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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明龙,青年学者。

 

秩序对于世间万物居于核心地位,万物被编织于秩序之网中,有的居于秩序中心,有的居于边缘。中心点叫做“源”,它是秩序生产者,输出者,而外围则是被动的秩序输入者。按照这种看法近代世界,英国就是秩序核心,那么围绕英国的同心圆,一波波扩展出去,法国德国处于稍外围,而俄罗斯、阿拉伯、印度则在更外围,日本和中国的远东地区则处于最外围。

 

英国人和欧洲人通过维也纳协定建立了国际秩序,这个国际秩序不断的被输入到中东、印度和远东地区,远东的国际秩序只不过是欧洲生产出的国际秩序的一种翻版或者延伸,中国近代以来的全部变动都取决于列强围绕国际秩序展开的斗争,这种斗争有可能在欧洲大陆,有可能在非洲,有可能在远东地区,总之由于秩序核心地带的变动而不断的导致远东国家秩序的结构性变动。而近代的中国人由于不懂得自己在国际秩序中的位置,也不懂得国际的条约秩序,因此就经常做出违反和挑战国际秩序的行动,如此就被葬送掉了,大清、袁世凯、国民党都是如此。

 

居于秩序核心的英帝国,为了保证全球的自由贸易,必须建立稳定可靠的国际秩序,于是在各大洲寻找当地代理人,在中东找到了奥斯曼,在远东一开始找到了大清,但大清很快违反了国际秩序,于是英国人找到了日本,日本因为维护了国际条约秩序,所以在远东兴起,但二战日本挑战国际秩序,被彻底摧毁后,目前成为远东地区国际秩序的最坚定守护人。

 

秩序是神圣的,万物因之而有序运行,否则就会自我毁灭。由英国输出的国际秩序代表了人类永恒的正义秩序,英国之外的所有国家都必须处于这种秩序的支配之下,否则就要自取灭亡,德国、苏联、日本帝国都曾经毁灭过。

 

那么英国的秩序来自何处?刘仲敬追根溯源于中世纪英国的普通法和封建制度,普通法保存了英国自由,而封建制度则在后面发展出了英国的地方自治。封建领主之所以是更好的来自于土豪对乡土的热爱与捍卫,他们保存了捍卫自由的高尚德性,由于千百年来他们世世代代管理同一片土地,因此他们成为了社会的凝结核和稳定支柱,无数的地方小共同体就成长起来。与之相反的则是游民,他们居无定所,漂泊不定,因此没有原则,德性败坏,他们接近于费拉,费拉是一个社会的垃圾,他们只是汲取,但不给予,因此他们会逐渐自我毁灭。

 

为了进一步稳固西方之国家秩序,刘仲敬进一步把它追溯到罗马帝国、希腊、基督教、犹太教,最后追溯到了人类最早的文明苏美尔这里。刘仲敬提出了西亚中心论,认为西亚的文明深厚程度超越了周围的埃及、印度,更是超越了中原文明。因此对应于现代世界英国是秩序中心,在古代西亚就是全球秩序中心,这里产生了犹太教,犹太教刺激了基督教,基督教刺激了佛教,佛教刺激了道教,道教刺激了儒家,由这种刺激链条下来,刘仲敬得出了结论,从古到今,中原都只是边缘文明,而且其秩序依然是从西亚输出的,它自身并不能生产秩序,因此刘仲敬就提出了鄙视链: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儒家,于是儒家就成为了最低级的文明产物。这样一来,刘仲敬就顺理成章的推出了中国古代文明其实并没有太多价值,先秦的封建制度可能还有点积极作用,但是自从秦始皇大一统之后,整个中国历史几无价值。在此,刘仲敬从理论上完成了对古代中国、现代中国的彻底否定。中国只是文明燃烧后的灰烬,没有任何复兴可能。

 

当然如果要复兴的话,刘仲敬提出了自己的全盘方案,第一马上推到现有GOV,第二把

China分解成几十个自由小邦国,第三中国人要抛弃自己的文明,改信基督教,因为儒家不具备建造秩序的能力。但在刘仲敬看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方案,因此今天的中国人明显不愿意按照他的方案前进,因此刘仲敬提出了末日说,就是2017大洪水说,要让世界发起洪水把这片土地的费拉全部消灭。

 

以上就是我总结的刘仲敬的想法,这一惊世骇俗的想法引发了学院内与学院外的广泛关注与讨论,有人把他看成天才,有人把他看成洪水猛兽。这多少反映了目前整个学界在思想上是多么的空洞苍白,以至于目前并没有任何一个学者能较为公正客观的评价刘仲敬。

 

