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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11):宁静的战壕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8-24
来自专辑
菊子专栏


作者旧照

拐点尚未到来,我们都守在家里,如同士兵蹲候在战壕中,等候发起总攻。


菊子美东北疫情系列:疫情河东河西  美国开始建方舱   缝口罩  留守校园的小留 守护我们的守护人 小米加步枪 民以食为天  危机中的邻居 长歌当哭 灵丹妙药

菊子东北部疫情日记持续更新中,《狂流》连载明天继续。


美国东北部抗疫日记(11):宁静的战壕

文/菊子



1. 宁静的战壕


4月8日零时,武汉开城。听着汉阳门的钟声,怎么能不热泪盈眶。


波士顿还在继续抗疫,鏖战正酣。这是4月7日星期二晚上12:00时,也就是美国东部的4月8日零时的数字。


根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目前全球已确诊病例总数:1,430,141(比周一增加99109)

根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全球目前的死亡人数:82,119(比周一增加了8,102)

根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全球目前的康复数量:301,130(比周一增加25,279) 

根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迄今为止受影响的国家/地区总数:184。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的冠状病毒症状恶化后,已被转移到重症监护病房。


西班牙和意大利开始看到冠状病毒的爆发有所缓解,而英国和美国则为即将到来的高峰和拐点做准备。参照系统,都是中国的疫情图。


这是本地团体统计的马萨诸塞州的总病例数:

15,202例确诊病例(比周一增加1,365例)

356人死亡(较周一增加96人)

马萨诸塞州完成的测试总数:81,344(自星期一以来新报告的测试为4,915)


拐点尚未到来,我们都守在家里,如同士兵蹲候在战壕中,等候发起总攻。真正冲锋陷阵的是医护人员和其他紧急反应人员,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守在家里,等候尘埃落定,不要成为上面的数字中的任何一个。


漩涡的中心最平静,还真不假。读着外面的数字,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或者侥幸,或者鸵鸟,毕竟这个敌人是看不见的,不像战争年代,起码,你应该知道哪里在交火。


九十年代初,北爱尔兰共和军恐怖活动最频繁的时候,我在英国。几年后,巴勒斯坦人搞Intifah最活跃的时候,我又经常在以色列。从那以后,我就学会了:你不可能每一份钟都屏住呼吸。生活要继续下去。


周末一直下雨,令人心生愁烦,也懒得出去走。星期一下午,天气转晴,忙了一天,第二天要做的演示材料和程序也都准备就绪,遂壮起胆子,外出走走。先是听见后面有一个小伙子在跑步,赶紧溜到路左边去,把右边的路让给他。


前面一家草地上又有两个小伙子在打篮球,他们应该是兄弟。就算不是,我也当不成朝阳群众,这样的两人活动,不应当干涉。平常总会嘻嘻哈哈打个招呼,现在要向怪癖人士学习,装作不认识,低头看地,直愣愣地闯过去。


拐过街角,却有些犯难。一个漂亮女孩直冲我这个方向跑来,笑得那么灿烂,令人不好意思躲避。这还算好的,问题是,她后面是一大群人……我想扭头就走,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那边的“哈罗”“哈罗”已经一串串地喊出来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一直走过去……


《烟锁重楼》看过吗?我承认,我看过,很多年前回国探亲时看的,夏梦寒和大伯雨航的私情败露,乡人公愤,要在七重门前揍她。乡人一溜儿排成两排,她从中间走过/爬过,任他们两面夹攻,抡起拐杖、锄头、棍棒,一路揍过去。


我倒没有犯家规族规惹起众怒,乡人也是一溜儿笑眯眯的老外,可是,当时的感觉,真是芒刺在背,难受万分:


十字路口的四家邻居,各自搬出自家的桌椅板凳,坐在自家门前的草地上,吃喝玩乐,谈笑风生,竟然也是个其乐融融的街坊派对。拿朝阳群众后脑勺的眼光仔细扫扫,他们之间倒是保持着法律和专家推荐的六英尺距离,除了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其他人都各自呆在自己家草地那一个角落,中间是楚河汉界,只有我在中间走……我承受着他们的微笑的杖击,紧捣着两腿快步走过,心中大为不适,心里想,这要让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挨一顿臭骂。

