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蝗灾一般的美国疫情
住在麻州这个苦寒之地,冬天就有半年长,所以我热爱夏天,偶尔天气闷热一点,虫子多一点,听见别人抱怨,本武汉人都懒得搭腔。
美国东北疫情——不一样的夏天
文/ 菊子
(一)蝗灾一般的疫情
有一阵子没有更新日记,家人朋友和一些读者都表示关注甚至担忧。我的日记是从写美国东北开始的,后来东北疫情渐渐平稳,我就暂停了。世界各地和美国南方各州疫情一直居高不下,重开经济之后数字更是继续攀升,总数及每日确诊数都高得令人咋舌。
从全世界来看,感染新冠人数已经高达一千六百万,从地域上看,一些早发的欧洲国家渐趋平稳,但其他国家和地区依然哀鸿遍野,印度、中东、巴西和南美其他几个国家数字都在继续攀升。只觉得这个新冠病毒简直像是蝗虫,呼啦啦吃完一片庄稼,又换个地方再去吃下一片。
美国国内也是如此。新冠刚在美国爆发时,最严重的是东西海岸,西海岸的华盛顿州、加州,东部的纽约、新泽西州、康涅狄格州和我们“学霸不及格”的麻州。几个月过去,除了加州出现第二波,其他这几个最早中招的州现在渐渐平息,反而是南方各州不断告急,亚利桑那、南卡罗来纳、佐治亚、阿拉巴马、德州纷纷告急,更吓人的是佛罗里达州,动不动一天就出现上万病例,连好大喜功、爱吵爱闹、盼着支持者争先恐后群集助选的特朗普,也不得不忍痛取消原定在佛罗里达召开的共和党大会。
根据《纽约时报》的统计,上周美国有18个州创下了单日确诊记录,也使美国全国单日新病例记录第二名。星期五的确诊人数是73,500,星期六是66,300,两周前创下的最高记录是75,697。
已知感染病例超过400万,死亡人数接近146,300,住院人数也在继续攀升。
相形之下,麻州简直是世外桃源。这是7月25日的数字,接受核酸检查的总人数是11,330人,其中阳性的有210人,在最近的检测数字中还算是高的;死亡人数12人,和四五月份动不动一天两三百相比,已经下降了很多。住院病人平均年龄仍然是68岁,死亡病人平均年龄也还是82岁。
麻州内部有几个人口密集城市新冠爆发严重,州政府早早就已经在八个城市里开放免费测试,本周又另外增加了八个城镇。我们这个郊区小镇不在此列,本镇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出现测试阳性,我家附近有一处停车场搭起过测试的棚子,一次都没有用过就拆掉了。
据麻州统计,目前麻州还有317人住院,其中ICU病人50,插管病人27。从医院资源来看,应付疫情已经绰绰有余,正常医疗也渐渐恢复,我今天也要去牙医诊所里看牙了。
不过,世界疫情并没有得到控制,疫苗虽然捷报频传,但我们都清楚目前并没有一针见效的“解药”,所以没有人敢掉以轻心。至于药物、疫苗,很多国家很多大学和研究机构都宣布有重大进展,连比较低调的《大西洋月刊》也提到了几条好消息:新冠病毒至少不像艾滋病毒那么凶险,科学家们在很短的时间发现了165种候选疫苗,其中27种已经开始在人体上进行测试,已经进入或者即将进入第三期测试的已经有6种。但在明确有防疫效果的疫苗打入我们身体之前,我们就还是采取最简单的抗疫方式:隔离、消毒、小心为妙。
麻州并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麻州重开经济的四步计划中,目前属于第三步的第一阶段。7月24日,麻州州长颁布新冠第45号令,宣布了十四天隔离计划:从8月1日开始,所有从外州及外国前来麻州的(包括从外州及外国回麻州的麻州居民),除非来自低风险地区,或者有抵达麻州72小时以内核酸测试阴性的结果,必须隔离两周,否则每天罚款500美元。具体怎么执行、由谁执行,这些我都存疑,毕竟,麻州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没有海关、国界,这个禁令不知道如何执行。
这个命令从8月1日开始生效。很明显,这跟麻州的特殊身份有关:麻州有一百一十多所大学,大学生人口超过五十万,其中一半左右都在大波士顿地区。各校都在各自制定自己的返校计划,麻州必须为他们提供明确的政策指导,这个隔离14天,就是其中一条。
