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理论语言学研究与海外论文发表
提要:我国的理论语言学研究经历了引进、消化、应用的阶段,目前已开始逐渐融入国际学术研究领域; 近几年来国内学者在海外重要刊物发表论文的数量明显增长。然而,我们的语言学研究水平还很有限,所谓创新,还只是刚刚起步,还是在学习别人的基础上的试探性发展。在海外刊物发表的论文,多数还是利用中国的数据,汉语的语料,对国外的理论进行检验,尚未真正产生学术影响。有的甚至纯粹是为了凑文章数量而发表的作品。因此,在海外发表高质量的论文,出版有影响的专著应该是一个自然“外溢”的过程。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对汉语的研究达到了较高的水平,能够在汉语研究的基础上对已有的西方语言学理论形成真正的挑战或冲击,或提出新的语言学研究范式,我们的语言学研究才能真正走出去,对普通语言学理论做出应有的贡献。
关键词:理论语言学; 海外刊物; 论文发表
1.引言
本文所谈的理论语言学,一方面区别于应用语言学,另一方面有别于具体的汉语研究, 主要指讨论一般语言学问题和汉语语言研究涉及到的具有普通语言学意义的理论问题的研究。但即便有这样的限定,这个题目显然也很大,以笔者的视野和能力,在这样一个篇幅的文章中也无法真正谈清楚。不过,作为国内外语界一份语言类刊物的编辑,一个曾经从事过科研管理工作以及一个经常与海外语言学研究者交流的学者,笔者想在此谈一些自己对相关问题的看法与体会,希望引发大家对这类问题的更深入的思考。本人要表达的核心观点是,中国语言学研究走出去,应该是自身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自然“溢出”的过程,鼓励国际交流、鼓励在海外刊物发表论文参与相关问题的讨论是应该的,但盲目追求发表数量, 拔苗助长,甚至弄虚作假,不但欲速不达,而且可能产生非常负面的影响。
2.5 年来大陆学者在海外语言学刊物发表论文的情况在开始讨论相关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看近5年来中国学者在海外英文语言学刊物上发表论文的情况。我们通过筛选,选择了包括 Language 在内的20份语言学刊物作为查询的对象。
3.我国理论语言学研究的现状与特点
如果我们把我国的理论语言学分为普通语言学理论和具体语言学(主要是汉语研究) 研究的话,那么,前者只有60多年的历史,即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从苏联引进的普通语言学理论,到后来改革开放以后多方位的国外语言学理论引进和介绍; 后者如果从《马氏文通》算起,也只有120多年的历史。从研究的目标或取向看,前者的研究可以看作是用中国( 汉语) 的现象或情况去验证或阐释普通语言学各分支领域的问题,后者可以概括为用国外理论解 决汉语的问题。 近60多年来,我国的理论语言学研究走过了引进、消化和应用的阶段,目前刚刚进入了可以创新、发展的阶段,具备了与国际语言学界对话的基础(束定芳 刘正光 徐盛桓,2009) 。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在海外有影响的语言学刊物上发表论文。这表明,我们的语言学研究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与海外研究的互动正在加强。但是,毋庸讳言,我们的语言学研究水平还很有限,仍然处在学习、引进和消化阶段; 所谓创新,还是刚刚起步,还是在学习别人的基础上的试探性、局部意义上的创新。在海外刊物发表的论文,多数还是利用中国的数据、汉 语的语料,对国外的理论进行检验,尚未在国际学术领域产生真正的重要影响,也没有出现 被国际语言学界公认的代表性人物,更没有形成具有国际影响的学术流派或重要理论突破。 在动手写这篇文章之时,正好看到国内经济学界的一位学者对所从事领域学术研究状况的一个评论: 第一,中国学者在中国问题研究上不具备国际发言权,我们这么大规模的海归引进,可能有20万经济管理的学者在中国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第二,对中国问题的研究多数以中国的数据检验西方的理论; 第三,中国特有的问题还没有成为既有研究,也不是国际学术界研究的主流问题,这个只占到总数 1%左右。其实,这样的一个判断,也基本适用于我国的理论语言学研究。我们在汉语研究和外语 教学理论研究方面并不具备国际发言权; 我们的很多研究多数是以中国的数据检验西方的理论; 另外,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没有成为国际学术界研究的主流问题。
