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思考:猩球崛起的可能性多大? | 冰川新知
要问人类能否被猿类超越,就是在问,猿类是否有可能获得比人类更强的智能。基于对智能的理解,猿类超过人类只有三种可能性。
撰文 | 陶力行
(本文授权转载自浪潮工作室(ID:WelleStudio163),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系列电影《猩球崛起》为我们做了这样一个大胆的假设:
科学家拿猿类做基因药物实验,结果意外培养出一只智力强化版的黑猩猩。这只强化版的黑猩猩后来被击毙,但是死前生下一只幼崽,并将强化版的基因传给了这只幼崽。
幼崽后来被科学家收留,取名凯撒。凯撒不仅能与人类交流,还会独立思考,后来因一次意外伤人事件被隔离了起来,遭到托管人员的欺凌。
凯撒凭借着“超人的智慧”,将其他被收监的猿类(apes)——包括猩猩、大猩猩、红毛猩猩、倭黑猩猩等——组织起来,最终向人类发起了“独立战争”。
▲《猩球崛起》系列电影剧照
《猩球崛起》无疑是优秀的科幻片,它具备相当程度的真实性,叙事逻辑严谨,还有扎实的科学知识做基础。也因如此,这样好的科幻片总会自带某种预测未来的色彩,引得那些入戏的观众不禁要问:猿类是否真有一天会超过人类?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首先要深入地了解下猿类,以便于让大家相信,这个问题值得一答。
人类和猿类到底有多像?
在以动物为主题的电影里,猿类和狗类一样,算得上是出镜率最高的动物,但两者的形象相差甚远。比如,在《忠犬八公》《导盲犬小Q》《狗狗旅馆》等电影中,狗主要以人类依附者的身份而出现,其存在的意义就是满足人类的需要。
但是在诸如《决战猩球》《逃离星球》《失陷猩球》等影片中,猿类往往以人类敌人的身份出现。尽管在前两部《猩球崛起》的结尾,两个物种化干戈为玉帛,但总体上,猿类的形象多是人类的挑战者。
▲网站上与猿类有关的电影
之所以猿类能以挑战者的身份出现,不得不说,首先是因为猿类有挑战人类的资格。
要知道,相似度越高的物种越有资格成为竞争者——当然,也越有资格成为合作者。相比于其他物种,猿类与人类更为接近。两者之间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在生物学上,他们同属哺乳类灵长目。
有意思的是,虽然有不少人从面相上和体表上会判定人类和猴子更接近,但是从解剖学角度看,人类和猿类更接近。比较明显的一点是,猴类有尾巴,但人类与猿类都没尾巴。
1963年,比较解剖学家赫胥黎就已经指出,“从大脑构造可以明显看到,人同黑猩猩或猩猩的差别比它们和狐猴的差别还要小。”
另外,赫胥黎还比较了人类、大猩猩、猴类的牙齿构造,提醒我们,“大猩猩和人的许多相似之点,乃是大猩猩同狒狒的不同之处,而大猩猩同人的各种相似之点,在狒狒那里差别就更大了”。
▲各种灵长类上颌侧视图(赫胥黎《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
显然,赫胥黎的结论都是基于化石样本的研究,但是就人类进化而言,化石能提供的线索非常少,形态学上的数据也很不够。进入20世纪60年代,随着现代分子遗传学的兴起,在确立物种相似性时,科学家们开始寻求分子层面的证据。
首先是不同物种间蛋白质的关系。我们知道,一种病毒或细菌或其它什么异物进入生物体后,免疫细胞会产生作用分泌蛋白质,这种免疫蛋白质被称作抗体,它的主要作用是对付入侵者。
如果把物种A产生的抗体注入另一物种B,结合程度(亲和度)越高,说明物种B和A在进化关系上越接近,在进化史上,两者分裂的时间越晚。结合化石证据,科学家就能绘制出进化树。
除了研究蛋白质,就是研究基因(DNA)。在确定物种关系时,分子层面寻找的证据必须要充分,光测一段自然是不行,所以科学家需要通过多基因系谱分析,这样能更加准确地知道各种物种间的亲缘性(相似性)。
人类基因组有23对染色体,大约超过30亿个碱基对,而黑猩猩和大猩猩是24对染色体,也是超过30亿个碱基对。根据中国科学网的报道,由德国科研机构马普学会在本世纪所作的全基因组测序结果来看,人类与黑猩猩共享了99%的DNA,倭黑猩猩与人类共享了约98.7%的DNA。
人类与黑猩猩的遗传差距,甚至比亲缘关系非常近的两种鸟儿还小——例如红眼与白眼绿鹃。也正因为此,贾雷德·戴蒙德把自己的人类学著作的主标题定为《第三种黑猩猩》,人类就是第三种黑猩猩。
▲2012年上映的纪录片《黑猩猩》
不管怎么说,无论形态学还是基因学,猿类都有资格成挑战人类。
回到开头。观众们之所以会问“猿类是否会超过人类”,是因为有这样一个预设,即就目前而言,猿类还比不过人类。
问题来了:人类到底高在哪里?
