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狂流》第十六章 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题图摄影：关守楠
《狂流》第十六章：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向往的钟一直不响音阶如鸟入林你的一生有许多细密的啁啾舒婷 《眠钟》
主播：静静
那一阵日子真是煎熬。怡敏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电邮，可是总是失望。如果拿不到MBA录取信，也许试图在欧洲找个工作，回到皮埃尔身边？那样的日子实在也是简单快乐——除了名分不明不白。怡敏马上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呸了一声。她接着又想，或者干脆回国？也许还能再碰上久柯？她一下子被这个想法击中了，马上就给家里打个电话问爸妈的意见。
怡敏的父亲是南方人，在北京念的大学，毕业了就留在北京的高校教书。他们住的院子里，子弟中五个倒有两个在国外。怡敏说要回国，怡敏的妈妈有点着急，劝她念个博士再回来，或者工作几年再回来，拿个硕士就回来好像用处不大。怡敏的爸爸倒是挺开通，说随便她自己。怡敏觉得跟没问差不多。
春天过得只剩下个小尾巴的时候，她收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Haas商学院的录取信。不知道是不是等得太久了，还是有回国的打算，她倒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来这录取书来得太辛苦，二来她也发愁学费怎么搞定。MBA的学费可是贵得要死。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家里勉强能凑出个1万美元。至少还要再凑1万美元才能凑足第一学年的学费。另外还有1万美元的生活费没着落呢。
林晚倒是给她想了个办法，她和真胖子有联系。据真胖子说，假胖子一早念了个硕士就工作了，好像他手头还有点闲钱。林晚跟真胖子一说，真胖子立马就联系上了假胖子。假胖子一点也不含糊，很快就把钱汇给了怡敏。怡敏心下感激连连，到头来还是老同学靠得住。
初夏的一天，她坐在离别的飞机上，俯首看云朵下的巴黎城，那座阳光之城，到处郁郁葱葱。她看到了塞纳河，像一条碧玉的带子，温柔地绕在那些古老的传说里。她便想起和皮埃尔去过的那些美丽的地方，那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地方，心里便有一丝一丝的疼。他总是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似乎永远都说不完。大约她以后再无机会倾听那样的故事了。“au revoir， la France。”她轻轻地说。这一次，算是命运的选择还是她自己的选择呢？
恍惚中，怡敏走进了一大片薰衣草田，那些一垄一垄的熏衣草突然开始疯长，立刻长得高过了她的头，又迅速移动，熏衣草田成了一个迷宫，怡敏怎么也走不出去。傍边开来了一辆中世纪的马车，车夫问她：“要上车吗？”怡敏看着他陌生的脸，摇了摇头。车子从她身边绝尘而去。怡敏站在熏衣草迷宫，左看右看，到处都没有路。她出了一身冷汗，头一偏，就醒了过来。她拉起飞机窗口的隔板，飞机还在浩瀚飘渺的大西洋上空。海那边，是一片新大陆。
旧金山国际机场，怡敏拖着两个蓝色的大箱子走出旋转门，一眼就看到一张中文写的牌子“张Yi敏” 。中间的怡字是拼音。然后，她看到牌子后面的那个人，皮肤有些黑，身上的短袖T恤上画着个熊。怡敏后来知道那是伯克利的吉祥物，加州金熊。
怡敏还在巴黎的时候就加入了伯克利的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的email list。这个email平常信息也不多，到了每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就有消息了。这个要卖车，那个要找室友。怡敏就是从那个email list上看到范健找室友的消息。范健本科是科大的，他的房子离学校近，走路就能到。价格也便宜——因为他的房间是短期出租。他的室友去外地做实习生，空出三个月。巴黎综合理工学院是六月放的暑假，怡敏和他联系，他很快就答应了。怡敏也是没有太多选择，她可没想到伯克利房子这么难找，据说一个房子出来就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带着简历去抢，而且很多房子要到秋天才空出来出租。她开始还有点担心男女不便，后来想想反正也是临时，也就罢了。
怡敏向那个牌子走过去， “你是范健吧。我是张怡敏。谢谢你来接我。”
“是，我是范健。你的敏是这个敏吧，赵敏的敏？”范健指着牌子问。
怡敏有点诧异范健一开口就问她的名字，“是啊，是赵敏的敏。”
“啊，我猜对了。跟《倚天屠龙记》的赵敏同一个敏字。”范健开口笑了，“yi是哪个字？”
“怡人的怡。你喜欢看金庸啊。” 怡敏心想，这倒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是啊，我上次在洗衣房捡到一套《倚天屠龙记》，估计是哪个老中不要了，扔在那的，可惜是竖体，我眼睛都看直了。”范健一说起金庸眼睛就发亮了。怡敏想，真是个可爱的人。
“你的jian是那个哪个jian字？”
“健康的健。”
“噢 。”怡敏不再言语，凝神看着窗外的旧金山城。不知道为什么，从未到过的这个城市却让她怀旧。尤其是过Bay Bridge的时候，白色的斜拉索在蓝天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怡敏想起了中学那个胖胖的几何老师在板上画的几何图。桥两边的海是深邃闪亮的蓝，像小时候写钢笔字用的英雄牌蓝黑墨水。宽阔的水域，竟然有望不到边的感觉，不似塞纳河，左岸到右岸只是短短的一程。
“你知道吗，这座桥是世界上最宽的桥。吉尼斯上记录了的。”
怡敏看车外果然都是好几个车道，和欧洲真是不一样的感觉。
“旧金山天气变化大，早晚都凉，中午热，像一个善变的女人。”范健看了一眼怡敏。怡敏听到后面一句忍不住笑了。