几年前,笔者曾经在本校的科研工作管理部门工作。每年的一项常规工作就是科研工作量的统计和科研成果的奖励。由于上级部门在有关成果统计时强调海外论文的数量,因此,我们也对在海外刊物或论文集上发表的论文予以特别的关注和奖励。后来有老师反映,除了一些知名的国际刊物外,有些发表在海外刊物或论文集中的论文其实质量一般,在国内连核心刊物也发表不了。
另外,国内部分理工类高校对人文社科专业的教师也采用类似于理工类的考核指标,即在SSCI类刊物上发表论文,使得这些高校的教师学术研究呈现两个极端: 部分教师由于逐渐熟悉了国际刊物发表的途径和方法,在海外刊物上发文量不断增加,在海外学界有了一定 的影响,但由于在国内发表论文少,也很少参加国内的学术活动,因此在国内的学术影响力 并不大; 另一种情况是,由于有些教师不适应海外发表,对学校的评价机制有抵触情绪,导致在国内发表也有困难,逐渐对科研失去信心。
因此,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如果科研成果考核中过分强调海外论文,那么,有三种可能的结果: (1) 有部分学者可能会将此作为唯一目标,全力以赴在海外刊物发表文章,不关心、不参与国内的学术交流; (2) 部分学者利用管理上的漏洞,玩数字游戏,弄虚作假。这样的例子媒体上已经有多次报道。比如有些学者或机构就利用国内学者急于发表论文的心理,在海外临时注册刊物或出版论文集,招徕顾客,以此牟利; (3) 由于急功近利,缺乏长期的、有深度的研究,其研究成果并不为海外同行认可,空有数量,没有质量,反而影响了中国语言学研究在海外的形象。
4.中国语言学研究真正走出去的途径我们认为,中国语言学走出去,在海外发表高质量的论文,出版有影响的专著应该是一个自然“外溢”的过程,任何拔苗助长,不切实际地要求在海外刊物上发表论文,搞虚假繁荣,将影响学术研究的长期健康发展。
自然“外溢”,一方面可以是学者个人的发展道路,另一方面更应该是作为整体的理论语言学学术共同体的发展模式。
4.1 个体“外溢”
学者个体的自然“外溢,指的是一个学者成长道路上由弱到强、由不成熟到成熟、由内而外的自然发展过程。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在 Journal of Pragmatics 等刊物上发表论文的中年学者,往往遵循了这样的发展模式。他们中很多是在国内大学获得的博士学位,坚持相关研究20多年,在国内学界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学术影响,然后逐渐将眼光转移到海外,参与国际学术交流,在海外刊物上发表论文。
我们发现,这些学者往往是外语背景的,有较好的外语基础,熟悉国际学术规范,“外溢”过程比较自然,但缺点也很明显: 相关的研究还未形成明显的优势,对母语的研究还未形成明显的领域、话题或方法特色,还缺乏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因此,对这类学者来说,应该向沈家煊先生和徐烈炯先生等学习。沈先生早年研究国外理论语言学,致力于国外语言学理论的介绍和引进,后来潜心汉语语法研究,借用西方语言学理论推动了汉语语法研究的深入,近年来又致力于探索汉语的特点,努力构建符合汉语特色的语言范畴。他的研究不仅得到 了国内汉语学者的高度认可,同时引起海外语言学界的瞩目,纷纷邀请他在相关的国际会议上发表主旨演讲,其代表性著述也由其他学者或本人译为外文在海外发表。徐烈炯先生早年研究转换生成语法,基于汉语的语言现象,对转换生成语法的某些核心理论进行了批判和修订,其研究成果在 Language等国际语言学顶级刊物上发表,在学界引起反响; 后来他又借鉴国外语言学理论和研究方法,与汉语界同事合作,对汉语的话题性特点等进行深入研究, 对推进汉语的相关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
我们也了解到,一些海归青年学者,回国求职前往往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发表了一到 数篇SSCI文章,但到了国内工作后,由于工作环境的变化,由于不熟悉国内的学术生态环境,也由于并未形成可持续发展的研究话题,往往不但不能继续在海外刊物上发表论文,国内刊物也发表不了。对这些青年学者来说,其优势是对国际学术规范的了解,其缺点是对母语和母语研究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国内还有一批汉语背景的语言学研究者,在汉语研究领域已有相当建树,但由于外语能力的限制,很少或几乎从来不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其成果无法走出去,也限制了其研究的国际视野,限制了其成果的普通语言学意义。对他们来说,提高外语水平,加强国际交流是一 种做法,还有一种做法就是坚持自己的研究,最终像俄罗斯的巴赫金的对话理论、维果茨基的认知发展理论一样,以其独特的理论建树走向世界。
