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莹：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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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那位“傻子”王同学。
昨日友人提到一句：”简单的人难免思想单纯。单纯就爱冒傻气。与傻子的临界就在于傻子没有思考能力是浊物......。”寥寥几句，让我想起学生时代的一个“傻子”。
“傻子”是同学们暗地里这样叫他的，不敢明叫，大概是惧于他父亲是学校教导主任的缘故。他能在这所重点中学上学，原因也不言自明。王同学（权且这样称呼）长得五大三粗，走路摇头晃脑，似时时吟诗作对一般自言自语。见人便笑，客气闲聊几句后，对方觉知索然无趣，径自离开，他则继续边走边念念有词，和左右空气上下比划，似乎离去的人还在身旁。
班级人多，座位安排少不了摩肩接踵，安排谁与王同学同桌，成了班主任久之不祛的心病，但大原则基本是安排女生同桌，柔能化刚，柔能化愚，这也是得了经验教训的。以往男生同桌，最终都以打架剧终。不难理解，无论上课时间还是自习时间，亦或课间休息，他总爱趴在桌子上睡觉，鼾声如牛。椭圆形脑后勺的青色头皮和后脖子上的几层褶子，不可避免地印入眼帘；除了见周公，便是死死盯着你，浅吟低唱，他笑，你厉色不笑；你若不笑，他则胁肩谄笑，哪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受得了呢？“见佞色谄笑者，不忍与坐语。”即便女生，也频频抗议，找老师调换座位。最终这同桌情谊也轮到了我。
我应该是与他同桌最久的人，个中缘由，不足道也。即便如今，我还能想起，王同学盯着我说，我会看相，见你细细鼠眼，追溯你的宗室源头，必定是关外人后裔。叫你哭笑不得，浑身冒冷气。不少人问我何能忍受他那么久？其实就一条，置之不理，由他说去闹去。他见你石头一般，无一丝反应，自觉无聊透顶，也便作罢了。
王同学家境殷实，时常带一些新鲜玩意儿来学校，有人见他攒着，就说，如果我有，一定也会给你的。他若有所思，会把那东西塞到对方手里。倘若逗他，如果我有很多好东西，会都给你，他就摸摸身上口袋，把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掏给人家。
晚自习课，老师有时候不在，会安排“眼线”，回头报告老师，谁不好好复习谁看了闲书，谁乱打闹毁了课堂纪律。王同学每次都能猜对谁是“眼线”，而且嗤之以鼻。我很惊异他的这种能力，所以“傻子”和我说过，他一点儿也不傻，我多少是信他的，况且虽然他成绩一塌糊涂，可写得一手好字，字里行间谦谦君子的风度。朋友说，若我信他，我也是傻子一枚。这就和疯子说自己不是疯子，傻子一定也会说自己不是傻子，一个道理。
一次，一群男生互相打赌，谁敢在老师上课时响个摔炮，谁就牛掰，他哈哈笑着也加入，同学们更来劲，互相使眼色。那堂课是班主任的课，正讲着“质变与量变，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质变......”“砰”的一声！吓得老师粉笔头直接扔在地上。一阵长久沉默。接着就是男生们忍不住的簌簌窃笑。所有参与的男生只是将了他一个人的军！再然后，就是他为了和那帮最“酷”的男生打成一片，抽烟喝酒，直到喝酒耍了酒疯，半下午在课堂上摔白酒瓶子，被严重警告。高考的时候，学校为了升学率的问题，没有让他参加考试。之后，再也没了他的音讯。
写到这里，想起一事。一人信佛，常劝诫其友改吃素食，友人不听，便觉其顽固不化，傻子一般没有慧根，看不清世间真相，嘴里连连喊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甚至不惜恶语劝之，说吃肉乃丧心病狂、良心尽失之举。信佛求福，无可厚非，但，若关键时刻，牺牲他人保全自己；或因劝诫别人不成便去指摘，甚至无聊谩骂，就可再议。多少信佛之人靠佛图利，得了利说佛佑，受了损或夙愿未达成说佛祖不显灵，处处因果论。若真信佛，应是心怀慈悲之心而护爱群生。至少，应该知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道，而不是处处计较得失，以己之尺，度他人之心。何况，信仰自由，多少未信佛之人笃笃行良善之事？孰傻孰精，不能一言以蔽之。
年少无知，不知道当年对王同学行不善之举的人是否有些许愧疚之心。忏悔，古人在神面前做，今人信佛信神之人也如此，但多数有心之今人是在社会和自己内心面前忏悔。这样，除了傻子和恶棍，也许任何人都无法在不忏悔的情况下忍受俗世之苦。只是哪朝哪代都一样，芥川龙之介有警语说，“傻子总是以为自己以外之人统统是傻子。”所以，但凡有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世人皆熙熙攘攘趋之，机关算尽。若有悟心，再于某一日醍醐灌顶，悔过自忏，捶胸顿足。无悟心的，则一路继续搏杀，乐在其中，直到万物皆空。
一考定终身。王同学和当年很多所谓的“差生”，被学校边缘化，剥夺参考资格。学校以成绩论学生“好坏”，一锤定音，再无可商量的余地。不少学生的年轻命运也因此定音，不忿者还能挣扎出一番天地，甘愿者便难听得余音。制度的建立、完善，非一日之功，令人担忧之处在于人人遵守之默认之，不再思考，唯簇拥尔，如在真理上睡大觉一样。制度如此，偏见亦然。若有权威人士的定夺裁决之论，受制于权威之旁人便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天长日久，偏见成真理，无人再过问缘起，信之者乃惯常之行为，理不在于心，而在心之外，作守护之门。于是，笃信之心愈加坚硬，理解之理愈加空洞，定见必寝，斯言如是。如前文所提的信佛者，不允许异见之言，实为妨碍他人之自由，个人所信所言之权利乃涉及自己利益之自由，只要不妨碍社会、损害他人利益，不应否定，也不该因其不墨守成规而定论其为傻气或异常行为。何况穆勒的《论自由》里早就说过，“与通行意见相反的意见，只有使用刻意自我节制的谦和之语，并且极其谨慎地避免不必要的冒犯，才有可能获得发言的机会，在用语上哪怕仅仅偏离一点点，也很难不失去阵地：而主流意见一方如果使用无度的辱骂，却的的确确能够吓阻人们发表相反的意见，即便有人敢发表，也没人敢去听。”
当下世事，喧阗扰攘。各国各地、各门各派，皆对有争论之事言之凿凿，据理力争，无一不认为自己把持着天下真理，为一己之利，至对方死地；即便不为利益所趋，只是纯为“真理”而争，去那真理道德的制高点摇旗呐喊，却又忘了也许“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理”字定义之基是带了年代风云阶级血色，带了利益眼界的。若异见是正确的，人若顽固容不得它，便失去矫正错误的机会；若异见错误，人们失利更大，因为真理必定越辩越清晰，正误对撞，真理越生动，人们反而能得到更深的理解。
我文中提到的“傻子”王姓同学，除了认为自己不是傻子，还以为别人都不是傻子。今天写下他和关于“傻”的两三句，也许在读者看来，我也无异于傻子一枚呢。
～the end~
作者简介：
侠非侠：对陈春秀和苟晶的不公源于权利的贫困
刺猬：自由之想，源于城池
潆莹：在回眸凝视的破灭中重生
文学的光亮·生活的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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