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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这就是性骚扰!高校校园里被忽略的阴影

2017-06-08 尤勇气 凤凰WEEKLY

作者 | 尤勇气 编辑 | 金快乐

 

“你胸好大,我怕再待下去就忍不住了”。B教授打量了一会欣欣的身体,压低声音说。

 

快放假了,中年大叔B教授决定带麾下一众女学生去京郊散心。不知为什么,每次组织游玩都绕不开温泉、游泳、漂流等“湿身”项目,一向腼腆的22岁女生欣欣总觉得“不大合适”,但碍于B教授的盛情邀请和其他师姐的热情响应,她实在无法拒绝。

 

这次散心选在了一家高端室内桑拿房,热腾腾的蒸汽落在肌肤上,很快便带出汗液。透过湿漉漉的泳衣,欣欣年轻的身材一览无余。B教授就坐在欣欣身旁,说出了开头的那句话。

 

欣欣只能尴尬地笑笑,权当这只是个有些越界的玩笑。她刚刚保研,确定B教授为导师,在未来3年甚至更久的研究生涯里,沉默将是她顺利毕业的代价。

 

欣欣的遭遇并非个例。全国妇联一项针对北京、南京等地15所高校大学生的调查发现,57%的女性曾经历不同形式的性骚扰,包括如暴露生殖器等具有明显性暗示的行为,“摸头杀”、“扶肩膀”、“拍屁股”等不必要的肢体接触,还有荤段子、求约会等或暧昧或涉性的言语骚扰。


近期,性骚扰议题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女作家林奕含抑郁自杀、经济学家仲大军在地铁里“疑似猥亵”事件,都刺激着欣欣,让她鼓起勇气将当年的遭遇说出来。

 

与通常被认为充满活力,或是网络文化塑造的“女汉子”形象不同,高校女生在许多情景下处于弱势。遭遇性骚扰,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阴影,尚需更多相称的关注。


△2014年7月,一篇称厦门大学特聘教授吴春明长期猥亵诱奸女学生的博文在网上流传,经过三个月的调查取证,厦门大学官方查明,吴春明与一名女研究生多次发生不正当性关系,并对另一名女研究生有性骚扰行为,决定给予吴开除党籍、撤销教师资格的处分

 

夜里单独约谈的叫兽,八成不是好东西

 

过去,欣欣一直认为B教授不仅是做研究的一把好手,他谈吐幽默,哲学、艺术信口拈来,还深谙年轻人间最流行的事物,完全没有印象中教授严肃又死板的影子,很好相处,这也是自己选择他作未来导师的理由。

 

但很快,欣欣总觉得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先是在一次持续到深夜的学术汇报后,当所有人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时,B教授却要求欣欣留下,称“不仅要指导学术,还要指导生活”。

 

后来,有天晚上9点半,欣欣刚洗完澡,B教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以“谈谈未来的学术方向”为名,邀请欣欣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讨论。

 

聊了一会儿正事后,B教授就把话题岔到欣欣的个人生活上,先是聊她的家乡情况和兴趣爱好,之后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谈过几段恋爱等。尬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欣欣忍不住表示想早点回宿舍休息,B教授便亲自送她回到宿舍楼下,又缠着她谈了半个小时的“未来规划”。


△2014年10月,四川美术学院副教授王小箭在吃饭时强吻两名女生,被指性骚扰

 

几个路过看到这一幕的朋友告诫欣欣,“听说你老师人品很差,你还是小心为好”。起初,心大的欣欣还不以为然,直到遭遇桑拿房的那一幕,欣欣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要小心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尤其是晚上,凡是以谈心或谈工作为由,要求与学生在公共场所或私人空间单独相处的,八成都不是什么正经老师。”欣欣判断并非空穴来风,更为严重的案例被记录在《沉默的铁狮——2016年北京XX大学校园性骚扰调查纪实报告》中。

 

2016年6月,就读北京某高校的女生悦悦课后被代课老师S教授搭讪,未言几句便索要她的微信号。悦悦认为老师要不能不给,二人就这样添加了好友。之后,S教授多次试图约悦悦单独去KTV或茶馆交流,都被拒绝了。

 

悦悦的男友对此异常反感,但又担心一直拒绝会影响女友成绩,更何况万一S教授真的只是想单纯交流下呢?权衡之下,悦悦还是决定和S教授赴约,出于安全考虑,她特地穿了两条裤子,还带了防狼喷毒。

 

晚上8点半,悦悦和S教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见面。S教授很快让服务员端上“他预留”的茶叶,并轻车熟路地带悦悦来到一间位置相对隐蔽的包厢。话还没说上几句,只喝了几口茶水的悦悦就犯了困,她怀疑茶里被下了药。

 

闲聊片刻后,S教授为表示友好(也或许是为了试探药效如何),在和悦悦握了两三次手后,五次试图强行抱住悦悦,并开始亲吻她的脸和脖子,用脸蹭她。悦悦起身要走,S教授表示想最后再抱抱,又亲吻了悦悦的脸和脖子,悦悦用手推开后,他便趁势用手搂住腰,用下身靠了过来。