人类是“万物之灵”
18世纪的博物学家、现代生物分类学之父林奈,将人类称为智人(homo sapiens),并将其划为哺乳类灵长目(mammalian primates)。
“灵长”一词原本是由日本人翻译而来,其所对应的是林奈所使用的拉丁文术语primate。词源上讲,primate与primary含义一致,即首要的、第一位的,因为在林奈看来,人类是生物形态的最高形式。
此外,智人(homo sapiens)中的sapine 是一个形容词,词源上同soph-,即智慧wisdom。林奈用“智人”一词指称人类,其实是在暗示,人类与其它猿类的根本区别在于智慧——按今天的科学术语,是智能(intelligence)——的有无。
作为坚持贯彻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总是习惯于拿自己为样板来给他者排序。林奈是这样,各种猩猿片的导演是这样,观众也是这样。
不过,不少学者相信,猿类和人类一样,都拥有智能,具体证据就是行为和语言上的能力。
比如,在下面这段视频中,黑猩猩表现出会使用工具: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p05001qfdzq&width=500&height=375&auto=0
年长的黑猩猩会用树枝敲打隐蔽的蜂窝来获得蜂蜜,而且他使用了两把工具,先用一根大树枝凿开蜂窝,当吃完表面的蜂蜜后,又用一根小树枝掏出更深的蜜蜂。
另外,视频中那只年幼的黑猩猩也表现出了学习的能力,他在模仿长者掏蜂窝。迈克尔·托马塞洛对此的解释是,类人猿可以理解充满物理性因果联系的物理世界。
又比如这个视频: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t05261m2tq5&width=500&height=375&auto=0
黑猩猩在对游客“表达”自己的需求,他用手势和肢体语言“引导”游客如何把饮料和香蕉给他。虽然猿类不会像人类那样说话,但是他会根据人类的反应以及自己的“意愿”做手势,这似乎表明猿类有语言能力——肢体语言也是语言——进行沟通。
但是,这些观察并不能表明猿类有和人类一样的智能。事实上,有些学者认为猿类使用工具的现象并没什么稀奇的。
英国科学家Nathan Emery和Nicola Clayton通过实验室观察,比较各种鸟类和哺乳类动物的行为,得出结论,“虽然黑猩猩能使用工具,但并不代表他们理解工具的意义;而且,有些不使用工具的物种,也能够完成很多复杂的实验室任务。在一些动物里,工具使用和制造可以体现出计划性,但是不使用工具的物种也能表现出计划性。”
什么是计划性?
鸟类的迁徙看起来像是计划好的,鸟类用树枝筑巢也表明它们会使用工具,但是并不代表它们有智能,所以两位科学家认为:“习惯性的工具使用,既不能用来当作智能存在的证据,也不能表明会做计划”。
▲鸟类迁徙
克里斯·韦森(Krist Vaesen)从手眼协调、身体协调性、因果性推理、对工具功能的界定、工具使用的控制、社会性的学习、教学、社会智能、语言等九个方面分析了人类和猿类的工具使用情况,认为相比猿类,人类依旧表现出了明显的独一无二性。
比如,在因果性推理方面。当一只黑猩猩听到蛇的声音时,会迅速“警惕”起来。这种行为看起来像是黑猩猩意识到了危险,但完全有可能只是它出于对环境变化作出的本能保护,而非通过认知作出的理性反应。
不同的是,人类可以进行因果性推理(causal reasoning),不仅能注意到一个事件和另一个事件之间的关联性,还能对这种关联性作出解释,分析其中的机制。
又比如前面所提到的,黑猩猩通过发声、打手势进行沟通的显现被当作语言能力的证据。语言的特征是规律性,其表现为有语法,但黑猩猩的叫喊和手势并不具备这个特征。
人类可以通过学习掌握语言,并且通过有限的句子发展出语言的内涵和外延,但是黑猩猩的发声先天就会的,无法通过后天学习改变,而且声音及手势都不表现出规律性,不具有语法特征。
所以,不少学者认为,就是那关键的百分之一左右的基因差异,决定了人类和猿类的根本差异:“智能”的有无。
人类会被猿类超越吗?
