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太平岛 两岸如何共守祖业？
原题为《暗战太平岛：内外角力不断升级》
岛上有医院、观音堂、蔬菜、水、太阳能设施、码头和机场，历史证据的痕迹如文物、中国老百姓居住痕迹历历可见。
美丽的岛，清澈的海，不平静的浪，南沙群岛的最大岛屿太平岛近年陷入国际纷争的麻烦中。
菲律宾正式向荷兰海牙常设仲裁法庭提出南海仲裁案，质疑被台湾控制的太平岛是一个岩礁，岛上物资靠外运补给、无法自给自足，岛上土壤全是珊瑚礁风化而成、无法耕作的岩沙。
岛屿和岛礁的差别在于，唯岛屿可享受领海和专属经济区。
[2016年3月23日，搭载外国记者团的C-130运输机正降低高度，准备降落在太平岛跑道上。排除种种阻力而修建的机场，在这次国际舆论公关战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若无机场，记者们未必愿意耗费宝贵时间从台湾坐船去太平岛，即便是用燃气轮机全速行驶的驱逐舰或护卫舰，行船速度总归远不及飞机。]
两岸均对此作出回应，大陆外交部说不接受、不参与菲律宾提起的仲裁；台湾方面频推新举措，马英九亲自登岛宣示实际控制权，今年初又邀请岛内外多家媒体登岛考察。
“菲律宾的诉状，以及仲裁庭在2015年7月和11月举行的两次口头听审期间菲方律师断章取义、扭曲事实，企图把太平岛降格为岩块 (rock)，让人气愤。我每次上岛亲眼观察岛上情况，怎么可能把它视为岩块呢？”自2005年来六次登岛的海洋法学者、台“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研究员宋燕辉向《凤凰周刊》感慨，“岛上有医院、观音堂、蔬菜、水、太阳能设施、码头和机场，历史证据如文物、中国老百姓居住痕迹历历可见。这些都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附件七第九条所指的事实。”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121条第3款规定，“不能维持人类居住或其本身的经济生活的岩礁，不应有专属经济区或大陆架。”为应对定义模糊的条款，台湾要全力证明太平岛是岛不是礁。
宋燕辉指出，此条款本身是1982年第三次联合国海洋法会议妥协的产物，当时，日本、法国、巴西等国基于国家利益考量皆想将第三款的规定予以删除。“说符合人类居住，那么军人、海巡署、医生护士、渔民可以居住吗？居住一天、五天、五月、一整年算吗？经济生活又如何解释，我在岛上卖CD或办民宿算吗？”
“太平岛之存在，是我们在南海展现和平努力的橱窗，也是降低南海争端的模范。”台湾师范大学政治学教授王冠雄2016年初在台湾报纸上撰文呼吁，“菲律宾的南海仲裁案轻率抹灭台湾在太平岛的努力，不仅是对台湾的不尊重，更无益于南海和平”。
自1971年“中华民国”退出联合国后，台湾就背负起“非国家”身份，很难对领土有效宣称拥有实际控制权，它在南海各项谈判中的行动无法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同，并被东盟排挤在外。当菲律宾申请南海仲裁案时，台湾无法参与，仲裁结果却可能对台湾的利益产生重大影响。
因此，实际在手的太平岛是台湾争夺南海话语权的最大筹码。
[马英九在太平岛观音堂祈福。1959年，台军自台湾迎奉千手观音菩萨来此祭祀，修建观音堂，初始一切就简，柱子是由罐头来充当。1972年，守军重修观音堂，造就了今日模样。观音堂当年为守军提供精神寄托，当今则作为宗教活动场所增加了太平岛有人生活和生产的证据。]
马英九2016年1月28日搭乘C-130“大力神”运输机抵达太平岛。他在岛上的演讲开场白是春节来临之际慰问守岛的“海巡署”成员，讲话正题则是发表“南海和平倡议”路径图，说明推动太平岛的和平用途，澄清岛的法律地位。
为证明太平岛是岛不是礁，演说的很大篇幅在介绍岛上淡水资源。马英九首先援引英国皇家海军记录于1879年的文件《中国海航行指南》，内提到“岛上井水品质比其他地方都要好”。
他依次提到1939年日本人的调查报告和1946年中国海军的勘察报告中对良好水质的描述；1994年，“行政院”农委会委托执行的《南海生态环境调查研究报告》指出岛上水质优于一般；2014年，“海巡署”《南沙太平岛民生基础经济活动》介绍岛上一口井用于养殖罗非鱼，其他3口井每天可产水65吨，淡水含量平均为92%，最优质的5号井高达99%。“以上史实都证明，太平岛一直都有丰沛、优质、足以维持人类生存的淡水。”马英九夸耀5号井水质接近国际名牌依云水。
