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摄影：关守楠
《狂流》第二十三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必须经历那条你不在其中的道路。你所不了解的正是你所唯一了解的，而你所拥有的正是你所并不拥有的，而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艾略特 《烧毁的诺顿》
怡敏感觉到了一阵阵心跳。但是那个拥抱那么短，她还没来得及回味，他就松开了手。怡敏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黑幽幽的夜色里。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假胖子。“姐，我们店里的阿峰给抓起来了。现在关在移民局，你认识什么律师吗？” 阿芳特别着急，都要哭了。怡敏见过那个阿峰，名字叫张海峰的，二十几岁，样子很顺眼，身板儿结实，在厨房里帮厨。可是怡敏刚到纽约，也想不起什么人可以帮忙，想想也只有假胖子了。她给假胖子打了个电话。假胖子认识一个移民的律师，叫冯春和。是南大毕业的，以前也是学物理的，还是CASPEA出来的，物理也不学了，改行做移民律师。“先要把人保释出来。移民监狱哪是人待的地方。二十几号人一个房间。” 他很有经验地说。保释要的钱倒是不多，但是保释人要有正式身份。怡敏刚工作，还是用的OPT。阿芳倒是有绿卡，可是阿章把她的证件管得紧紧的，看来只有假胖子了。假胖子倒是个爽快人，答应做保释人。几个人去移民局把这事办了，说是过两天能放人。“接下来得做政治庇护，要不然可要遣返回国啊。”冯春和说。阿芳说回头跟阿峰商量。几个人就先散了。假胖子跟她们说再见，怡敏看着他高高的背影，心里生出了几分不舍。“姐，这是你男朋友吗，今天亏得他帮忙。你喜欢他吧？”阿芳问怡敏。“什么男朋友，他是我的债主，我还欠着他的钱呢。”怡敏说。她暗想，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是不是都写在脸上啊，别人一眼就瞧出自己想什么。“债主啊，我看你们两个挺般配的，在一起，那笔债一笔勾销。” 阿芳笑着说。“别乱讲啊。”怡敏笑，“哎，你对阿峰的事这么上心。”“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阿芳沉下脸，叹气说。怡敏拍拍她的肩，不再说什么。林晚工作上还算顺心。她老板是个白人女的，很和气，叫Monica Best。Monica四十来岁，老公也在同一个公司。林晚做事认真，Monica给她什么，她都马上利利索索地做好，晚上也不太要加班。公司的午餐都是免费，晚餐也是极便宜。她住得又近，经常接了玉溪直接就在公司餐厅吃，回去也不用做饭了，倒是省心。她觉得比起上学那阵反倒是轻松了些。
那天她看到公司有个新员工技术大赛，想想自己反正没什么事，就想了个计划书。周末和玉溪跑到office depot买了海报板，花了一个周末做好了海报。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不过比赛那天几个评委过来的时候，她慌了神，问题回答得不是很好。最后也没得什么名次，心里有些失落。那天接了玉溪回家，玉溪看到她不太高兴，就问她，“Mom，你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嗯，妈妈今天有个比赛没得奖。”林晚说了实话，她也是找不到人说话。“Mom，it’s ok，下次再来嘛。”小玉溪奶声奶气地说。林晚在开车，她看了一眼后座的玉溪，“玉溪真乖。”她心里暖暖的，怪不得说女儿是小棉袄呢。又想起自己孤单单好几年了，安慰她的只能是个三岁的孩子，心里又不由生出些酸楚。十月底北大校友会组织去纽约的Catskill Mountains看红叶。Catskill Mountains离纽约市区大概两个小时车程，是看红叶的好去处。一进山区，怡敏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大红，金黄，浅紫，墨绿，那么多绚丽的颜色凑在一起，缤纷灿烂，每一片树叶都在阳光下露出自己的欢颜。大家决定先徒步爬到山顶，再坐缆车下来。上山的时候大家一路欢声笑语。路边清澈见底的溪水上不时飘过一片树叶，静美，纯净。到了一个瀑布前，怡敏正好看到一片秋叶随风飘落，悠然飘入水中，随着瀑布坠落，然后，又随着潺潺的溪水前行。怡敏看着那片红叶有些发呆，不知为何，她想起《阿甘正传》里那片羽毛，那片漂泊的秋叶会落到哪里? 这一路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你还记得大二的时候我们班去香山看红叶吗？”假胖子走到怡敏身边，问她。“记得。我还记得真胖子送了一片红叶给林晚。”怡敏笑着说。“记性真好。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假胖子叹了口气。“不如今天我送你一片红叶吧。”怡敏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红橙橙的枫叶递给假胖子。“谢谢！好荣幸。”假胖子有点吃惊, 伸手拿过那片红叶。 “一定当珍稀动物一样保管。”他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怡敏笑了。她觉得他还是大学那个爱开玩笑的假胖子，说话没一点正经。下山的时候，大家坐缆车。怡敏和假胖子坐一辆。缆车上可以纵观全景，能看到幽蓝如宝石一般的湖水。水里倒映着各色斑斓，山水相依，亦真亦幻。怡敏不由感慨，“好美。”山风吹起她的头发，发梢拂在假胖子的脸上。“你也好美。”他看着她。两个人靠得很近，他们的唇碰到了一起。怡敏闭上了眼，有一种温柔从他的唇传递到她的唇，只是他很快抬起了头。“这样的时光不好吗？”怡敏笑问，他没有回答。怡敏转开头，看着那绵延的山峦。很快就是感恩节了。怡敏工作上一直忙，感恩节前一天才想起什么安排都没有。她一直都在想着假胖子，忍不住就给假胖子家里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她有些失望，“他会去哪呢？” 她觉得他好似有点让她琢磨不透。上大学那阵，她一开始没怎么注意过他，快毕业那阵才发现他其实是个蛮有趣可爱的家伙。她隐隐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只是她那时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久柯，再装不下别人。