政治家邓小平、里根,新自由主义思想家弗里德曼、科斯等,而他们推向高潮的则是八九十年代活跃在政坛的,出生于1930年左右的撒切尔、戈尔巴乔夫、希拉克、江泽民、金大中、科尔、叶利钦、霍克、马尔罗尼等,我们姑且称之为“1930世代政治家”或“改革世代政治家”。如果百年之后人们回顾历史,那个时代很可能是个群星璀璨,很难被超越的时代,是一个被人缅怀的、充满希望的时代。
总体上讲,这一代政治家具有以下一些特点:受过较好的教育,性格较为温顺,是人类规则的遵从者,而不是挑战者,他们希望运用人类的普世价值建设新社会,而不是像他们的上一代一样去挑战常识和规则。这一代人执政期间,大致留下了以下政治遗产:
1. 推动世界走向缓和,结束分裂和冷战;2. 推动经济全球化以及区域一体化,创造了欧盟、APEC、东盟10+3等国际政治经济合作框架;3. 推动政府权力收缩,给社会和个人更多的经济自由,推动市场化改革,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制度;4. 推动人类社会治理规则的民主化和理性化,促进思想多元化。
从实施的效果来看,这一世代的政治家们,经济自由主义和全球化主张让全球绝大多数人都受益,是一种普惠性的改革。从1980年到2020年,这四十年间,全球经济总量从11.2万亿美元增加到84.5万亿美元,增加了6.5倍,而前一个四十年只增加了一倍多(1940年为4.5亿万亿美元)。这四十年人类创富总和,可以说超过了工业革命以来人类所创造的所有财富。同期,全球贫困人口从19亿下降到6.2亿,比重则从44%下降到8%。
尤其是对经济自由主义和全球化拥抱越热烈的国家,比如发展中国家中的中国、韩国、新加坡,发达国家中的美国,其经济发展成果就越好。这也让我们看到,自由主义的经济制度虽然不是完美的制度,但确实是一个最不坏的制度,最有利于公平发展和竞争的制度。
总之,改革世代政治家们开创了人类历史上最自由、宽容、繁荣的新时代。
不过我们也要承认,过去的三十多年,并不是完美的。全球化和自由主义,更是有产和有知识阶层的全球化,释放的是他们的流动性,增加的是资本和信息在收益天平上的权重,而那些底层人或那些非洲、拉美的国家在不断加速的全球化中被边缘化。进入21世纪后,对全球化的怨怒越来越多,从美国的五大湖,到中国的东北三省,到德国的鲁尔区。自由主义在全球取得统治地位后,也越来越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万能宗教,似乎可以解决世界万物,而把其他思想归为腐朽和无用。这种极端的自负,进一步导致其他阶层利益受到忽视,造成物极必反。
于是以2008年的“反华尔街运动”为始,反自由主义、反全球化逐渐成为一股强大潮流。与此同时,全球化也改变了国际秩序,跟国际资本紧密拥抱的东亚诸国强大起来,而美国、欧洲逐渐在衰落,西方旧的列强愈发觉得全球化和自由主义不平等。到2017年特朗普上台,全球已经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反自由主义、反全球化的力量,撕裂、冲突开始加剧,宽容和自由的空间逐步被压缩,大有历史翻篇的感觉。
到今天为止,改革世代领导人几乎凋零殆尽,自由主义和全球化也处于一个困难重重的时刻,世界又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人类是沿着改革世代政治家们开创的道路,完善全球化和自由主义呢?还是回归保守和割裂,找回被我们扔掉几十年的不合身的外衣呢(虽然可能又被翻新、重新包装过)?这的确考验新一代政治家的智慧,考验社会的自我完善能力,更考验人性。不过,人类的历史又已经反复证明,那些反全球化、反市场的各种思潮,只能作为批判的工具,而最终无法为人类提供可靠的解决问题方案。就连特朗普主义,也不是仅仅用了四五年就逐渐破产了吗?
今年是个送别的年份,我们在向一个时代作别。旧的时代无法挽留,人类社会的发展模式每三四十年就会发生一次转换,这是历史规律;我们也不去过度美化那个时代,每个时代都有它无可避免的缺陷;唯希望人们重视1930世代政治家们的遗产,不断修正人类的制度,让未来的时代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