所以,要问人类能否被猿类超越,就是在问,猿类是否有可能获得比人类更强的智能。
有些人,比如笛卡尔,认为智能是人被赋予的某种特殊的思维能力。从这个角度定义智能,我们必须知道产生智能的根源是什么。
笛卡尔诉诸上帝观念,为了解释怎么赋予,笛卡尔还引入了一个松果腺的概念,说这个松果腺长在脑后跟,灵魂被上帝放在了那里。但松果腺只是笛卡尔凭空捏造的,连解剖学证据都没有。
也有些人认为智能是一个统称,是多种不可通约的能力的集合,我们只能按照一些标准使用列举的手段将他们一一指出。
比如提倡多元智能理论的霍华德·加德纳,他在《智能的结构》一书中,例举了语言智能、音乐智能、逻辑-数学智能、认知智能等。其列举标准是:
一种人类的智能,必定伴随一组解决实际问题和困难的能力;如果需要的话,还能让人创造出有效的产品;在这过程中,必定还能调动人的潜能以发现、提出新问题,从而为掌握新的知识打下基础。
简单来说,人类拥有强大的学习、探索能力。
但是,多元论者不能解释的是,为什么解决问题的能力可以跨界,我们在一个领域里掌握的能力,可以帮助我们在其他领域里发挥作用。这就引出了第三种关于智能的观点,即康德式的。
这种观点认为智能是一种认知框架,这种框架可以应对各种各样的场景,这个认知框架具体是什么,我们定义不出来,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建模的方式——比如描述其功能——来理解。
比如,一个空杯子,我们知道杯子可以用来盛可乐、雪碧、水,但是我们不能用“具备盛可乐、雪碧和水的功能的载体”一词来定义杯子什么,但是当我们看到一只能盛水的杯子时,也会理解这只杯子能够盛其它东西,比如葡萄、樱桃等。
▲人类拥有强大的学习和探索能力
基于以上对于智能的理解,猿类超过人类只有以下三种可能性:
第一,找到最佳的方式,对猿类展开训练,增加其认知能力。但是这里的前提是,猿类有可挖掘的潜力。
认知能力是受到生物因素的制约,如果生物条件被限制,再怎么训练,鸿沟也跨越不了。乌龟再怎么训练,都跑不出人类的速度,除非身体结构发生变化。同理,以为通过训练猿类能够增加其认知能力的前提是,有十足证据表明,猿类有认知能力,并且不受现有生物条件的制约。
目前来看,这方面的证据并不充分。
第二,通过注入病毒,植入基因,打破生物限制,使得猿脑增长出具备认知能力的神经元组。但这里的前提是,我们能将智能现象还原成基因层面的解码,即找到所有决定认知能力的基因。
▲《猩球崛起》系列电影剧照
就目前而言,智能表现是基因和社会环境共同作用所带来的后果,中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仍旧是一个黑箱。我们现在对于基因的了解程度,仅仅停留在知道一些基因会带来一些物理性状,但是从物理性状跳跃至认知表现,这中间的路还很漫长。
当然,我们也可以寄希望于瞎猫碰上死耗子,用各种新药去尝试,但这成功概率得问上帝。
第三,寄希望于漫长的演化,直到第四类超越人类的黑猩猩出现。不过,这种可能性,今天不会有多少人真的在乎,因为大家肯定等不到。
所以即便人类到那一天真的被击败,也跟阅读这篇文章的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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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霍华德·加德纳,《智能的结构》,浙江人民出版社
(投稿邮箱:622007913@qq.com)
(实习编辑 莫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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