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我先生那一段深藏三十年的爱恋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我家卧室的红木五斗橱玻璃台板下压着两张枫叶丹卡片，虽然年代已经久远，但上面的枫叶仍保存完好没有丝毫损伤，其中一张上书“写不完的爱”，另一张写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两张枫叶是我先生的，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看到了。每次搬家他都带着，原来把它压在书桌玻璃板下面，现在压在我们卧室的五斗橱玻璃板下，都是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过去我问过先生，先生说是因为好看所以留下了。我知道这只是托词，好看的东西多的是，但他从来就没有如此上心过。因为卡片上写的是“写不完的爱”，这分明是满满的爱意，是他深藏心底不让人触摸的情感。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过去，有些事情没必要一定要弄明白，当你追根究底弄清楚的时候，受伤害的不仅是他还有自己，所以凡事都要留有余地，留有空间，这样才能相处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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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在上海的美国国际学校教书，前年暑假儿子要带学生去美国参加夏令营需要工作一个半月。我对儿子说，这次你去美国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你爸他失去联系二十多年的女儿，一定要找到她们母女，这是给你爸爸最好的礼物。你爸年纪大了，虽然嘴上不说但思女心切常有哀怨。我悄悄地准备好了所有寻亲的文件，让儿子带去了美国。
儿子去的地方是美国缅因州的华盛顿中学，坐落在乡村，想要去移民局找极其不便，一半时间过去了，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心里很急，一直催他想办法。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片诚心感动了上苍，在美国广袤的土地上茫茫人海中，儿子通过网上查询，竟然被儿子找到了。当儿子打来越洋电话与我确认时，先生激动不已。
儿子试图以网上查到的电话号码与先生的女儿联系，电话打到俄亥俄州的哥伦布，电话通了，是一个老妇人接的，儿子说我找XX，但老妇人回答，XX不在这住，电话就挂了。儿子将通话内容告诉了我，先生很沮丧。先生告诉我，当年她们母女离开上海去美国前曾有一信与他，约先生见面，说女儿想爸爸了，要与爸爸告别。但就是这么一封重要的信件，当先生看到时，早过了约会的日子，先生找到她们母女的住处，已是人去屋空。
原来那封信被先生的母亲藏了起来，直等过了很久才拿给他看。先生告诉我，他最后一次看到她们母女是在一次汽车上，当他坐的车经过一条街时，看到了前妻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在街沿上，等车子停靠后，他去找就没了踪影。先生说他对不起女儿，这么多年没有关心抚养她，他深深地自责和内疚。我也能体会先生当时的心情，多么痛啊！
我安慰先生，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们在美国可能生活得很好，不希望你再去打破平静的生活，不管她们做如何选择见与不见，你都应该接受。于是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将先生的忏悔、当年爽约的经过告诉她们母女。并告诉她们我们现在的情况，请原谅我们的打搅，二十多年了，先生也老了，非常思念女儿，思念到都不敢提及，这是他永远的痛！见与不见让女儿自己决定，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邮件让儿子发出后，等了三天没有一点回音，我让儿子再打一次电话，问一下邮件收到没有？当儿子再次打去电话时，老妇人告诉儿子她是女孩的外婆，她说你们二十多年都不要女儿了，现在来找干什么？并说女儿遗传了父亲的一型糖尿病，十四岁发病到现在已经并发肾衰竭。并说女孩不会看邮件的，因为是中文，她只会英语已经不识中文了。女孩的外婆说你们不要再找她了，我也不会将此消息告诉她。
听到儿子的转述，我和先生的心都一紧，怎么会这样？先生更难过了，不断地长吁短叹。我安慰先生可能是她们不愿意相认找的借口，只是骗骗我们的，你不要干着急。就在我们彻底绝望以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儿子打来电话，他接到了从辛辛那提打给他的电话，是先生的前妻打给儿子的。她将女儿的联系方式和近况都告诉了儿子，女孩的外婆没有胡说，病情是真的，每周要做三次血透。
当先生第一次与远在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的女儿通过Facetime视频时，先生老泪纵横，镜头里的女儿也泣不成声，她说，爸爸，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呀！我想爸爸，人家都有爸爸，只有我没爸爸，我已经差点想要认别人做我的爸爸了。女儿说，我记得爸爸你为我系鞋带，把我扛在肩头逛街……，看着镜头里两张互相陌生却非常相似的脸，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知道，我做对了。先生的前妻她的名字里面就有一个“丹”，接着我们建立了微信，我称她妹妹，丹叫我姐姐。
上世纪八十年代，丹的父亲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留在了美国，接着她们全家都移民了。当时丹要求先生与他一起去，但先生是独子，父亲已年届九十，怎能抛家别舍离开父母呢？先生不走，丹也不走了。那时上海市民的生活很困难，万般无奈下先生选择了离婚。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杳无音讯。
一天傍晚我去家乐福超市购物，白天还是蛮热的，但太阳下山就感觉冷了。吃晚饭时我就说，今天傍晚出去感觉还是有点冷，毕竟是深秋了。不过枫叶还未红、杏叶未染黄，还看不到深红浅黄的美丽秋景。接着我话锋一转，我说“玻璃板下压着的两张枫叶卡片挺漂亮的，枫叶做成卡片就有了生命，这两张卡片应该有三十多年了吧？”先生说：“是的，有三十多年了。”接着我说“这卡片上的字真漂亮，是你写的吗？”先生说“不是我写的，是丹写的，当时她在南京我在上海，她做了卡片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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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将这两张卡片拍照发给了丹，丹一眼就认出来了。丹告诉我，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先生抛弃的，看到这两张卡片往昔的点点滴滴都翻腾了出来，五味杂陈。我对丹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总有一个地方深藏着某些不与人说的心事。我想这大概就是他深藏的情感之一。三十几年了先生一直珍藏得好好的，至少这一段情感动了我。如果有人爱我如此，结局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人生再无遗憾。
2020年5月21日，我们接到电话，先生的女儿当天在俄亥俄州医学院接受了胰腺和肾脏的联合移植手术，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手术非常成功，已经有四年没有小便的女儿，手术后已经有尿液了。前几天我们与女儿微信视频，她现在正在康复之中，正在逐步适应体内的新器官。新器官的移植使她彻底根除了糖尿病。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女儿所有的医疗费全部是医保承担，免费的。这得益于奥巴马的医保改革政策，一个因病丧失劳动能力的人，无钱缴纳医保费用，却得到了政府最好的帮助，所有的医疗费用全免。这真是天大的喜讯，一个健康的女儿又回来了。
秋叶落，秋花残，秋情深，秋恨起。枫叶在秋风中老去霜红，黑发在秋风里染成白雪。红了枫叶白了人头。
人说春意撩人，我说秋景更乱性。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叹。 真是爱似秋枫叶，凝聚了美丽却苦短，片片枫叶情，虽然苦短却美丽，一段相思万般情，令人嗟叹不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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