因此,从学者个人发展的角度,无论先内而外,还是先外后内再外,抑或是主内,都应该 有自己持续的研究兴趣、范围,有国际视野,主动参与国际交流。此为个人的“外溢”。 至于研究的价值取向,笔者认为,中国的语言学者应该以汉语( 或中国境内语言) 为主, 以解决中国问题为主,以汉语描写与解释为主要目标,在充分挖掘汉语特点的基础上,关注普通语言学理论问题,关注国际学术热点,自然融入国际学术研究,以中国学者的独特眼光和独特发现为语言学普遍理论做出贡献。4.2 整体“外溢” 中国理论语言学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以他山之石来攻汉语之玉的过程。这个过程我们 现在还在继续。因此,中国语言学学术研究的基本目标是:首先研究好汉语,服务于我国的语言规范、语言教学和与语言相关的其他学术研究和技术发明,然后通过汉语研究,反哺西方语言学理论,同时在与海外学术交流的过程中,不断提高我国理论语言学研究的水平。 较之于当年语言研究主要依赖个体兴趣或个人努力的情况,当代中国的学术组织形式、 学术研究资助渠道、国际学术发展趋势以及现代化和高技术背景下的交流平台为我们大幅提升中国理论语言学研究水平,构建中国特色的语言学生态环境提供了很多有利条件。我 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思考和推动我国语言学研究走出去的努力。 一是顶层设计,明确目标。这个顶层设计,可以是国家的层面,也可以是某一高校,某一个学术机构,某一学术团体的层面,甚至是某一学者带领的学术团队的层面。顶层设计最重 要的就是有明确的努力方向和目标,有具体的实施方案和保障措施。不是用某些虚幻的、没 有实际意义的数量指标来误导或扰乱学者的研究,而是扎扎实实地进行基础建设。尤其是高校或研究机构语言学方向的课程建设,研究队伍建设,外语能力培养等等。国内高校语言学方向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生课程建设中我们应该引进海外师资或课程,加强国际学术规范和英文写作能力的培养。顶层设计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就是国家社科基金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的发布与评审。指南的设计、项目的评审、成果的推广,都可以考虑汉语研究的布局、重点攻关、走出去等方面。在这方面我们已经看到了相关机构和学者的努力,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果,已立项的一批重大项目、重大项目、名著外译、刊物资助等都体现了这方面的考虑,但还可以做得更好,如针对语言学学科进行顶层设计和规划。语言学是人文科学中最需要突破、最能带动其他学科突破的学科。 二是形成研究基地,发挥团队合作优势。国外相关研究机构的成功经验,对我们的启发 是: 要形成团队,要形成明确的研究方向和特色。国内众多的语言机构或研究基地还是全面开花,追求小而全,没有形成持续的研究课题或鲜明的研究特色。 三是加强国际合作。可以是合作研究、合作主办会议、合作办刊、合作出版专著或论文 集。这方面近年来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但往往流于形式,尚未形成以我为主、自然溢出的效应。部分高校或研究机构与海外出版社合作主办的语言学刊物,往往还是以国外学者为主,以国外主流研究范式和研究话题为主,尚未体现出以汉语为主、推动中国学者和中国研究成果走出去的学术追求。当然,这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过程。 5.结语 总之,我国理论语言学走出去近年来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还是刚刚起步,最重要的还是练好内功,做好汉语本身的研究和青年学者培养工作。走出去,产生具有国际影响的学术 成果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是一种自然“溢出的过程,任何拔苗助长,追求学术GDP主义的做法都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不利于中国学术走向世界的自然发展进程。作者简介束定芳,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包括认知语言学和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本文来源:《外语与外语教学》,更多期刊内容,欢迎点击阅读原文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