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收冬天的寒冷,倾听云的遥远的运动
北方的树,站在二月的风里
离别,也站在那里
在玻璃窗上映得又远又清晰
多多, 《北方的记忆》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到了晚上林晚鼓足了勇气,跑到周鸿飞的实验室,谢天谢地,他在。
“我拿到UCLA的全奖了。” 林晚进来后,跟周鸿飞说。
“恭喜你。 ”周鸿飞听了,心里竟有一种释然,但是伴随而来的是一丝丝的失落。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多保重。”周鸿飞机械地说着这些,像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我妻子怀孕了。”
林晚站在那,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的侧影还是那么好看,和那个秋天的下午她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的轮廓分明,但是他的眼光游离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几分钟之前,她还想鼓足勇气说:“鸿飞,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得远远的。” 幸而他先说了这话,她也不必自取其辱了。
过了好一阵,她开了口:“恭喜你。”
“对不起,小晚。”周鸿飞真想再一次拥她入怀,但是他眼里又浮现出晓岩雀跃的样子,他别无选择。
林晚从物理楼出来进了东门,右拐走到未名湖边,一个人在湖边的长凳上坐了半天,和周鸿飞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一点点浮现心头,她只觉得刺骨地痛。
4月15号是最后答复加州大学的日子,林晚早早就回了信跟UCLA说她会去。怡敏却是难受得很,她把几个不如伯克利的学校都拒了,单留着个伯克利。
“也许我早早念个硕士,马上回国?”她问林晚:“或者,我先在国内念研究生,过几年再出国。”
“你别傻了,你不是说男人靠不住的吗。” 林晚劝她。
“是啊,就是靠不住,我真不知道我这一走,久柯会不会马上找别的姑娘。”怡敏皱了眉头。
“再说,我妈身体不好,她也希望我待在北京。”怡敏好像在劝自己。
“反正你们水瓶座的姑娘不会按常理出牌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奇怪。”林晚耸耸肩。
怡敏果然决定还是先留在国内读研究生,物理系一半的本科生出国,她在的材料实验室又很缺人,她觉得可以保送接着念研究生。她把拒绝信寄出去的时候心里也心疼得很:“我的美国梦啊。” 但是她又是个生性乐观的人,她觉得他们现在会给她全奖,过几年也会的。
林晚叹气,她原来还想着两个人一个北加州,一个南加州,开车就能到。看来她一个人又落单了。
久柯其实也很纠结,内心深处,他有一些自卑。没有钱,前途又渺茫,当初他爱上怡敏也从未想过将来。而现在,何去何从,这么现实的问题突然摆在他面前,他也难受得很。上次去深圳表演后,酒吧老板很满意,邀请他们去深圳,有长期合同,还说会提供住宿。乐队的吉他手张林早就说要南下,这次有了这个机会,更是一直在他耳边磨叽。 久柯一直下不了决心,知道怡敏拿了伯克利的全奖后,他又想了很久,他不想耽误怡敏。也许他该成全她的梦想,那之后不久他就答应了深圳的老板。
怡敏拒绝伯克利后回家待了一阵,久柯来学校找过她,正好不在。两个人再见面居然都是四月底了。
怡敏一听久柯要去深圳,差点没背过气:“我放弃了伯克利就是为了待在北京和你在一起!你去深圳,我在北京读研,和我出国有什么区别!”
“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把伯克利拒了。不是3月底才来的信吗?”久柯真的没想到会是如此。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吧,觉得那边发展好。”怡敏嘴角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我….”久柯想说没有,但却说不出口,他也的确是有这个想法。他在北京漂够了,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北京的乐队太多,竞争太激烈,他一直也是想走一下捷径,去南方闯闯。
“果然男人都靠不住。”怡敏眼里有了泪,返身就进了29楼。
“怡敏!”久柯知道她是个犟脾气,况且的确自己也是负了她,在门口站了半天就先回去了。他想,也许他该和深圳老板说说,辞了这个机会。他回去一说,吉他手张林不高兴了。他连房子都没续约,铁了心要南下。久柯又觉得对不住哥们,觉得不如再想几天再说。本来一个简单的关系,简单的事,怎么会弄得这么复杂呢,久柯觉得头都大了。
怡敏负气回了宿舍,心里一直希望久柯再来找她。但是久柯一直没来。她越发生气了,想想这半年两个人关系一直都有些冷淡,心里更凉了。他和她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人,虽然一开始这不同如此地吸引着彼此。她想想自己也是傻,为了他连伯克利都放弃了,又想想他大概还是没有那么喜欢她,不然也不会奔了深圳去。再看看自己在这段关系里,虽是久柯主动追她,倒是她付出的多,心里又生出了一些不平。过了几天她就写信问伯克利那份全奖还在吗。伯克利的招生室说早就给了别人。怡敏心下颓丧得很。
过了一个星期,怡敏收到一封信,是从巴黎来的。她好不诧异,打开一看,原来是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一个老教授写来的信。怡敏想起上个月系里来了两个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教授到P大参观。怡敏大二选修过法语,懂一点点法语,系里就安排她去接待这两个教授。怡敏就带着他们参观。除了长城,故宫这样的名胜,怡敏还带他俩看了老北京的胡同,琉璃厂。两个老头高兴得很,感激不尽,对这个聪明的姑娘印象深刻。其中的一个爱德蒙教授写了这封信,一是感谢她,二是询问她是否想去法国留学,他的实验室正好要一个研究助教。
怡敏问林晚要不要去法国。
“巴黎,欧洲,那么美的地方,到了那你还会好好念书吗。”林晚笑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直接了当地回答一个问题啊。”怡敏说:“我真服了你们A型血的人。”
“嗯,其实你是想去的,是吗? 但是还是想着久柯。可是他都要去深圳了。他做选择的时候可没有问你的意见。” 林晚说:“我们都年轻,也许应该到处走走看看。”