 

悦悦逃跑后,S教授仍多次在微信里约她到KTV唱歌或欣赏音乐会,悦悦不堪其扰,将其拉近黑名单。

 

而一位主动要求参与调查S教授的女孩,几乎原封不动地经历了约茶-下药-动手动脚的过程,只是这次,S教授的所作所为全都被针孔摄像头录了下来。视频中,面对女生的反抗,S教授不悦地说:“你这还是要去国外留学的人,一点也不open,国外都是这样的。”

 

此事随《报告》发布和媒体曝光后,一周之内,至少5名女生表示,自己曾遭到S教授的性骚扰,最早一起发生在10年前,有的甚至遭遇性侵和索贿。但面对学校调查,只有寥寥几名受害者愿意出来举证。


△在一个旨在提高对校园性骚扰案关注的活动中,一名女生和另外九名女生站在自己各自学校门口,穿着相同的小红帽服装,手里举着剑和盾牌,盾牌上写着,把自由和夜晚还给女生。

 

或许是因为证据不足,或许是由于学校有意“护短”。最终,S教授主动辞去副院长职位,并被免除博士生导师资格,处以留校两年查看决定。讽刺的是,在学校官方网站对S教授的介绍页面中,至今仍留有“北京XX大学二级教授、985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等表述。

 

为了毕业,能忍就忍

 

用女博士胜楠的话说,做了研究生以后,明显感觉老师的权力大了很多,学生对老师的依附性更强,能不能发表论文、能不能按时毕业、甚至于能不能推荐一份好工作,都不过是导师一句话的事。

 

“难怪学生们都爱称导师为‘老板’或‘老大’,因为他真的能主宰你未来的人生轨迹,为了毕业,很多时候能忍就忍了吧。”

 

所以,当男导师C教授多次在微信群里和私下对自己或其他女生发送“想你”、“爱你”、“抱抱”的文字和表情包时,胜楠忍了,她麻痹自己说,因为他和很多人都这样说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自己不小心犯错,C教授说:“你个小猪头,我就像你干爹一样总要操心”时,胜楠忍了,她想着只要下次不再犯错就好。

 

当C教授看到一个女生,不禁称赞“这个小妹妹很漂亮,身材好,腿很长”,又要求自己介绍“90后漂亮小妹妹”给他时,胜楠也忍了,她觉得只要不接下话茬就没关系。

 

当自己一个已婚的师姐因怀孕体弱而在会场上晕倒后,C教授当众指责对方“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戴套”时,胜楠还是忍了。

 

但一味的忍让,只会让性骚扰不断升级。

 

一次,在参加完学术会议回学校的路上,胜楠被C教授拍了屁股,她再也忍不下去,本能地甩开C教授的大手,第一次爆粗口狠狠骂了回去。但很快,胜楠就后悔了,她担心会因此遭到报复,影响学业。

 

这一夜,胜楠焦虑到失眠,她不敢对朋友诉说,也无人可说。

 

胜楠仍记得有次和朋友吐槽C教授“好像有点色”时,朋友却认为她“太敏感”、“想太多”,“他言语上是暧昧了些,但他和别的女生这么说话不也没怎么样么,可能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吧”,甚至还反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可以和你这么暧昧的事?”这让胜楠很受伤。

 

那会儿正是台湾女作家林奕含之死的新闻被炒得最热的时候,胜楠感觉在林奕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作为受害者,不仅不被旁人帮助、支持,还将性骚扰美化成调节气氛的玩笑,更被怀疑是因为自己“行为不检点”才被骚扰,最后只能自己背负一切,让时间慢慢消化痛苦。

 

早在30年前,美国一家机构就将工作和学术中的性骚扰定义为,在以下几种情况下发生的,不受欢迎的性试探、索求性利益,或者其他包含性含义的口头和身体行为:


1)明示或暗示顺从该行为是某人被雇佣的条件

2)该行为不合理地影响了某人的日常工作表现

3)造成威胁性的、不友善的或令人反感的工作环境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骚扰的一方不喜欢、不需要这种行为,这和受害者本人如何,有没有当面抗拒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天后,C教授或许是良心发现,也或许是担心胜楠向学校举报自己,主动请胜楠吃了顿饭以示道歉,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胜楠,都别闹了,就当我们复婚和好吧”。

 

直到今天,胜楠依然选择忍耐下去,直到毕业。她说,性骚扰这东西或许只有1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如果自己在第一次被骚扰的时候就能勇敢地说不,之后也不至于要一忍再忍。“但忍过这么多次,我好像也失去不再忍耐的理由了。”

 

性骚扰的不光是变态,还有校园文化

 

橙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成了性骚扰的受害者,而且是来自于很多个并不认识的男老师。

 