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变得他不喜欢了吗？可是那天在缆车上他还说她好美。那个吻，好似还留在嘴角。又或者是他还在观望，不敢表达自己呢？如果是这样，要不要主动出击？怡敏思前想后，实在不得要领。她叹了口气，也许，爱情就是这么百转千回的一件事吧。爱上一个人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度过了那个寂寞的感恩节，怡敏又开始上班了。那天她又去了天虹吃饭，阿芳见她有些郁郁，不免又问起。“为什么不呢，姐，你是自由身，喜欢上谁大胆去追，我就不行。”阿芳说着，脸上竟有几分落寞。“唉，你也是父母逼的。阿章对你好吗？”怡敏同情地说。“阿章人不坏，就是老防着我。我也理解，他以前被一个人骗过婚，拿了绿卡没多久就跑了。”阿峰从布帘子后面探出个头，“阿芳，上菜了。”阿芳进去了。怡敏坐在那，心里还是乱如麻草。过了感恩节，就进入了holiday season，公司明显节奏慢了下来，大家也不怎么加班了。怡敏一个人，家里没什么事，每天还是做到很晚，威尔逊看在眼里。怡敏这一阵和假胖子通过几个电话，主要是为还钱的事。那天怡敏把最后一笔账打进假胖子的银行账户时，高兴地说：“终于还清了，无债一身轻。我们互不相欠了。”“也不是吧，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吧。都成了习惯。”假胖子说。两个人那天聊得深，怡敏觉得，假胖子是愿意和她聊天的。她觉得他是喜欢她的，她仿佛又看到了云层背后的一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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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快到新年了，怡敏早听说时代广场的新年特别热闹，会有水晶球坠落仪式。今年又正好是世纪之交，她很想去看。如果是和假胖子一起渡过这样特别的时刻，那该多美，她鼓足勇气拨通了假胖子的电话。
“新年夜要不要一起去看大苹果坠落？”怡敏心里像揣着一百只兔子。“好啊，真胖子也说要从波士顿过来看大苹果，千年一遇的机会啊。”假胖子说。“太好了，毕业后就没见过曾刚呢。”怡敏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嗯，另外…”假胖子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另外还有我的女朋友。她从奥斯汀飞过来。”“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都在异地有个女友！”怡敏在心里狂吼了一句。“没什么，咱们新年夜见。”怡敏挂了电话，眼泪就要涌了出来。她强忍着没掉下来，颓坐在那。怪不得他总是若即若离，怪不得他感恩节不在家。她想，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脑子，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居然还会发生第二次！新年夜那天怡敏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用了很少用的睫毛膏和眼影。她不太会化妆，眼影涂上去乌了一团，她又用棉球擦了。折腾了半天，她颓然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有些陌生的脸，心里竟是几分辛酸。28岁了，她记得小时候去参加少年宫的一个新年活动，主持人问台下的小朋友，“谁能告诉我到了2000年你多大了吗？” 她一下子就算了出来，手举得高高的，主持人点了她：“那个扎辫子穿红衣服的小同学。”她穿过人群，站到舞台中央，脆生生地说：“到2000年我就28岁了！”2000年，那时候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遥远。然而，现在，她就站在2000年的门口，一脚就要踹进下一个世纪了。“要这么难为自己吗？一定要去吗？”她在心里问自己。但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去，她生性好强，她要看看自己输给了谁。她坐了地铁到约定的一个意大利餐厅，离时代广场只有几个街区。他们三个都到了。真胖子高兴地老远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真胖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胖乎乎的脸，像个泰迪熊。“是吗？”她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是打了鸡血，专门来斗鸡的吗？“介绍一下，这是怡敏，我的大学同学。”假胖子开了口，眼睛却没有看怡敏。“这是肖楠，我的女朋友。”他看着肖楠说。那个叫肖楠的笑了，伸出手，“你好。”怡敏也伸出手，脸上强做的笑容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怡敏问了几个问题，算是把肖楠的情况搞清楚了。她是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的，和假胖子在UT Austin认识的，她比怡敏他们晚一年本科入学，现在转行在UT商学院念电子商务的博士。她样子不错，但是怡敏觉得她的脸太长，眼睛太小。怡敏知道自己是嫉妒她，心里又把自己嘲笑了一把。“假胖子眼光不错嘛。”怡敏喝了一口红酒，半真心半带着醋意说。假胖子假装没听见，倒是真胖子在一旁附和，“那是，隔壁的本来女生就不多，又被我们撬了一个。估计隔壁的男生都气晕了吧。”“还是为我们两个学校的友谊地久天长干杯吧。”肖楠笑笑地说。吃过饭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四个人走到时代广场。这才发现根本就进不去，放眼一看乌泱乌泱都是人，周围都是栏杆和警察，好多人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这时正好有一群要回时代广场边上旅馆的同胞从旁边经过。假胖子朝他们走过去，他要做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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