“谢谢你。”怡敏轻轻地说,“头一回听你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你的意见。”
最后一根稻草是保研的事,怡敏原以为没有什么大问题,结果系里说报得太晚,名额都定了,不行。
那个晚上,怡敏又做了那个梦。这次她是在一家小酒吧的门口等火车,天上的云朵跟她说你好,对面的街上还跑出了一只小兔子。它问她,你在等什么啊?怡敏不作声。然后火车就从天边飘了过来,歪歪扭扭的。她心里没底,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爬上这辆飘在天上的火车。怡敏心里一急,就又醒了过来。怡敏在夜色里想起了他和久柯的那些美好的日子,那新年的烟花和银杏树上的亲吻,他小房子里的每一个第一次,她眼里有了泪。
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狠了心把寄给法国教授接受助教的的回信扔在邮筒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久柯知道怡敏要去法国,什么也没说。他没有说他其实已经和深圳老板谈了,可以推迟一年再南下。他也不知道当初那么多的爱,怎么就一点点淡了。阴差阳错,相爱的两个人就要各奔东西了。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也一直没有想过会和她长长久久。他们都太年轻,不知道错过了一次,也许就错过了一辈子。
7月,告别的季节。空气里散发着细细的离愁。
晚上怡敏在洗衣房洗漱,那间光线永远昏暗的房间还是灰暗如昨。 女生们似乎都不如以往那么叽叽喳喳了。往日里,这里每晚都是热闹得很,各种八卦,各种牢骚,都在这里交换。怡敏注意地看着那些不同系却天天碰面的女生,一张张熟悉却从未交谈过的脸,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还会再一次遇见?
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
怡敏那天经过大讲堂的时候想起以前挤在门口看蔡国庆唱歌,大家集体嘘他。 经过柿子林的时候想起和林晚去偷摘树上的青柿子。去学三吃饭的时候想起学生食堂里油腻的地板上的周末舞会。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啊!离别的时候谁也不曾想到,后来,那些青葱的岁月连带着这个古老的校园会一次次从记忆深处翻腾出来。
毕业饭吃了好几茬,最后一次聚餐是在燕春园,平常不太说话的男生也过来和系里唯一的三个女生说话,拍照合影。物理系几个拿了奥赛金牌的也来了,怡敏觉得他们平常特高冷,没想到其实也还挺和气。真胖子和假胖子也来了,他们两个都要去美国留学。怡敏突然觉得他们都挺可爱,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呢?那天大家都喝高了,连王海婷也喝了好几杯啤酒。
真胖子喝得脸通红,他突然走到林晚傍边:“林晚,来,今天干了这一杯。”说着就把手里的啤酒一口气喝了。林晚默不作声地也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真胖子喜欢林晚,也知道林晚喜欢别的人。他很想跟林晚说:“我喜欢你。”他知道今天不说,大概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说这样的话了。但是那天晚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林晚,可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A 喜欢 B, B喜欢C,C他妈看着远方的接龙游戏永远在进行着。”假胖子坐在怡敏旁边,看着真胖子说。怡敏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真胖子和林晚。
旁边的一桌,有人在吼《爱的代价》: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
怡敏想起她生日那晚久柯也唱了这首歌,又想起他在后海的小酒吧里给她唱《在水一方》,那么含情脉脉,眼里只有她。她突然想哭,她使劲忍着,眼泪才没有掉下来。林晚坐在那,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含了泪。
王海婷准备提前离校去上海。陈迪保送交大念研究生,她准备去上海找他。
那天下午,怡敏和林晚一起把她送到楼底。海婷背着重重的行李,她转过身,微笑着和她们道别。盛夏的阳光透过茂盛的绿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她身上就有了一层模糊的光影。怡敏和林晚一直看着光影里纤瘦的她消失在银杏路的尽头,心头有一点发酸。此去经年,这一别,又是何日相见?
离校前一天怡敏和林晚两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黄昏的阳光从树叶的细缝里一点点洒进来,照着这似水的流年,也照着桌子上几个从学三买回来的冬菜包子。
“爱情来了又去,唯有冬菜包子是永恒的。”怡敏看着包子,脸上有一丝苦笑。
“可不是。爱情就是一杯茶,隔了夜就不能喝了。 ”林晚躺在那说。
“还记得那次我们在三角地改广告的事吗?”怡敏问。还是大一的时候,两个人贪玩,在一起就是穷开心。把三角地广告栏的一个小广告“欲约两诗意女孩共游泰山”改成“欲约两失意女孩共游泰山 ”。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多好,没有一点牵挂,现在我们两个都成了失意女孩了。”林晚苦笑。
“下一次我们再相聚是什么时候啊?”怡敏心里难受:“法国和美国有几个小时时差?”
“我更想知道美国和中国有几个小时时差。”林晚幽幽地说:“而你更想知道法国和中国差几个小时吧。”
怡敏不说话。
“你知道吗,我其实和久柯好过。”她突然说。
“我知道。”林晚答。
“你怎么知道。”怡敏好奇:“我又没和你说过。”
“就是知道。”林晚不说话了。怡敏也不说话了。
“女人是不会忘记跟她好过的男人的。”过了好久,怡敏像是自言自语,“男人呢?”
“你还爱他吗?”林晚问。
“大概是吧。因为想起来心里会难受。” 怡敏看着天花板。
林晚沉默。
“那么你还爱他吗?” 怡敏问。
“爱。”林晚在黑暗里说了一个字。
王菲,《致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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