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食指,《相信未来》
晚上躺在床上,陈迪说: “要不把孩子先送回国?我实在没有时间好好看书,怎么找工作?”
“咱们两个家里都在农村,条件那么差,你舍得把大龙送回去? ”海婷说。
“要不然把父母再接过来。”陈迪说。陈迪的父母来过半年,倒是没有大矛盾,但总是不那么舒服。尤其房子又小,他们待了半年就回去了。
“父母来了看到你没工作岂不是更烦心? 再说咱们地方这么小。”海婷说。
“那你说怎么办?”陈迪口气里带着烦躁。
“那就继续把孩子送出去。” 海婷说,“这样你可以安心复习。”
“唉,我现在不赚钱,还要花钱把孩子送出去,说不过去。” 陈迪低下了头。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安心复习。再说你工作了一年,咱们也攒了点钱。”海婷说。
两个人下定决心把孩子又送出去,陈迪每天跑到图书馆看书,复习,在网上搜工作。过了几个月,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合同工。
12月初是海婷答辩的时候,人生路上有几个关键的点,这个算一个。海婷心里知道它的重要性,头一晚,翻来覆去好久才迷迷糊糊入睡。她提前在店里订了很多三明治,为了省钱自己动手做了个水果拼盘。还把西红柿的皮整条削下来,一点也不断,又卷成一朵花,团在一起,做成玫瑰花的样子,摆在水果盘中央,特别打眼。
海婷的答辩在一个小房间,五个答辩委员会的人一字排开,四个是本系的,另外一个是外系的。陈迪也特意请了假,忙前忙后,给海婷照相。海婷先把论文的内容大致讲了一遍,接着就是问答。有一个美国教授很认真,问了海婷好多问题。海婷有一点慌,但是她静下心,理顺了思绪。其实她心里都清楚,就是英语表达起来还是有一点困难。好在那个美国人也不在意她的口音,他一听就知道海婷是明白的。海婷的导师是个美国老先生,是纳米结构研究的专家,名声在外。他一向严谨认真,对海婷各方面都满意,唯一遗憾的是海婷英语口语不是特别出色。海婷回答问题的时候,他比她还紧张。
好在海婷事先做了好多幻灯片,弥补她口语不够好的缺陷。五个人轮番轰炸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把海婷请出去,几个人在里面商量最后结果。海婷在外面焦急等待,不停地祈祷,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门开了,海婷的导师脸上带着笑:“Congratulations,Dr. Wang!”
海婷的眼泪差点要流出来了,她给了导师一个大大的拥抱。伯克利五年半的寒窗苦读,还有之前那么多年的辛苦,那些写会议paper,写毕业论文熬过的漫漫长夜,好像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陈迪也高兴地拥抱了她,“海婷,好样的!” 她像是山谷里的野百合,在没有喧嚣的角落里独自盛开,没有玫瑰的迷人,但是坚定执着,清远悠扬。
海婷拿到了Los Alamos国家实验室的博士后职位。学物理的一毕业就能找到教职的太少,一般都得做好几年博士后。这个实验室口碑非常不错,就是地方太偏僻,工作机会少。 陈迪试着给那个实验室IT部门发了几份求职信,也没什么回音。刚好招海婷那个人的太太在IT部门供职,她帮陈迪递了简历。这次回音很快,IT部门面试了陈迪,觉得都满意,但就是不能付搬家费。这个倒还好,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家具。虽然工资不算高,但是是正式员工。陈迪一直不喜欢他现在的合同工,一是不能办绿卡,二是没法融入到组里。海婷没有绿卡,Los Alamos实验室对外国国籍的研究人员背景调查得特别严。她做的不是超级敏感的核物理,但是也查了好几个月,到了三月份,才说没问题。他们就卖了不多的家当,一家三口,告别加州,奔了Los Alamos去了。
怡敏去年夏天转做市场,一开始还不太适应,慢慢觉得还挺有意思。一是没有每个月配额的压力,二是有机会和各种人打交道,新鲜的人和事,有挑战,也有乐趣。市场开发有点像空军,指明大方向。而销售像陆军,各个击破。市场开发要做的事情很多很杂,既要分析产品的财务背景,又要分析消费者行为。要给老板提供战略意见,还要给销售人员提供市场导向。牵涉很多细节的工作和琐碎的事情,怡敏有得忙。
日子过得快,转眼怡敏到纽约就快有四个年头了。她之间和一个ABC约会过。他样子不错,轮廓清晰,长得有点像假胖子。怡敏第一次看到他心里猛一跳。有一次两个人去尼亚加拉大瀑布玩,回来后他发了个email,把汽油费精确到小数点以后两位数,然后跟怡敏说一人一半可好?怡敏给他寄了一张汽油费的支票和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行字, “Good bye and Good luck!”