这天,橙子和自己的男导师M教授在参加外校的一场学术交流活动后,和同场的其他师生一起来到校内一家餐馆就餐。酒过三巡,一些学生和老师开始挨桌敬起酒来。橙子和M教授也在其中。

 

显然,高校老师参与的酒席并不比那些“美食千种不及胸脯二斤”的饭局高雅多少。敬到一桌并不认识的男老师面前,几个老师笑道:“你这么漂亮,M老师可真有福气”,“以后你要是跟了M老师,肯定有出息”。

 

这让橙子隐约感觉,几位老师是不是误会了自己和导师的关系,赶忙澄清自己是有男朋友的,没想到老师们却哄笑起来,连说“这个小姑娘还挺羞涩,玩笑都开不得”,就好像老男人们酒桌上的文化就是如此,自己不过是参与了一场“荤局”的“那种姑娘”。

 

“我原以为学校里性骚扰无非是露阴癖、偷窥狂这些变态,没想到老师们把性骚扰云淡风轻地包装成一种文化的做法更让我恶心。”

 

拿性骚扰当文化的不只在高校老师云集的酒席间,华中某大学的“泼水节”活动也曾引发社会对于其是校园文化还是性骚扰的广泛讨论。

 

据称这项毕业纪念活动始于2006年,最初是一位大一学生向楼下学生泼了水被批评,后来就演变成学校一年一度的毕业狂欢。参加毕业晚会后的学生在学校游行、喊口号、泼水,成为毕业生大学生涯的最后回忆。

 

但在2011年,“泼水节”却演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性骚扰事件。参加游行的男生排着长队涌向女生宿舍,一边高喊着“人文人文,土木女人”,一边围住几十个人文学院的女生,嬉笑着把水泼向她们,浇透她们的衣服。


△华中某大学的“泼水节”活动

 

当时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如果说泼水节是抗美援朝战争,那么女生宿舍楼就是上甘岭。很快,开始有集聚在“公主楼”下的男生叫嚷着“冲进去”,前排的人“开始冲锋”,亮着灯的女生寝室成为他们的目标。

 

一盆盆冷水浇进去,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女生的尖叫,男生们再一脚踹开门冲进屋内,有的在狂欢声中挥舞着女生的内衣,有的将女生强行搂在怀里,甚至还有直接把女生抬出寝室和趁机占便宜的。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不是性骚扰,而是延续了多年前就有的校园文化,完成毕业前最后的狂欢,而女生也在用尖叫和半推半就“愉快地”参与到游戏当中。

 

每年3月7日,高校内的女生节横幅展就更是如此。“女生节,晚归要放开,不归要张开”,“春风十里,不如睡你”,“每当夜晚我拿起右手时,我便想起了你们”……看到这些标语,你还能淡定地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好玩的校园文化么?

 

得了吧,这就是性骚扰。



要知道,在北京市推出的《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办法》中,凡是禁止违背妇女意志,以具有性内容或者与性有关的语言、文字、图像、电子信息、肢体行为等形式均属性骚扰。而《妇女权益保障法》也早就明文规定,禁止对妇女实施性骚扰。

 

一位曾在德国留学的同事听这些真实案例时非常诧异,因为在德国,只要进入非工作时间,老师根本不会跟学生联系,学生更不会找老师,更不要提什么“晚上单独约谈”、“酒桌调戏”了。这并非写入法律规定的强制要求,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

 

这位同事的一位男性朋友在日本筑波大学任教,用他的话说,就算食堂只剩下一个空位,而它就在自己女学生的对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饭菜打包带走,尽量避免和学生独处,生怕被举报自己性骚扰。当然,也是全靠自律。

 

而在香港一些大学,新生入学时都会被要求观看预防性骚扰的视频短片,学校内部还设有由学生、教师、校董、校外人士等共同组成的防性骚扰委员会,专门负责接受性骚扰投诉和调查。

 

这些案例在中国人看来,或许多少有些矫枉过正。但应承认,校园乃至社会整体本应该有系统防范性骚扰的意识。


△2016年6月,南京大学仙林校区发生性骚扰事件,在受害女生发表的日志中,学校保卫处称教室内摄像头是坏的,无法调取监控。

 

引用一句话:性骚扰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有着肆无忌惮的施暴者,和如羔羊般沉默的受害者,还有冷嘲热讽的旁观者,最可怕的是社会对性骚扰的习以为常。

 

校园性骚扰绝不是一个偶发事件,少数情节严重以致经媒体报道,为大众所知的性骚扰事件,往往以校方誓要调查到底的声明为止,而更多则源自学校论坛、学生之间的讨论,像是传说,又像是流言,很快便被遗忘了,只有受害者独自承担着恐惧、懊悔以及自责。

 

或许就像胜楠说的那样,性骚扰只有1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无论男女,无论关系,如果你不幸成为受害者之一,请勇敢地说出你不愿意。

 

新媒体编辑|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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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么讨厌高考作文,那就让我替你出口恶气罢!

年少总嫌通州、燕郊、保定、涿州远,追悔已是不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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