我认为刘仲敬在这几个地方颇有洞察力:1.对英国普通法和地方自治的论述;2.看到远东秩序是国际秩序在远东地区的某种延伸,这与刘小枫的看法不谋而合;3对条约秩序的重视,从而获得一个观察近代远东国际秩序的视角;4.英国对中国的战争并不全然是一种侵略战争,而是对国际条约理解的不一致而造成的冲突。以上四点刘仲敬有很多精彩论述。

 

但刘的问题也很大。1.以一种上帝的视角俯视人类上下六千年,横扫六大洲,刘的论述天马行空,横贯古今,在一篇几千字的文章中,刘仲敬就能谈完人类所有历史,而他对细节和技术的研究基本空洞无物,完全服务于他要论述的观点,因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得了刘仲敬,因为他说的一句西亚中心论,你如果要反驳他,可能都够你研究一辈子,我认为只有上帝才有能力逐一反驳刘仲敬。普通的人类不可能反驳既不能证伪也不能证实的观点。所以在很多天马行空的论述中,我不认为有太多学术价值,倒是可以看成一种宗教或者文学作品来看待。2.远东秩序由列强来决定,那么就忽略了中国人自身的内在动力,当然刘不承认中国人内部还会有动力,即使有也是受到外部刺激而产生的条件反射,我不知道今天中美能否决定朝鲜的秩序,显然中美都有意愿半岛无核化,但是为何依然做不到,如果朝鲜的秩序仅仅是列强说了算,那么朝鲜问题应该非常容易解决,我想应该派刘仲敬作为外交官解决这件事情。3.几乎以一种意淫的姿态把当代的秩序投射到古代,当代有了英国中心论,因此就炮制出西亚中心论,生拉硬扯的论证出儒家只是受到西亚文明的刺激。这一论述估计逃跑到美国也只有少数愚蠢无知的人才会相信,因为这种意淫的产物就像何新反过来论证希腊是伪造的一样令人可笑。

 

当然如果我们用理性的学术眼光来看待刘仲敬的话,是不公平的,因为世间的知识不一定要用理性来衡量,在我看来,刘仲敬作为一个学者犯了很多意淫性的错误,但是反过来,作为一个宗教创始人,我认为他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他成功的播撒了自己的教义,获得了一大批信徒。当然在我看来,他比起李H志来说能力要差得多,他没能组织化起来。但是由于他的宗教教义在外层包裹上了一层高大上的学术外衣,因此就非常符合很多精英人士对逼格的追求。我真实的认为刘仲敬的教义就像19世纪,也像所有民哲还有古代的宗教创始人那样,意图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解释体系,刘仲敬确实做到了,他可以解释古往今来一切的人类历史,而且其教义逻辑清晰,前后连贯,言人之不敢言,思想大胆,想象奇特,作为一种宗教是有魅力的。近代中国人的自卑感经过近200年的发展,终于在刘仲敬这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种大自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与我们今年某些人面对大国崛起的大亢奋倒是形成了一唱一和的双重奏。因此,刘仲敬未尝不是我们观察中国的颇有价值的参考系。

 

刘仲敬的想法,剥去所有扑朔迷离的外衣,其实并无多少新意,本质上是对普世价值的一种看法。刘仲敬把西方的秩序(普世价值)神学化、形而上学化、绝对化为一种有史以来的人类永恒正义秩序。而自由主义者对普世价值并没有这么自信,起码承认普世价值只是近代才有的,它是一些近代学者理性思考的产物。而张旭东老师提供了一种弱版本,他把普世价值看成是一个不断从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的一个动态过程中产生的,也就是犹太教、基督教、莎士比亚著作这些知识一开始都只是一种地方性的偶然的知识,只是因为在近代欧洲学者的不断努力之下,才让这种知识成为了全世界都不得不学习的知识,因此英国人代表的那种秩序并不具有永恒性。三种看法,于是就有了三种应对方案,刘仲敬认为我们目前的努力,包括中国古代几千年的努力,全部是徒劳,我们要不徒劳,只有彻底抛弃我们的文明。而自由主义者要保守得多,我们应该抛弃我们的gov。而张旭东的方案是,我们要通过挣扎努力来把我们自身特殊的处境提升为一种普遍性的处境。因此我们古代的,今天的,包括革命的一切经验都是有价值的。刘仲敬的决绝,勇气,让人感到震惊。

 

我相信,在一个多元的现代社会中,刘仲敬决绝的宗教是有价值的,他有权利自由的宣传自己的教义,而且他的教义在我看来也并不算激进,佛陀决绝的认为人生是痛苦的,而基督教直接提出末日说,他的文明灰烬说显得过于温和。但遗憾的是,我不能成为他的教徒,对他顶礼膜拜,我只是以一种冷静理智的眼光来观察刘仲敬,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在他的教徒心中,我永远是不懂刘仲敬的。但愿如此,希望他的教徒生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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