怡敏只没想到房间实在是乱得可以。其实应该想到的啊，两个理工男。公寓里东西丢得到处都是，洗碗池里还有几个碗筷，估计还是昨夜的。范健一面说对不起，一面把自己的几件脏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怡敏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为了省这几个钱，租二手房。但是商学院的学费那么贵，自己可不是处处得省着点。怡敏把自己住的房间好一顿收拾，总算是能下脚了才躺在床上。只是有时差，人疲乏得很，就是睡不着。怡敏听到范健出了门，他那辆二手的老丰田发动的时候声音有点大。
天快黑的时候，范健回来了，买了些肉菜，还买了把锁。原来怡敏的房间是没有锁的，现在就可以从里面反锁了。怡敏暗想，这倒和皮埃尔一致，都是细心的人。他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鸡蛋，香干肉丝，还有个油麦菜。怡敏和他就着个小桌子吃了她到美国第一顿晚饭，怡敏感觉跟回到了当年的大学宿舍似的，跟林晚，王海婷一起吃方便面和西红柿鸡蛋汤。
范健觉得好像第一次这个公寓有了点家的感觉。他和室友莫念衡都是学计算机的，经常熬夜调程序。他们合租这套公寓就是看重离学校近。房子本来就老旧，他们两个又从来不收拾，家具也没有几件，就拿了几个纸箱子装东西，堆在墙边，更显得局促狭小。范健本来不是个勤快人，看到婷婷玉立的怡敏一下子就有了动力。平常他吃饭都是凑合，有时候就是方便面，今天下午还特意跑到这边的一个中国连锁店大华买了些肉菜，自己还动手做了几个菜。他看怡敏吃得香，心里居然有一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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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敏第二天傍晚就去校园里走了一圈。伯克利的校园好看，绿树成荫，更有溪水潺潺。建筑物也颇有古风，工程系的主楼是复古的石柱，灰白色的底色。商学院几座浅灰色的楼围在一起，像是个围城，而围城中间是一个小庭院，有几个学生坐在那讨论着什么。校园里的张贴栏广告云集，让怡敏想起了三角地。伯克利是在一个小山头上，到了晚上风大得出奇，带着丝丝冷意。怡敏想，怪不得说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很快夏季课就开始了。校园里人多，到处都能看到亚洲人的面孔。怡敏觉得亲切，在巴黎能见到一个黑眼睛的人多么难得。怡敏喜欢伯克利的校园。一天清晨她走到山顶，俯首山下的海湾，正有一层薄雾升起。她走到劳伦斯实验室的时候，正好听到山下的Sather Tower的钟声低沉地响起。怡敏猛然想起在瑞士那个叫“芳”的小镇听到的教堂钟声，心里不由一颤。如果不是当年和久柯的那些纠缠，她也许一早就到这个校园了。现在兜兜转转还是来了，中间却是两段搁了浅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和这个学校有缘，拧着劲就是要靠过来。她又想起久柯和皮埃尔，曾经都是那么熟悉亲密的人，现在都成了陌路，全无联系，心里又不由有些酸楚。
安顿下来不久，怡敏就给林晚打了个电话。
“咱们终于到了同一个时区了！” 怡敏高兴地跟林晚说。
“是啊，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一个北加，一个南加，多好！”林晚也高兴得很，两个人终于隔得这么近了，开车只要7个小时。
“玉溪有一岁多了吧？”
“是啊，她现在开始喊妈妈了，可爱得不得了。家里每个抽屉都翻了个遍。”大概所有的女人说起自己的孩子就成了话痨。
“你一个人又念书又带孩子，行吗？”
“唉，也都这么过来了。”林晚回说。林晚的父母在这帮忙带了一年，一开始的签证是六个月的，后来又续了半年。玉溪过了一岁，林晚就把她送到别人家带。
“周鸿飞知道了吗？”怡敏又问。
“我一直没告诉他。他秋天来洛杉矶开个会，我准备那时候告诉他。这么大的一件事，在电话里和电邮都不好说，他一定好震惊。 ”
“你太沉得住气了，我真服了你。也是，口说无凭，活生生的小丫头摆在他面前，他就没法赖帐了。”
“你的逻辑不通，他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会想赖帐？”林晚分辩。
“还跟我较劲了，你逻辑这么清晰，怎么做这么非理性的事情？” 怡敏反问。
“还说我，当年是谁把伯克利的全奖给拒了？”林晚立马回了一句。
怡敏一听就笑了，心想她俩还真是一路货，不然也不会做朋友了。
林晚也笑了，她和怡敏，外头看起来不一样，本质上还真是像。
七月的北大校园里，白发的先生和穿着毕业袍的学生在合影，又是毕业季。
但是这一次却有个比毕业更大的事：香港回归。7月1号那天晚上，王海婷和一大帮人在天安门广场一起见证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广场上万人欢腾，成了欢乐的海洋，大家都穿着印着北大字样的白色T恤衫。海婷看着广场上空的烟花，心里感概万千。过几天她就要离开北京了。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七年。王城如海，对于这个城市，她怀揣着一种复杂的情愫。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八爪鱼，吸引着人们靠近它，甘愿被它的汁液吞噬。它那么高，那么大，高远得让她惶惑自己属不属于这个城市。她生活在这个热闹的大都市的一个角落，城市阴影里一个孤独寂寞的角落。尽管今夜，她站在这个城市最中心最具标志性的地方。
王海婷早早就定下来准备去伯克利，可是陈迪一直没拿到全奖， 虽然收到了好几个学校的录取。而没有全奖是很难拿到去美国的签证的。海婷又提出了结婚的建议。
“先F2出去吧，咱们两个总是异地。”
“再等等吧。”陈迪心里是不太乐意的，他总觉得那样有些掉价，他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
到了五月中，他终于收到了南卡大学的全奖。两个人看来还是要异地，王海婷深深地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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