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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在南山丛林里的铁山巷,是它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是它的宿命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1-01-29


摄影:吉它木影

企图定义这座城的品相是徒劳的,它没有历史,只有故事。

铁山巷

文/黄虎

 

这是一座海边的城,太平洋的风将它的幡撕扯的七零八落,所以,企图定义这座城的品相是徒劳的,它没有历史,只有故事,尤其,在那个阴郁而浅薄的年代。



二湘在《记忆中北方的那座城》里有一段描述:


那时候,上山的小路两边还是好多菜地,牵牛花缠在竹篱笆上,大多是宝蓝色的,间或有几朵是玫瑰红的,团团簇簇,小喇叭一般盛放。我每天上下学都会注意看那些花儿,早上还是高昂着,到了下午就没了生气。屋子后面是一大片桃树林,到了春天,粉白的桃花大朵大朵地绽放,满山遍野地开遍,香雪海一般徜徉在山坡上。再过段日子,桃花儿将败未败,已有青果子从花底下长了出来,我们就爬到树上去摘那些小果子吃。而我最喜欢的,就是每日黄昏站在阳台上,看气象台测风向的气球缓缓升起,乳白色的气球越过桃树林,越过苏俄洋房的尖顶,越飞越高,直到踪迹全无。


是的,她说的就是铁山巷。

摄影:吉它木影



早年的铁山巷有一个标志性建筑,当地人叫它大庙,其实,那是一所神社。日本战败之后,这神社就成了一处民宅,有几户人家住在里面。虽然由于年代久远疏于维护,令这座建筑显得有些破败,但当初的模样还依稀可辨。


大庙里有一条走廊,在走廊的门边上有一处水槽,拧开水龙头,会有清澈的自来水哗哗地流出来。水槽底下的下水井可以容得下一个人,曾经有胆大的孩子钻进去,捡到几把锈迹斑斑的日本军刀。


大庙前面是一个院子,外出的人和回来的人都会从这里经过,陌生的邻居见面会浅浅地打声招呼,若是熟人,便会停下来唠一阵嗑,再各自回家。

后来,这座大庙被拆除了,当年日本人留下的神社,大抵都遭遇了同样命运,唯一幸存的那所神社,如今已经变成老干部活动中心了。



沿着铁山巷的小路往山上走,途中会看到一块块不规则的庄稼地。路旁是茂密的树林,橡果落在地上,像是炸了毛的小精灵。赶上运气好的话,还能听到布谷鸟清脆的叫声,或是看见一只漂亮的山鸡,优雅地从身边撩过。


山的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就是绿山脚下的老鳖湾,传说,湾里的鳖精救过一个因抗婚而投水自尽的女人。但也有当地老人说,那鳖精其实坏得很,经常出来捉弄人。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妈妈揪着耳朵从老鳖湾拽回家。


再往上走不多久,便会看到山坡上一栋白色的三层楼房,这里就是南山气象台。远远望去,那栋东洋风格的白色小楼,静静地伫立在一片空地上,显得孤单而又神秘。


在晴朗的日子里,站在南山顶上,与绿山隔空相望,但见飞鸟无声地划过长空,旷野里一片寂静。

摄影:吉它木影



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夏日的早晨,铁山巷的人听到山下响起一阵凌乱的枪声,跑下去,看到福利厂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一匹枣红色的马倒在血泊中残喘。


马车夫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此刻,他安静地坐在旁边,望着那匹将死的马。


不远处,有一辆经由卡车改装的土造坦克,几个带红袖箍的人站在上面,手里拿着步枪。他们是参加武斗的某个派别的造反派,在开战之前用这匹马练手。


那一年,一场人造瘟疫正在全国蔓延,它以史诗般的宏大叙事,开启了人性中最为原始的那道闸门,亦如这个夏日的早晨。铁山巷的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文化的暴虐,此前他们试图营造的那种出世般的幻影,被这枪声给彻底击碎了。



山下一栋简陋的筒子楼里,住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不大和人说话,但面相挺温和。他常穿一身工装回家,别人的工装都是油渍斑斑的,但他的工装总是干干净净。


一天傍晚,一辆卡车停在那栋楼前,从车上下来几个稚气未脱的红卫兵,他们进进出出从楼里面搬出几个纸壳箱往车上扔,箱子裂开,瞥见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书。


接着,那个中年男人被红卫兵从楼道里押出来,推上卡车。我至今还记得,当他走过围观的人群时那尴尬的样子。从那以后,直到搬家离开这里,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妈妈的一个朋友,因为说了什么话被游街批斗,红卫兵揪着头发将她打到不省人事。她趁看守吃饭的时候,爬到大商楼顶,翻过标语牌跳楼自杀了。有人看到,在翻过那块标语牌之后她犹豫了,并试图爬回去,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故事发生,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可能在瞬息之间逆转,或是鸡犬升天或是堕入深渊。

摄影:吉它木影



时间过得飞快,这座二十一世纪的城,如今依然年轻的有些稚嫩。昔日那一栋栋别致的洋房,幽深的巷子以及石板铺就的小路,已不多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楼房和宽敞而整齐的街道。这让它更像一座城,一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城。


而我,宁愿它有一部丰盈的历史,一段优美的传说,一些温馨的故事,或者,还有一点慵懒和笨拙。那样的话,倘若有一天,当时代这头巨兽再一次逆势而行,这座城,它的底蕴会告诉它,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噩梦,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那段光阴也早已死在时间的长河里。但它的幽灵却依然在这片土地上游荡,在寻找一具合适的躯壳,图谋又一场扭曲的狂欢。无论你爱或不爱,它就在那里,看着你,不悲不喜。



没有人知道铁山巷的由来以及它的年轮,对于这座城而言,它似乎从未宣誓过它的存在,犹如置身世外,内敛而克制。


它的风里有海的味道,房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抓一把阳光握在手心,日子就回到了从前。


许多年以后,人们或许还会记得气象台,记得福利厂,记得南山电影院,甚至,记得那个绿山脚下的老鳖湾。而铁山巷,依旧会隐匿在南山的丛林里,默默无闻。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是它的宿命。

摄影:吉它木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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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虎,大连人,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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