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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有如大观园,但绝不会让刘姥姥去一探究竟 | 冰川观察

2017-12-23 任大刚 冰川思享库

透过刘姥姥的眼睛看大观园,是文学地再现真实;而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和《芳华》里,没有一个刘姥姥,任由文学对时代撒谎。




1993年出品,1995年上映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以下简称《阳光》),在1996年台湾金马奖上,从最佳剧情到最佳音效,从提名到获奖,有七八项之多。

 

跟着异口同声的叫好,我也跑去看了这部片子。说实话,我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大学毕业后,闲极无聊,我看了那时候出版的所有王朔的小说,包括《阳光》的原版《动物凶猛》,为他的语言和机智所折服,但我还是不理解《阳光》为何受到台湾电影人的青睐,直到看了2007年某一期“锵锵三人行”窦文涛、梁文道与王朔的对话,似乎恍然大悟。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原来大院子弟的生活,受的教育,与所在城市,包括北京平民子弟完全不同。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体系,能够看公开宣传上没有的历史材料,以及不能公开出版的书籍;闲时研究打仗,王朔笑称:“我不是吹牛逼,我指挥一个集团军富富有余,哈哈哈。”

 

而当窦文涛听王朔说,大院子弟都把北京城的公众称为“老百姓”时,惊呼在台湾,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也把当地公众称为“老百姓”。

 

看到此处,我似乎明白了,台湾当时的影视界,完全看得懂这部青春生活片。


从远处说,不管是国民革命军还是人民解放军,都脱胎于苏联的思路与训练养成,并不约而同聚集而居,形成独特的大院文化;从近处说,两岸的大院子弟,也多不约而同,喜欢从事文化娱乐业。

 

这种“共情”,恰似一种心照不宣的密码核对,相互莞尔一笑。王朔自言,后来到了美国,最喜欢的还是跟台湾的国民党人打交道。


王朔的母亲是一名医生,父亲王天羽为军委训练总监部(后改编制为总参军训部)的军官教员(图为王朔全家福)


但是对大院生活完全陌生的老百姓,我们真不知道它好在哪里。这不是我们的生活和想象所能及。


这是他们的生活,是他们的青春,像神话,像科幻,与我们毫无关系,毫无瓜葛。


他们的青春可以进入主流叙事,仿佛正史一般,得到尽其可能的传扬。而我们的青春,飘散在零零碎碎的野史和传闻之中。

 

如果这部电影信息能够保存千年,那时候的历史学家再看这部电子文物,或许他将断定这是20世纪70年代人生活的全部——风花雪月、满面欢笑、俊男美女、才子佳人,荷尔蒙迸发,以及到21世纪初年,大部分人都还达不到的物质享受。

 

即便文字记载还在,即便有张艺谋的早期电影如《菊豆》《活着》般的贫困与荒诞,但那时候的历史学家也会迷糊——兴许这只是全部生活的一部分,否则怎么解释它在“同时代”就获得了那么多的褒扬?

 

这只是极小极小极小一部分——万分之一都不到的人的生活,那里就像大观园一样,清幽雅致,楼台亭阁,你看不到任何一丁点那时候全国百分之七八十的人住的茅草屋。


一个导演,当然有权重现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但可怕的是,当只有他们的生活才有资格展示于公众面前之时,这不是表达自由。



《芳华》的场景,仍然是大院,不过它不是北京的大院,而是西南某省会的大院,那里的生活,比《阳光》还要好。

 

他们可以将饺子吃到腻,可以有冰激凌吃,不时还有来自北京上海的吃食,衣服光鲜亮丽,不含一点褶皱,住在有木地板的房间,每天可以洗热水澡,有游泳池……


作为一个西南地区的70后土著,如果不是看了这部片子,我做梦都想不到,当亿万饥饿的人们还在那片土地上拼命刨食时,已经有一群人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上世纪70年代的西南地区,即便在省会,也是成片低矮的破旧瓦房,坑坑洼洼的街道,垃圾遍地,街上不时可以看到“老百姓”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匆匆而过……