涉及到中国留学生,情况更为复杂,影响到他们的不仅是麻州的规定,更重要的是联邦政府一级。前一阵子的禁止留学生上网课的命令虽然被撤回,留学生尤其是新生的留学道路依然困难重重,大话题无从说起,我只希望目前的一切状况,无论多么糟糕,都已经到达最糟糕的谷底,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慢慢好起来吧。
(二)不一样的夏天
住在麻州这个苦寒之地,冬天就有半年长,所以我热爱夏天,偶尔天气闷热一点,虫子多一点,听见别人抱怨,本武汉人都懒得搭腔。
夏天是旅行的季节,每年夏天,攒够了假期,要么回国,要么去欧洲、加拿大或者美国其他州旅行,然后就近去鳕鱼角、安妮角或北边的新罕布什尔州和缅因州。我是家里的打工妹,每次旅行都是由我负责组织,或者朋友们找到了好路线,拉我们一同前往。
两位公子也还算好,说要去度假了,先提出一个条件:你们要少照相。我们土老中,到了著名景点,哪能少得了照相,免不了听他们抱怨。真到了那里,他们其实比我们懂得多,罗马街头随便走走,他们毕竟认真学过文艺复兴,街头的路标、墙头的标记、梵蒂冈的名作,他们都能够讲得头头是道。
今年回国回不成,旅游也游不成,我也不用费劲找地方订机票订旅馆了。我还是晕车大王,先天后天都是个宅女。远程上班,省下了在康科德转盘前枯坐、在红灯前死等、在路上一寸一寸往前挪时浪费掉的宝贵时间,多了些时间读书写作翻译,偶尔还看看电影电视剧。跟着哈佛大学的丹穆若什教授八十本书环游世界,跟着韦尔斯利大学的宋明炜教授给《上海书评》翻译其中几篇,已经纸上旅游,逛了波兰、意大利、古埃及和现代埃及、古波斯和印度了。
夏天的声音,有从春天开始就一直不绝于耳的鸟鸣,从清晨到晚间,从树顶到草丛,有的清脆,有的悠长。我每天在小区散步,每天一万步基本达标。往年跟着梭罗学会的彼得·奥尔登走过瓦尔登森林,他对本地的花鸟草虫、动物植物了如指掌,教我们识别过各种鸟鸣,我们当时都激动万分,纷纷表示回家要下软件、学会辨认鸟类。
回家后当然还是继续为稻粱谋,将鸟儿们全数忘诸脑后。不过,新英格兰几种常见鸟还是认识的,知更鸟、红衣主教、冠蓝鸦,每次看见,都是一份惊喜。小区内偶尔还有加拿大雁和火鸡,虽然粗大黑灰,不如小鸟儿们美丽,叫声也不悦耳,却胜在繁育下一代——每次看见加拿大雁或火鸡带着一群雏鸟在院子里散步,便觉得太平盛世还是离我们相去不远,忙不迭地拿着手机抢拍下来。
除了鸟鸣,夏天总少不了割草的声音,清晨或午睡时睡得正香时,有割草机轰隆隆地吼将起来,心中不免窜起一股无名之火。好在这样的时候不多。麻州渐次开放之后,连冰激凌车都来了。直接从冰激凌车上买冰激凌吃,总还是有很大风险的吧。但我又知道冰激淋、尤其是冰激凌车上的冰激凌对小朋友的诱惑力,以我的心性,肯定不忍心让冰激凌车过家门而不买,于是不禁庆幸我家小朋友已经长大。
夏天的颜色也美丽,我家院子里就有五颜六色各种花卉,夏天的花里我最爱栀子花,初夏时已经开过一朵,现在正在提心吊胆地等候着另外两朵。栀子花太娇贵,我默默祈望它们怜我心诚,到时候能够遂我心愿,次第开放吧。
我也喜欢夏天的水果,各种颜色花样气味味道,琳琅满目饱满多汁,一切都比冬天的略胜几筹。每次网购或去店里采购,脑后有疫情敲着警钟,便总是狂购狂买,家里都是堆得满坑满谷。
最可惜的是,父母回国,菜园荒废,吃不到他们种的新鲜蔬菜了。父母在这里的时候,菜园打理得好,我最喜欢莴笋和丝瓜,这两样菜成熟的那些日子,我都是下班进屋后,扔下包包,一边手里还拿着手机,一边就端起一盘莴笋或丝瓜吃起来。莴笋和丝瓜无需讲究,少许盐,少许油,锅里略炒炒,莴笋须清脆,丝瓜须绵软,一边吃着一边还刷着手机,咯吱咯吱声音大点也没关系,一大盘菜吃下去,爹妈和我都觉得特别幸福。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爹妈往年都是三月底就回美国,正好开始育苗,外面太冷的话,就在家里先把苗育好了再栽出去。先生煞有介事,去年为他的名贵树苗花卉买了紫色照明灯,今年便早早问好了日子,把父母留下的菜种撒下去开始育起来。最后成功发芽的有上海青菜苗若干,苋菜苗若干,豆苗五六根,瓜秧七八株,也不知道是什么瓜,当时也没有在意,以为瓜苗长大后就能识别出来。
东北部地区每年夏季总有些旱情,到了六七月份是要限水的,按房子号码,给草地浇水要轮流,单号星期三、五、日,双号星期二、四、六,周日各家大肆烹调洗浴之后,周一便一律不许浇草地。今年疫情期间,偏偏有一阵子两座水塔出了故障,故而草地一概不许浇水,菜地更须严格遵守隔日浇水的规定。菜苗种下去以后,我们全家发动,给菜苗浇水,其心可鉴,其情可嘉。