马英九强调岛上存在土壤，乃经过1000年以上风化作用形成的新成土，表土厚度在20厘米以上。赞扬完岛上优良水土条件后，他赞叹天然植被茂盛、原生植物多达106种，进而证明太平岛具备优良自然生态环境。演讲末，马英九表示台湾在岛上长期驻人经营和守备便是在岛及其周边行使实际控制权的明证。
通篇演讲中，马英九没有义正严词谴责菲律宾，仅是围绕国际公约中岛礁定义来展开论述。
今年3月23日，C-130再把24名记者送到太平岛，是为“外交部国际传播司”力推的“弘声专案”。他们来自CNN、半岛电视台、《华尔街日报》、美联社、法新社、路透社、彭博社、日本共同社等国际知名媒体，也有台湾本土媒体，由“外交部次长”令狐荣达领队，国际法和自然生态的台湾学者同行。太平岛首次对外国记者开放。
记者团重走马英九行程，他们品尝用岛上自产食材烹饪的午餐便当，包括鸡肉和鱼肉，以及红薯、玉米、秋葵、丝瓜等蔬菜，只有大米运自台湾本土。
台湾有意证明太平岛适合人类居住，岛上自产动植物便是最重要证据。一行人在晚上飞抵台北，马英九在松山军用机场召开记者会说：“这趟旅程的目的，是希望登岛的国际媒体人可以当我们的见证人，‘眼见为凭’，告诉全世界‘太平岛是岛屿，不是岩礁’。”马英九欢迎菲律宾政府派遣代表或律师到太平岛参观，“以建立对太平岛的正确认识，不要再信口开河，继续伤害台湾人民感情。”
台湾在这场国际舆论公关战中取得预想中的效果，“外交部国传司长”彭滂沱3月31日宣布，记者团登岛后已有143篇相关报道，“报道角度属于完整的事实陈述，已充分表达我政府诉求”。
4月15日，外国学者团又首次踏上太平岛，包括印尼政府的海洋及渔业事务高级顾问贾拉（Hasjim Djalal）、牛津大学国际法教授里奥（Antonios Tzanakopoulos）、利兹大学国际法教授苏贝迪（Surya P. Subedi）等人。陪同的台湾学者有东吴大学法学院前院长程家瑞、台湾国际法学会理事长李念祖、宋燕辉等，上岛行程安排与记者团类似。宋燕辉认为大家通过这趟行程，会相信“太平岛是岛”。
迥异于国际上收获的成果，马英九在台湾激起绿营基于“政治反对”的一致批评。登岛前，国民党已败选，“马政府”成为看守政府。“总统府”秘书长曾永权致电民进党前秘书长林锡耀，代表马英九邀请蔡英文派人随同。“我们没有这个计划，不会派人随行前往。”民进党秘书长吴钊燮当即拒绝。新当选“立委”并进入“外交及国防委员会”的摇滚歌手林昶佐，来自绿营最激进组织“时代力量”，他毫不客气批评马英九是一个“习惯冲街的总统”、“trouble maker（麻烦制造者）”，指责登岛行为让人联想到马和大陆的关系。
[马英九前往海军陆战队651团201营纪念碑前鞠躬致敬，追思执行任务期间英勇殉职的官兵，该部曾驻守过太平岛。陆战队是全军最精锐的部队，人员素质、装备、训练水准皆相对最好。台军陆战队虽非独立军种，但它与美军陆战队的合作十分紧密，类似韩军陆战队，战时可以整建制编组到美军内。]
台湾的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海军前中权舰舰长张竞，熟稔军事外交、海权思想，他向《凤凰周刊》遗憾指出，马英九亲自巡视被刻意诠释为彰显实际控制权，但此举在国际法理上并无依据，“亲访与否，若为之不能加分，不为亦不会减分，就会变成建构政绩制造政治功业之公关作为”。张竞强调有效治理才是彰显实际控制的重要基础，“让高雄地方首长或旗津区长做辖区巡视，实际探访驻军与居留民众，或许更能藉由此等行政作为表达有效治理之事实”。
英国《金融时报》记者本·布兰德披露，飞机刚降落太平岛，他的手机就收到一条来自越南移动网络的短信“欢迎来到越南”。越南的野心可见一斑。记者团参观中，台湾记者在指挥部公告栏上看到了未曾公开的信息，多张照片显示，“海巡署”官兵驱离越界的越南渔船，命令对方将偷捕的渔获倒回海里。
“海巡署”守岛是为维护海洋权利和邻近海域秩序。“以往军人基于守土有责使命，不可能投降于来犯敌人，势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1999年4月上岛成为南沙指挥官的陆战队上校邱志诚接受“国防部”采访时比较陆战队与“海巡署”差异，“今日改由海巡人员驻守，敏感度降低，有争端时可循政治方式解决，不致于立刻剑拔弩张，陷入紧张情势。”