怡敏加班时间多,白天忙,晚上的时候,尤其是周末的晚上,她就觉到了寂寞。好在有陈盈盈那一帮子单身女人。陈盈盈有个email小组,叫“一个人的地老天荒”,都是一帮剩女。一帮人中有铁杆单身派,觉得一个人过挺好,也有观望派,心里还是渴望安顿和爱情。只是纽约城的爱情像泥鳅,怎么也抓不住。《欲望都市》里疯狂浪漫的爱情大概永远都不会在现实生活里出现。“You either get married or get a life 。”陈盈盈说,“let’s get a life。”她经常挑头组织活动。一伙人经常一起约了去看个百老汇的歌剧,或者是一起周末去爬山,要不就是去参加个什么奇奇怪怪的party。反正纽约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活动,各种新鲜。怡敏第一次去参加她们的活动时,还真吓了一小跳,纽约的单身妹子可真不少。
陈盈盈觉得纽约像个耐看的女人,怎么也看不够。“我无法忍受住在纽约以外的任何地方。” 陈盈盈如是说。她是个名牌控,香奈儿包包就有六个。“香奈儿的包每年都在涨价,你还不去囤一个?”她总是这么劝怡敏。她喜欢拉着怡敏去逛商场,最喜欢去的就是五大道。 “五大道都是旗舰店,名牌店的衣服颜色设计就是不一样,穿在身上有范,其实打折的时候也不比一般牌子贵多少。”她说起来头头是道。怡敏去了几次,店里的帅哥美女都是穿着样品,倒是养眼,可她实在受不了男店员扭里扭气的样子,笑的时候还捂着嘴。
据说盈盈和前男生分手就是因为消费观念太不一致,前男友实在受不了她一柜子的高跟鞋。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衣柜里总是缺一件衣服。
“没办法,我看到好看的衣服就想买,好比男人看了漂亮的女人就想上。”她这么跟怡敏说的时候,怡敏笑喷了。
很快又到年底了,盈盈约了一大堆单身姑娘们进城去洛克菲勒中心滑冰。怡敏也去了,她好像好多年没滑冰了。怡敏看着滑冰场上一对对牵着手滑冰的情侣,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和久柯在未名湖滑冰的情景。也不知道他断过的手有无影响,又一想,人家都是别人的老公了,自己操什么心。
正滑着,旁边又进来一对,再一看,居然是假胖子和肖楠,两个人牵着手,走进冰场。怡敏扭头想走,却听到肖楠在背后喊她,“你好,怡敏!”
