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澄：两个人，一生的旅行

Original 诺澄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2-14

想起我们当初的时候，也是喜欢登高看夜景，说说未来，只是很多年轻的情人未来就不再有彼此，而我们是幸运的，在未来里面再遇见彼此。

两个人，一生的旅行

文／诺澄

我和先生最初的缘起是一场高中毕业旅行。毕业的那年夏天，一群放飞自我的高中生相约去毕业旅行。20年前的中学生没有多少零花钱跑不远，七嘴八舌了半天，最后选了上海近郊的海边。凌晨两点多，游泳烧烤打牌闹腾了一整天的少年们依然精力旺盛，于是从下榻的小旅馆偷偷拉出几张凉席，去海边坐着继续聊天等日出。白天喧闹之后的海滩空旷而安静，少年们面对着黑魆魆的大海，多多少少生出一些离别的怅然。大家渐渐不说话，听潮汐起伏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过来。

夜晚海边风大，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只觉有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批了上来。旁边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好像那件衣服是施了魔法自己从他身上跑过来。于是，我假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等到东倒西歪着在海边一觉睡醒，早就错过了日出。一只小螃蟹爬过来，利索的翻过我的脚踝，继续往水边爬去。湿湿的轻轻的痒痒、不落痕迹的，大概就是年少心动的感觉了。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很喜欢黄品源的一首歌，早就忘记了歌名是什么，喜欢那首歌只是因为歌曲里面有很长一段浪潮的声音，提醒我们最初海边如星光一点的少年情愫。

大学的时候，高中同学天各一方。现在的朋友圈，发一条动态只需要一分钟。那时候，一封信笺从南到北要走两个星期。写信的时候，还是北京红叶时分。读信的那一刻，北京却可能已经飘起了初雪。白衣飘飘的年代，车和信都很慢，却把思念拉的很长。终于到了大学第一个暑假，高中好友们积攒了几个月生活费再加上一点勤工俭学的收入，相约去雁荡山旅行。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选择雁荡山，只记得当年先要坐轮船到温州，再辗转坐进山的大巴。没有多少钱的穷学生，买了轮船甲板之下的大通铺船票。

半途，海上起了风浪。甲板之下更是“风起云涌”，一大群人都晕船，到最后连呕吐的垃圾桶都要靠抢。摇摇晃晃的扶着舷梯栏杆上到甲板，找了角落的一个大垃圾桶，那里已经有一个瘦高个子趴在那边吐了。他看到我，默默把唯一的垃圾桶让给我，转身扶墙走了。再回来的时候，递给我一杯温水，说“喝了会舒服一点。”一杯在风浪中被依然握得稳稳的温水，一口下去妥妥贴贴。上岸之后，找到进山的大巴，一路颠簸，终于到了。

现在有了各种旅行APP携程、飞猪还有马蜂窝，所有的旅行都可以在事先安排妥当。在网络不发达的九十年代，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法计划缺乏资讯，一个背包一张地图就可以出发。辗转到了山里，寻找下榻的小旅店。那时候，没有那么多民宿。暑期旅行高峰，仅有的几家旅舍都住满了人，确切说我们反复强调的“最便宜”的房间都已经客满了。后来有一家颇有经济头脑的店家说，有一个闲置不用的会议室，里面可以放几张床，十块钱一晚的床位费。于是，我们欢天喜地的说好。只见偌大一个会议室，整整齐齐摆了十来张行军床，上面简单的铺了一张凉席还有一张白床单当做被子。但是，会议室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露台，放着一些藤椅一张茶几，正面对着翠绿的群山，风光无限。