但是,观众在《芳华》里,连一瞥他们的机会也没有。从这点来说,它跟《阳光》一起,在共同篡改历史。

 

不可否认,姜文和冯小刚在影片中讲述的人物和故事,是可信的。但问题在于,人物和故事越真实,越精巧,其所植入的历史镜像更加不知不觉,越难反驳。


《芳华》中所描绘的大院生活十分美好


与之相对照的是,同样是变态年代的故事,《辛德勒名单》里,如果故事没有置于时不时的任意杀戮,则辛德勒先生的善举必定是残缺的,甚至有理由怀疑,导演在刻意掩饰什么。

 

对《芳华》的评论,更多集中于人物冲突,以及在人物冲突中表现出来的价值观,赞弹有之。这是很可贵的。但如果整个舆论只是集中于此而不及其余,则至少对姜文到冯小刚等一丛大院子弟来说,潜意识里是可以欣然接受的:人物可以臧否,只要你接受生活曾经如徜徉于大观园的历史叙述,就可以了。

 

《阳光》是一座造价不菲的大观园,《芳华》是另一座造价不菲的大观园。大院、文工团和大观园里一样儿女情长,一样一颦一蹙皆有高低贵贱。最后凋敝,各奔东西。

 

但大观园的可贵,是突然之间闯进一个刘姥姥,陡然还原了所有的社会现实。在大观园最鼎盛时期,一个刘姥姥的出场,强烈提醒大观园的虚幻与不真实。



大院的外来者,来历不明的于北蓓能充当刘姥姥的角色吗?不能;政治身份卑贱的何小萍能充当刘姥姥的角色吗?也不能。

 

她们顶多是那个群体的边缘人,即便不是自己人,也是同路人,理论上可以寻找到进阶的出路。


不像刘姥姥,鬼使神差,谋得一个千载难逢的游园机会,耳闻目睹天上人间,见识贵族之家一顿饭就相当于自己这个穷人一年的所有开销,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几辈子都不能见识……

 

那么,在《阳光》和《芳华》的年代,有没有刘姥姥呢?可以说遍地都是刘姥姥。但恰恰,以解救穷苦人,为穷苦人谋福利为己任的团体,其价值载体上,彻底回避了自己的解救和服务对象,他们连露出一块补丁的机会都没有。

 

从这点来说,透过刘姥姥的眼睛看大观园,是文学地再现真实;而《阳光》和《芳华》里,没有一个刘姥姥,任由文学对时代撒谎。


刘姥姥进大观园(87版《红楼梦》剧照)


有一次到军博参观。近代以来成排成排的重型武器摆在那里,一个个的铭牌看过去,发现基本都是外国生产制造,不由得感慨系之,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难道不是由这些武器及其生产国所左右和主导的吗?由是,军人地位在近代以来,客观而言是越来越高的,在上世纪70年代,恐怕达到历史的顶点。参军入伍,几乎是城乡青年唯一的正牌出路。


而大院,天生就有参军便利,要进文工团,“给我爸说一声”,不一定是吹牛;而文工团,这几乎是军人这个最体面的团体里,最体面的团体。

 

尽管那里也有成长的烦恼,有勾心斗角,但与大部分人还在为解决温饱而挣扎、为基本尊严而哭泣,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两部电影,客观上与抗日神剧共谋,一体两面构成一个整体,20世纪中国的苦难,要么被戏说,要么被青春靓丽的身影和蔚蓝的天空所遮蔽,让人看不真切。

 

其实,何须千年,你随便去找一个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的90后,告诉他上世纪70年代如何贫穷,他或许只能参考朝鲜的现状去想象,而实际上,那时候哪里有平壤的高楼大厦和满大街的漂亮衣服?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投稿邮箱:bcsxk201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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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刚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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