怡敏叹了口气,回过头,“你好!这么巧。”
假胖子脸上有一点尴尬,不过很快回过神,“好久没见。”
“嗯,你们都好吧。”怡敏说,心想,这可不是冤家路窄。
“挺好的,我毕业了,也在花街找了份工作。终于不要异地了。”肖楠还是微微笑。
“真好。”怡敏简短地说,正好陈盈盈在那边叫她。
“不好意思,我先过去了。”怡敏说着就闪了。
“谁啊?”盈盈问。
“老同学。”
“长得不错嘛,怎么肥水流了外人田?”盈盈打趣。怡敏却不太笑得出来,“我先走了,今天有点累了。” 她有些恨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但是想起上次新年夜的经验,觉得又何必呢,自己到底长大了些。她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经济仍是没有太多好转。夏天的一天她刚到公司,老板就把她叫到办公室。
“很抱歉,公司营业额这个季度降了20%。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转到公司在北京的分部,二是不得不辞退了。” 老板说。
“我考虑一下。”怡敏说。
“你有两周时间。” 这个老板是个韩国人,说话硬邦邦。
怡敏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
晚上怡敏打电话回家--她每个周末都是照例给家里打电话。有一次她出去玩,没打电话,她妈妈着急地居然托老桂给她发email。
“你妈住院了。” 一通电话,她爸爸张承就说。
“什么?”怡敏大惊。
“冠心病,可能需要动手术。”张承说。
“啊,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说。”
“她以前总是胸闷,没在意,昨天突然一下子喘不过气,进了医院。昨天忙了一天,我刚刚抽空眯了一会儿。”张承语气疲惫。怡敏突然觉得很内疚。她是独生女,家里的很多事情帮不了,两个老人都只能自己去做。以前她总觉得爸爸妈妈什么事情都能搞定。从哪一天起,他们也需要自己的照顾了呢?
“爸,我准备海归。”怡敏在电话那头说。她把公司老板跟她的谈话跟张承说了。本来她还想再找找别的工作,但是她妈这件事让她突然意识到,是回家的时候了。
怡敏把国内的工作安排顺当,这边的工作交接好,就是9月了。回国之前,有好几拨朋友请她吃饭,先是陈盈盈那拨人。陈盈盈突发奇想,要组织“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的女生们去看猛男秀,说是送给怡敏的有纽约特色的告别礼物,回国了就看不到了。还要求每个人都穿红色的衣服,要怡敏离开纽约红红火火奔前程。怡敏想,这个陈盈盈鬼主意就是多,将来也不知道谁能收了她。
去看秀之前先是约在一家希腊餐馆吃饭。怡敏没想到来了18个女生。其实不少和她也不是特别熟,估计主要是想去看猛男秀。不过怡敏还是挺感动,尤其是陈盈盈还专门买了张卡,每个人都在上面写了些祝福的话。餐馆里过往之人用各种眼光看过来。想想看吧,18个漂亮妞,穿了一水的红艳艳的衣服,在拼长的饭桌上坐了一溜,那场面是不是有点小震撼。
一行人吃了饭就奔了猛男秀的地方去了。到了第六大道二十街的Avalon,大家都有些傻眼了:这地方原先是个教堂。估计也就是纽约的人胆子这么大,啥都敢做。排队的时候怡敏看到好几拨准新娘们,都是准备在结婚之前来一把最后的疯狂。送茶水的小伙子也是个型男,长得有点像布拉德•皮特,特别cute。陈盈盈拉了怡敏跑上去合影。猛男秀开始了。先是穿了海军制服的11个猛男同时亮相,然后把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了,最后只剩个底裤。猛男们的身材真心好看,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练的。Six-pack,肱二头肌,背阔肌,肩胛肌,胸大肌灼然可见。底下的姑娘们都在尖叫,怡敏也不由看得心里荡漾。他们个个身手矫健,可以劈腿,单手俯卧撑,真的不简单。最后他们分别跑到每一桌,那些西方的女子笑嘻嘻地往他们裤头上塞钱,怡敏几个到底还是羞涩,只敢看,不敢摸。
散了场,姑娘们和怡敏一一拥抱道别。
“回国了你更不好找啊。”陈盈盈说。
“大概是吧。不想那么多了。”怡敏说。
“看看咱们几个谁最先嫁出去。”陈盈盈笑着说。
“不,要看看谁最后嫁出去。看看谁是咱们单身联盟里最后一个天使。”怡敏也笑了。
“再见!”两个人相拥而别,站在纽约秋天湛蓝的天空下,怡敏突然觉得眼角有一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