认认真真地浇过几次水,先是发现几株豆苗被兔子或土拨鼠啃了,再去时,发现瓜苗也没了,可怜瓜苗还没长大就全军覆没,所以我们终究也没搞清长出来的是什么瓜的瓜苗。最后一次看时,连上海菜苗和苋菜苗也都没了,剩下几根短撅撅的梗,还有旁边的大桶小桶、大瓢小勺,记录着我们躬耕其田的辛勤努力。
进了七月,突然几场大雨,草地起死回生、慢慢泛绿不说,院子里那个排水坑里也哗啦哗啦长出一堆一堆的苋菜来。苋菜自己会播种,秋天时种子飘飞,第二年到处乱长,美国人又不吃苋菜,居民尤其是农民们最为头疼。我随公司去附近农场志愿服务时,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拔苋菜。现在好了,我每天早上都会拿着菜篮子去排水坑里摘一篮子苋菜,嫩嫩的菜尖,味道略苦,但是真好吃。
院子里的桑葚、覆盆子都是多年生的,一树一灌木丛,都是无需照料、旱涝保收的植物。桑葚太多太小,实在是采摘不过来,大部分都奉献给鸟儿了。今年的覆盆子我倒是上心了,覆盆子就是Raspberry,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过的。趁清晨太阳未出、露水未散时,我拎一只小篮子去摘,一颗一颗地摘了不少,现吃,酸酸甜甜的,略有些倒牙,采多了一时吃不完,便加点糖熬成果酱,比买来的果酱好吃N倍。
又发现家里的高压锅原来还可以做酸奶,上油管一看,原来非常简单:只要往鲜奶里加一点现成的酸奶,调好后放进高压锅里,一夜之后就成了酸奶。自制的酸奶,加上自制的果酱,吃起来好凉爽。早知道我也录点像,东施效颦学学网红贴出去,国内有李子柒,我这里说不定也能弄成个菊子捌什么的呢。
苋菜菜季还长,已经吃过几个星期了,现在还在不断地长出茁壮鲜嫩的小苗来,覆盆子果酱还有两瓶,桃、李、杏、梨几株果树还都挂着果实,有几棵重要果树还罩上了防鸟防松鼠的网,虽然吃不到爹妈种的莴笋和丝瓜,本小农今年还是小有收成,算得上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了吧。
还记得我炸油条炸出拐点了吧?炸出拐点当然是开玩笑,关键是笨笨的我居然能够炸出油条,完全是奇迹。原因很简单,我这个鱼米之乡长大的人,向来只知鱼米,不知面食。
看见别人做的馒头、花卷、包子、饼,总有新奇神秘之感,对面点师傅也满心崇拜,敬他们为魔术师。这次居家令期间偶然一试,居然顽石开窍,一不小心,馒头蒸出来了,花卷蒸出来了,包子也蒸出来了,而且包子还能蒸出肉包子豆沙包,荤素都有,热呼呼暄腾腾,比从前买的速冻馒头包子不知好吃多少倍。到今天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仍然自己对自己友邦惊诧,不相信自己居然有做面点的旷世奇才。
想起疫情之前,就如同看电影中人在炮火连天时怀念战前的和平日子。我们在和平年代最后一次出门度假,就是圣诞节假期去新罕布什尔州的白山滑雪。也是朋友先计划好了,然后邀我们一同前往。这是一个度假村,夏天游泳划船骑车远足,冬天滑雪滑冰游泳吃火锅。
我们喜欢吃火锅,家里也备有火锅,鸳鸯式的,一边麻辣,一边海鲜。中间配各种菜、丸、肉、粉丝等等,吃得大快朵颐。吃完了,再闻到火锅佐料的味道就觉得不可忍受,所以每次一吃完,来不及收拾锅碗,先要把剩下的残羹剩汁迅速倒掉封好,开窗除味。
这次从朋友那里学了一招。火锅的汤料留下来,第二天早上下面条吃。他们还带来新鲜的阳春面,用头天晚上的汤料下了来,在冬天的山间,竟是如此美味,给我们带来的满足,似乎也不亚于陆文夫的美食家早上匆匆赶到朱鸿兴那里吃的头汤面了吧。
新冠疫情如同一场噩梦,横空出世,蛮不讲理,彻底改变了我们的人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以后,我们才能像我父母那样,每年在中国和美国之间自由来去,春天时来美国种菜,冬天时回中国过年,或者像我们去年圣诞节那样,度一个说走就走的圣诞节假期。
~the end~
作者简介:
李西闽:一个汶川地震幸存者和抑郁症抗争的这些年崔健,我的两眼睁开却充满委屈
菊子:茉莉
观鸟赏花,静享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