康科德的北桥     Jing摄


2、公民义务


其实我并不是随意出门乱逛,而是有重任在身。邻居马修,在我们邻居小群里发了一封Email,请大家去他家门前签字,为一位美国参议员提名参加九月份的初选。


“大家好,我希望大家都过得不错。我很高兴,我们大家都在出门散步、锻炼身体,同时又保持社交疏远,并且互相帮助。


由于新冠流行,我们很难征集到选民在提名文件的签名。我们不能站在商店前面吆喝,也没法到选民家门口去敲门。


我正在收集签名,提名让现任美国参议员埃德·马基(Ed Markey)参加秋季投票。初选是9月1日,星期二。


他必须在4月28日之前征集到一万个签名。


我把签名表放在我家门前一张凳子上。


这几天大家都在散步(今天天气很好,也是在附近走走的好日子),如果您愿意在签名表上签名的话,请戴好手套,带上自己的钢笔,在上面签字。“


麻州在美国参议院中的两名参议员,资深的是伊丽莎白·沃伦,前一阵刚刚退出美国民主党候选人竞选;资格较浅的就是埃德·马基。和沃伦一样,他也是民主党的。马修在州政府的环境保护部工作,应该也是民主党的,但他还是此地无银地声明了一下:


“你在这张签名单上签名,并不意味着你许下什么承诺,也不意味着你支持这个候选人。我们征集签名,是因为任何人要参选,都必须走这一道程序。请将这次签名看作无党派的、为公共利益服务的行为。”


“用你自己的笔——请为埃德·马基的命名文件签字”  菊子摄

我带了自己一支笔,手套没戴,觉得没必要。走到马修家门前,蹑手蹑脚地签了字。我没有碰凳子,也没有碰签名表,唯一对外接触的,只有我的圆珠笔的笔尖。签完了,也没有多想,笔头盖上,顺手揣兜里了。揣完了头皮一炸:要是有病毒怎么办?转念又想,要是有病毒,是不是就在笔头盖里闷死了?


3.射击俱乐部引发的邻里纠纷


马修是近邻,他发的邮件是在小区群邮里发的。我有点时间,又抽空去Nextdoor看了一眼,哇,热闹啊,邻居们吵起来了。


今天的头条,是关于射击俱乐部的。又是枪。


一位女邻居说,我今天听见射击俱乐部里有枪声。咋,难道射击俱乐部是关键部门吗?


有人回帖说,我觉得现在能够猎杀的只有乌鸦。猎杀火鸡的季节4月27日开始。女邻居问:打乌鸦干啥?(我偷偷答:没准跟后羿一样,要给嫦娥做乌鸦炸酱面?)


另一位邻居说,他很讨厌打猎,有人可能就是打着玩儿,有人可能是为了打野味塞冰箱里。总之,他很注意狩猎季节,这样,为了自身安全,他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穿明亮的黄色衣服。连他的狗都有明亮的黄色背心。


不过,他又提出了一个疑问:这是一家私人的射击俱乐部,公共的公园都没关,凭什么这家私人俱乐部得关?


另一个人也附和:是啊,这是私人企业,在私人土地上,他们并不对公众开放,也不是企业单位,不会危害公共卫生。


这两位都是男士。


另一位女士回复了:病毒可不管你这块地是公共的或者私人的,也不在乎进来的是什么人。鼓励人们离开家门,以任何方式聚会,当然会危害公共健康。


争来争去,下午两点来钟,一位男士愤慨地报告:完蛋了!他们把俱乐部关掉了!这可是私人俱乐部!本来就不对外开放!外边的公园还都开着!(女士们估计都松了一口气。想起前几天我东北枪爷哥儿们说的,看来控枪拥枪,里面绝对以性别为界。)


俱乐部关了,一位邻居慷慨激昂地控诉了长长一贴:


“由于某些人对某当局提出投诉,某镇运动俱乐部现已关闭。我不知道这个当局是哪一个。肯定不是警察局,这一点我确实知道。警察局对这个俱乐部关闭一无所知。


人们在那里射击枪支不足为奇,射击俱乐部就是干这个的。我理解,有些人不喜欢枪支。那是他们的权利。但是,在我看来,利用当前的疫情来关闭这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俱乐部,是错误行为。你去一趟加油站或杂货店,承担的风险比到这个射击俱乐部更大。


通常,所有在射击场上人都是负责任的人,他们会熟练使用自己的枪支,而且他们就是在射击场上练出这种技能的。如果您有枪,那你就应该接受培训和练习。练习只会使您更安全。而关闭这个俱乐部,可能会产生不良影响。


如果您曾经来过这家俱乐部,你知道,这里有很多不同的服务范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去过那儿好几次,每一次,我在整个射击场上看到的人从来没有超过六个。那一天,在那儿钓鱼的人比射击的人还多。而且,在那里的人都保持着适当的‘社会距离’。


令人遗憾的是,人们觉得有必要抱怨这样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至少不会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什么影响。这是他们的权利。但是,仅仅因为你可以抱怨,并不意味着你就应该这样做,尤其是它根本不关你的事。除了有点噪音。不过,如果你路过放枪的地方,或者就居住在射击场附近,听到点枪声,又有什么奇怪的?”

