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因为爱情
照片由作者提供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每每诵读这首南宋词人陆游的钗头凤，柔暖的心底总会泛起阵阵悲凉。陆游和唐婉虽被母亲棒打鸳鸯，好歹也做过琴瑟相和的三年夫妻。舅舅的爱情故事更是催人泪下。
2016年1月22日，我、二姐和妹妹以及表哥表姐们在扬州达士巷，我母亲的娘家为舅舅守灵。这一夜特别寒冷，三十年未遇的降温及大雪挟着呼号的北风不停地撞击着屋门。不远处的扬州大运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下河水湍急，像铅似的沉重、浑浊，和着风声低吟浅唱、喁喁独语似乎在叙述着舅舅比大海更悲壮的爱情，更凄凉的一生。暗夜里我静静的听着这首死亡和苦恼的歌，悲从中来。
舅妈和舅舅
1950年时年23岁的舅舅在苏州办学，在学校聘请的教员中有一位身材修长，面容姣好、聪慧伶俐叫韩月秋的青年女教师，当时舅舅是青年才俊，英俊潇洒，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帅酷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两人在工作之中产生感情相爱了，爱得是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山盟海誓非我不娶非你不嫁。舅舅带着未婚妻到扬州拜见了父母，定好了婚期。
天有不测风云，当时苏州刚解放不久，有一位驻军团长看中了年轻貌美又有文化的韩月秋姑娘，上门提亲后得知已有对象。姑娘的父母惧怕军人违心的接受了提亲，当姑娘得知消息大吵大闹，非我舅舅不嫁。然而军人提出若姑娘不嫁团长，就要以破坏军婚之名治我舅舅的罪。天苍苍野茫茫，天地之大却没有他们两人容身的地方，放眼望去忽明忽暗的街灯也是那么的凄惨，汇聚成上千条细流形成悲悲戚戚的漩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他们俩手牵着手到照相馆拍了离别合影，在照片的背面写上“郭一鸣、韩月秋诀别留念”。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分别后，姑娘回到家，为了爱情死又何惜？姑娘自杀了。于是舅舅被军管会以破坏军婚之罪名关进大牢被判了二年徒刑。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飘零客，泪满衣。出狱后，舅舅回到扬州，从此不谈婚娶，孤身一人行尸走肉飘零在这寂寥的人间。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舅妈，舅舅为什么不结婚？问我妈妈，妈妈也不说。
2003年夏天，扬州达士巷来了一位女士打听郭一鸣是否住在此处，正好遇到了表姐，一问才知这位女士是韩月秋的妹妹，也住在扬州，她是替姐姐来打听的。原来当年韩月秋自杀未遂，被迫嫁给了团长，后来团长当了大官全家搬到了南京。现在老公死了，她托妹妹到扬州找舅舅。当韩月秋得知舅舅终身未娶的消息，立刻从南京赶到扬州。一别五十多年，泪眼相执，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大喜啊，舅舅终于在古稀之年与心上人团圆了。从此以后舅妈（他们没有正式结婚）每年都要到扬州陪伴舅舅几个月，舅舅更是焕发了青春，我们从来没见舅舅这么快活过。
扬州的住宿条件非常差，终年不见阳光，冬天冷得像冰窟，夏天闷热得似蒸笼。为了爱情，舅妈放弃了南京优越的生活条件，在南京她用保姆，到扬州舅妈给舅舅当保姆，将舅舅的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每天给舅舅买菜做饭，寒冷的冬天滴水成冰，在露天下洗衣洗菜，手都冻得肿起来，为了爱情，舅妈愿意吃这样的苦。舅妈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每次从扬州回南京都要住很长时间的医院。二年前舅妈最后一次到扬州，为舅舅在茅山买了墓地，置办了寿衣，并留下一笔钱交给保姆，千叮万嘱一定要送舅舅走完最后的人生。
舅妈和舅舅
舅妈自从两年前离开扬州后就再没了音讯，舅舅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人接听。从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长夜寂寞，无处话凄凉。舅妈离开扬州后，舅舅天天守着电话机，再不离开一步，人也变得痴呆了，因为厕所在天井的小屋里，舅舅从此以后不再到厕所大小便，常常将大便拉在了身上，小便就在卧室门口解决。一个月前舅舅从床上摔下，就此卧床不起，浑浊的老眼满是无处话凄凉的悲伤，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当舅舅的遗体推入火化炉的那一刻，舅舅的魂魄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冉冉飘往天国，应与舅妈团聚去了，他们的爱情获得了永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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