太平岛和东沙岛情况特殊，2011年9月，“国防部”称已和“海巡署”达成人员训练、武器替换、装备维护、弹药处理等共识，海巡官兵赴南沙前由陆战队代训，使防区守备官兵训练水准达到“等同陆战队战力”。实际上，受过陆战队训练的“海巡署”官兵已在当年6月份进驻两岛，此外“海巡署”直接向军队招人，军人从此转任到“海巡署”。
“国防部”半年来多次登岛视访，发现原先射程最远的武器——76毫米舰炮已经于2004年被海巡署解除战备，40毫米炮也早不堪使用。于是，军方开出无偿拨用的武器清单，包括40毫米机关炮、即将退役的海鸥级导弹快艇、M-41轻型坦克、120毫米迫击炮等，海巡署可从中挑选以加强守岛火力。
力推太平岛实际控制权维护的前“立委”林郁方在2012年4月30日登太平岛视察，这是“立委”第一次带团上太平岛。有一份材料让他十分愤怒，越南公务船大摇大摆闯入太平岛6公里海域内，与“海巡署”的快艇擦身而过，还对天鸣枪。“我上岛后亲自问“海巡署”人员，越南船只敢于如此挑衅正是因为我们的防卫火力不足，当时岛上只有81毫米迫击炮和20毫米机关炮，最远射程是3公里。”
[2012年4月30日，林郁方、陈镇湘、詹凯臣三名“立委” 坐运输机赴太平岛视察。照片由林郁方的前助手揭仲提供，站在20毫米机炮后的两人从左至右是林郁方、陈镇湘（戴帽者）。这次视察行动很低调，以至于招来民进党 “立委”蔡煌琅的责备，参与这次行动的只有国民党“立委”，为何在野党“立委”完全不知道。]
2012年5月，“立法院外交及国防委员会”通过林郁方的提案，在太平岛部署40毫米机关炮和120毫米迫击炮各四门，它们于8月份由海军军舰运抵。林郁方对提案的落实感到很欣慰：“新增8门炮后，越南船只再也不敢进入太平岛6公里海域，这是我在‘立法院’问前后两任‘海巡署’署长得知的效果。”
“海巡署署长”王崇仪在2015年末表示，海巡署接替陆战队守护太平岛以来，采取了护渔和人道救援两大策略。海巡署成立迄今，已在南沙海域进行国际人道救援11案12人次、执行本国籍紧急救护9案9人次。王崇仪并不回避海军的作用，承认海巡署在保护渔民作业的同时，海军会远远巡弋在侧翼，正所谓“海巡护渔民，海军挺海巡”原则。
尽管如此，假若南海情势一旦急转而下，守岛“海巡署”战斗力必然明显不如陆战队，台湾不乏有让陆战队回归太平岛的声音。
“要在南海问题上保疆卫土，不但要有武场，文场更是重要。”张竞认为太平岛防务同样是靠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在国际社会中，武场上落后就准备挨打，文场上闭嘴就要吃闷亏。
张竞认为大陆官方可以在外交、政治和宣传上主动发起四步骤的攻势：首先，指责菲律宾未要求仲裁庭对南海所有岛礁地位加以确认，刻意回避本身所占领岛礁，若仲裁庭仅仲裁菲律宾指定的太平岛，则“堕落成其政治打手”。其次，若论U形线，则各国都在声索时划设各种线段圈出海域，若要以裁判之周延性来说，是否所有涉事诸国所划线段，都应该统一检讨，不应有所歧视；再其次，仲裁法院并未主动邀请所有事涉南海者提供证辞或表达意见，至少台北观点是被刻意忽视，且所有途经南海海域国际海运航道使用国亦未受邀表达意见。北京若能点破这些，这将会使台湾政坛对北京观感有所变化，对未来两岸在南海共同着力有加分作用。
张竞注意到一点，菲国所有领土都会被明列于其各个不同版本宪法，其中并未包括黄岩岛与南海诸岛，北京可就此法理疑点，游说反对马尼拉在南海发生领土纠葛之菲籍人士在其国内提起释宪案。菲律宾国内对于太平岛问题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对于向国际仲裁法庭提出诉讼也有反对声浪。两岸不妨在它阵线后方开辟其他战场，使其腹背受敌。
在南海问题上奔走呼告、出谋划策之余，宋燕辉对南海多边合作充满美好愿景，他希望太平岛未来成为生态观光旅游、国际研究的重镇，南海则成为和平之海。“一个太平岛太小，游客从台湾坐三个半小时飞机过去，环岛走不到一小时。如果南沙的中业岛、西月岛、南威岛、弹丸礁、永暑礁等和太平岛一起被开发成为旅游线路上的景点，那么，豪华邮轮的南海之行将会美不胜收”。
《凤凰周刊》记者／陈祥
本文节选自《暗战太平岛：内外角力不断升级》，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6年第14期，总第5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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