入夜，我们在露台上喝着啤酒聊着天。山里蚊子多，点了蚊香也不管用。于是，我们把被单拉出来裹在身上。一群人都裹着白被单，坐在月光下，远远看着倒像是一群疯疯癫癫的木乃伊。夜色渐凉，聊着聊着就困了，陆续有人歪头睡着了。终于，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醒着。眼前，一轮山月，清清亮亮的悬挂着。张晓风的《山月》中有一句，“山月如雨，隔着长窗，隔着纱帘，一样淋得人兜头兜脸，眉发滴水”。最初读时，总是无法理解山月如何为雨，而在山间的一晚，我竟然有了被淋透的感觉。旁边嬉笑的同伴们，还能有多少个仲夏之夜可以如此肆意无忧的一起度过。而那个情愫懵懂的少年，是否又真的可以如他承诺的“守护一生”。年少的时候，“一生一世”是一条看不到头的光阴隧道。很多年之后，我独自在美国家中的露台上，喝着红酒望着夏夜的一轮明月，听着草间若有若无的虫鸣，总会想起许多年前山间的月色，还有那些四海飘零音讯寥寥的高中同伴和当时的少年。瞬间也懂了张晓风在同一篇文章里面写的，“山月总是触动人最深处的忧伤，山月让人不能遗忘”。

时光总是神奇。兜兜转转中，命运的枝丫居然又再次交叉。重逢的时候，我们都有些谨慎有些戒备。熟悉的城市总是带着过去的气息提醒我们曾经的困顿和伤痕。于是，我们如少年般的逃走了。多年之后，第一次两个人的旅行在青岛。疯狂的啤酒节，我们可以假装离别的十年不存在，也可以假装感情一如当初，只是人生的沧桑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我们都在迟疑都在试探，或许十八岁的那些感情，到了三十岁的真的只能放手，不能因着一些执念去勉强按下“重启”键。夜晚，我们带着一些微醺，去海边散步。虽然已经是初夏，青岛的海边还是很凉，他将带着温度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真的只是那么一瞬间，暗夜的海上似乎被撕开一丝光亮。我们依然是坐在海边等待日出的少年，赤子般的纯真，相信只要愿意就可以一生。

后来的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一生一世的承诺，终于变成了每一寸光阴里的烟火气。只是，我们约定每一年都要有一次只属于两个人的旅行。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文，不同的美食，说不上来更喜欢哪个地方，只是每一段旅程总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感动起来。

那一年在法国旅行，开车穿行在法国南部的田间小路。抬头看见满天的繁星。从来没有感觉星空如此灿烂，星星和我们如此之近。这样的星空，让我们觉得渺小，感动也感慨。感动于上帝造物的神奇伟大，感慨我们在上海的孩子们真的是不知道星空灿烂的意义。先生说，这样的星空相机拍不出来，唯有你的文字可以记录。可惜我的文字也过于粗糙，描绘不出这样的星空。或许梵高的画笔可以，终于明白为什么欧洲会有如此多的艺术家。这样的风景如画，他们不过忠实记录而已。这样的星空，只能让我们用眼睛和脑海记录。于是，我们停车靠在路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星空。直到我们老去，还记得某个初夏的夜晚，我们在法国南部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相拥着抬头看星空。

还有那一次意大利之行，我们路过佛罗伦萨，恰逢意大利某一个宗教庆典。夜晚的市政广场，因为人群都往河边去看烟花，而显得有些空旷。有些小贩在卖一些很无聊的玩具，就是把一个闪光的东西抛到半空，掉下来再接住。我们坐在广场佣兵凉廊的台阶上，分一个三明治和一瓶啤酒，背后是几百年的罗马雕塑述说似水流年里的故事，眼睛不由自主的随那些无聊的发光玩具望去夜空，却惊艳的看到一轮明月和几盏明亮的星星。这夜空虽不若南法星空的璀璨和透彻，却因着这充满历史的广场，让人有种在空旷的历史里面游荡的恍惚。翡冷翠的一夜，我们不语，遭遇历史，瞬间和永恒只是相对意义的存在。

还有在西班牙格拉纳达的山顶，我们看完阿尔罕布拉宫的落日，信步走回酒店。沿途看到不少年轻情侣坐在山边看城市的夜景。想起我们当初的时候，也是喜欢登高看夜景，说说未来，只是很多年轻的情人未来就不再有彼此，而我们是幸运的，在未来里面再遇见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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