东北枪爷藏枪    东北枪爷摄


4、四月诗歌月


枪和诗之间,我当然更喜欢诗。朋友遛狗时,在他家附近拍到一首诗歌,是他邻居贴在路旁的玛丽·奥利弗的《大雁》。大雁不嫌弃我们这里病毒正凶,天气回暖,就从南方回来了。我一向不太敢译诗,但今天我认真把它翻译出来,心里是感激,是宁静。


春天,诗歌,朋友,爱,生命,武汉已经复苏,波士顿也将复苏,纽约也将复苏,美国也将复苏,意大利,法国,西班牙,非洲,印度,澳洲,整个世界都将复苏。每一个关在家里的孩子,每一个关在家里的成人,都会打开窗户,迎接春天,迎接夏天,拥抱春天,拥抱夏天,享受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短暂的、珍贵的、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的每一寸光阴。


菊子朋友摄


平平常常、甚至有些讨厌的加拿大鹅,春天时,一群一群地落在湖边,落在草地上,处处是它们留下的礼物,而忙忙碌碌的社会人,总是视它们为侵犯者,甚至还有专门的公司,将它们从家园门口、从办公大楼前驱赶走。


诗歌是多么奇妙,画是多么奇妙,在诗中,在画中,平平常常、甚至有些讨厌的加拿大鹅,变成了大雁,在中国诗歌中,大雁比天鹅都更加富有诗意。


大雁


玛丽·奥利弗

菊子译


你不必好心好意

你不必四肢着地

一路忏悔,穿过沙丘千里。

你只需要让你身体中柔软的动物

爱它所爱。

告诉我你的绝望,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绝望。

与此同时,世界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太阳和雨水里清澈的珠翠

穿行过地平线,

穿行过草原和深深的丛林,

山峦和河流。

与此同时,那群大雁,高翔入天空的清澈湛蓝,

再次飞回家园。

无论你是何人,也无论你是多么孤单,

世界将自己托承给你的想象,

像大雁一样向你召唤,粗旷而热望——

一遍又一遍,宣告你

在宇宙洪荒中的地方。


遛完狗,朋友回去就画了这幅北归大雁的水彩画,把它贴在了诗的旁边:

菊子朋友作


贴出诗歌的邻居还加了一句话:“四月是全国诗歌月,谁是你最喜爱的诗人?”这样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因为我们喜爱的诗人太多,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喜爱便是,又何必专爱一人。


疫情刚起时,哀鸿遍野之中,王敖拉起一条书线,让大家交流罕见的书。一时间,大家埋头交流好书,每天都在得书的喜悦、存书的快乐、有书而不得时间而读的焦虑中轮番度过,暂时忘记了外面的凶险和危机。也就是从这条书线上,淘得了查良铮翻译的拜伦,雪莱,济慈,普希金。少年时代读过的诗,教人突然窥见生命的空虚和荒诞,又转过头来,填补着心灵的空虚,点缀着生命的荒诞。


2016年——现在想起来,就像是隔了整整一个世纪——我们到意大利,拜谒了济慈。济慈不幸染上流行病肺结核,肺结核在当时还是不治之症。1820年9月,济慈和他的画家朋友约瑟夫·塞文(Joseph Severn)一起离开英国,启程前往意大利。其时,济慈的肺结核已经非常严重,按照当时英国社会的习惯,他们希望意大利的温暖气候会帮助他恢复健康。不幸的是,济慈以病弱之身,沿途舟车劳顿一个多月,兼之他们离开伦敦时,英国正爆发霍乱,他们的船只又在港口被迫隔离十天。就在从英国开往意大利的海船上,济慈写下了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后一首诗歌。


灿烂的星

济慈

查良铮译


灿烂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 

但我不愿意高悬夜空,独自辉映,

并且永恒地睁着眼睛,

像自然间耐心的、不眠的隐士,

不断望着海滔,那大地的神父,

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

或者注视飘飞的白雪,象面幕,

灿烂、轻盈,覆盖着洼地和高山—— 

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 

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1820年9月28日


【作者简介】菊子:武汉人,燕园学子,北美码农,个人微信公号“菊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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